周明愈看着她把那些次品布摆在炕上,就把油灯举着给她照明。
油灯油烟大、光线暗,晚上做活儿是很伤眼睛的。
莫茹早就在脑子里观察过这批布,对于哪里有破洞哪里有瑕疵很清楚,现在摊开用小石头画一下痕迹就可以进行剪裁。
她低着头专注地看着面料,左手执剪刀,剪刀不是很顺手,好在磨得够锋利,“咔嚓、咔嚓”,先把大体剪下来,把大块布料收起来,再剪裁细节。
周明愈一手举着油灯,一手托着下巴默默地看她工作的模样,柔美的面庞和前世重合,垂下来的发丝挡住她水润的眼睛,只露出俏丽的鼻尖。
就像无数次看她做衣服一样,认真、满足,整个人有一种自信而柔和的光。
能一直这样看着她,让他的心一片柔软,庆幸老天让他们一起穿越,没有分开彼此。
他忽然想起那次她去参加同学聚会,一改端庄大气范儿,打扮得青春靓丽,跟他那些聚会就为攀比的同学不一样。他甚至假装顺路,给她打电话接她一起回家,无非就是想看看过去的她是什么样子。
他们是相亲认识的,婚后虽然恩爱,可他一直有点遗憾没有参与过她的学生生涯。听她朋友讲,大学的时候她恣意张扬,浑身都散发着光芒,跟他相亲遇到的成熟稳重只爱口红和麻辣鱼的莫茹略微有点不一样。
如果让他年轻几岁,他很想在她读大学的时候就认识她,亦或者更早。
……
莫茹剪完,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笑了笑,“你怎么不问我买脊瓦的事儿啦?”你问姐姐就告诉你!
她这般俏皮尽显的模样让他心头一荡,凑过去亲吻她。
莫茹哎呀一声,“小心剪刀!”
片刻,他问:“来,告诉我你的办法。”
莫茹软在他肩头,“我们去供销社送鸡蛋找找冯如,问问她有没有路子买瓦片啊。”
供销社的售货员,当然不是靠能力进去的,这时候比后世更讲究关系。
能够去当售货员,不是家里有关系,就是能给有关系的人送礼请托。
周明愈亲了她一下,“还是媳妇儿想的周到,明天一早咱们就去。”
第二日照旧天一亮就起床,吃了早饭周明愈跟张翠花说去镇上。
他先去队里借了一辆独轮小推车,铺上褥子让莫茹坐着,这样她就不用走路受累。
张够见他伺候得那么周到,酸溜溜道:“小五,你干嘛去哪里都带着媳妇儿啊。”
全村就没一个这样的!
周明愈笑道:“我带妮儿去见见光景,这样她就能更明白些。”
莫茹朝着张够笑笑,就扶着装鸡蛋的小箢子,让周明愈推着去乡里。
这一次更是轻车熟路,到了镇上直接去供销社。
周明愈进去看了一下那位冯如没来上班,他就和莫茹先送鸡蛋,然后跟收鸡蛋的中年女人打探到冯如家的地址。
莫茹留下十个鸡蛋没卖,留在小箢子里,两人一起去冯如家。
冯如家就住在后面的荆家庄,十几分钟就到。
两人到门口刚要上前敲门,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还没过门呢,就一心向着男人啦。这要是过了门,眼里还有娘家吗?”
然后是冯如的声音,只听她叫了声嫂子,后面的话就听不清。
那嫂子却更生气的样子,“你就会拿好话哄娘家人,好东西可都给了婆家。你还没过门就这么上赶着讨好男人和小姑子,过门了,人家还不把你踩脚底下去?你真当他们对你好?你不靠娘家?没有娘家撑腰,他们铁定把你当老妈子使唤?”
那嫂子越说越愤怒,声音也越来越大,一点都不在乎是不是被邻居听见。
“哎,我才说你两句你就走,你去哪里啊?娘——你看看你养的好闺女!我这个做嫂子的忠言逆耳啊,还当我害她呢!”
莫茹示意周明愈还是先走吧,结果门吱呀一声,冯如从里面冲出来,差点撞到她。
冯如忙道歉,“对不起啊……你、你是,莫茹!”
莫茹穿的寒酸长得俊俏,挺着个大肚子,男人对她很疼爱,所以冯如印象很深刻,一下子就认出来。
莫茹笑了笑,“我们来送鸡蛋想找你说说话,结果你没上班我们就问了一下收鸡蛋的大姐,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冯如忙摇头,揉了揉红肿的眼睛,“什么打扰不打扰啊,我又不是什么忙人。”她想请两人家里坐又很尴尬,索性道:“咱们去供销社吧,这一次你们要买什么?”
莫茹把小箢子给她,“上一次你帮了大忙,我们也没什么感谢的,这里是几个鸡蛋。”
冯如忙推辞不肯要,莫茹却非要送。
“你看,我非要送,你要是不要,我们推来让去多不好。”
冯如就说给钱。
莫茹更不肯要,“其实,我们是来请你帮忙的,当然这个是上一次的谢礼,可不是这一次的贿赂哈。”她说着就笑起来。
院子里的曹红旗听见蹬蹬地跑过来,一脸鄙夷地审视莫茹和周明愈,看俩人长得不错,但是一看就是穷老乡,估计是来求办事的。
她就阴阳怪气道:“哎呀我说冯如,嫂子让你办点事儿你推三阻四的,怎么香的臭的来找你,你都那么痛快啊?”
冯如脸色涨红,“嫂子,你不要太过分。”
曹红旗呸了一声,“我看是你分不清里外,看不清亲疏远近。他们是什么人?哪个旮旯钻出来的阿猫阿狗,瞪着俩眼就来占便宜,还不是看你当售货员?”
冯如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莫茹微微蹙眉,她和周明愈不适合说什么,毕竟这个人是冯如的嫂子,他们是来请帮忙的。
不过既然对方这样咄咄逼人,冯如显然也深受其苦,她就对周明愈笑道:“小五哥,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在路上踩了泡狗屎,到了这里又被疯狗叫,咱们快走吧别被咬着。”
她就跟冯如歉意地笑笑,“咱们走吧。”
曹红旗被莫茹刺得两眉毛竖起来,骂道:“你又是哪里钻出来……”她还没骂完,就见那个子高大肌肉结实的青年朝她走过来,他浓眉长眼,眼神透着凶光要打人。
她吓得立刻往回跑,“打人啦!”
周明愈耸耸肩,朝着两人笑了笑,“我想提醒她韭菜叶子挂牙上不好看。”
两人笑起来,冯如就让莫茹上车,三人一起去供销社。
路上冯如跟莫茹吐槽了一下她嫂子,估计是在家门口不好倾诉憋狠了,因为和莫茹不那么熟,印象又不错,加上刚才被撞了正着,就不怕家丑外扬吐吐槽。
曹红旗因为冯如在供销社上班,变着法儿的让帮忙买东西,不给钱又不给票的,买了就拿回娘家去。冯如也不可能一直满足她,结果她就找茬闹事,因为冯如昨天给小姑子买了一条裙子,曹红旗今天知道就又骂又闹,嫌她胳膊肘往外拐。可她小姑子给钱给票啊,又不是白买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摊上一个极品都够受的。
这点莫茹自然不会笑,也只能安慰一下,给冯如心情上的放松,至于如何做,自然还要对方自己去摸索。
她就把家里要盖房子缺脊瓦的事儿告诉冯如,问问她能否帮忙。
冯如笑道:“你还真问对人了,我帮不上忙,不过我们副社长能。我和他关系不错的,正好你们这个鸡蛋就给他了。”
莫茹不好意思道:“会不会有点少?”
那就要冯如担人情。
冯如道:“不少,这都十个了呢。你们自己在家都不舍的吃,十个拿来给他还嫌少,那不是毛病了吗?”说着她就笑起来,一扫之前被嫂子压制的懦弱样子。
到了供销社,冯如领他们去见副社长陈刚。
恰好陈刚手上有一批砖瓦条子,不过他也是走关系给别人弄的,自己不能卖掉全部,只能处置少量。所以他没有放出口风,镇上人也都不知道,今天也算冯如试探一下想让他帮忙的,谁知道就有现成的,那自然最好。
这条子是实货条子,不是空头条子,去了就可以提货的。
一共有砖一千块,脊瓦两百,板瓦五百,青砖一分八一块,脊瓦四分一片,板瓦三分一片。
周明愈和莫茹商量一下。
莫茹笑道:“我也不懂,你决定。”
周明愈就道:“陈社长,那我们把两百块脊瓦都买了吧。”
这时候赚钱难赚,虽然米面便宜,可架不住工业品贵,他带了四块钱,鸡蛋卖了四块出头,也就能买200片脊瓦。
当然,这瓦还不能直接拿回去,得拿了条子去二十里外的高戈庄窑厂去拉。
不过这样两人也很满足,总归是买到了。
陈刚还给他们指了窑厂的大体位置。
冯如怕莫茹俩人不好意思,就把那鸡蛋拿过去,往副社长桌上的帽子里放了八个,笑道:“请你吃鸡蛋,这俩我拿回去。”
陈刚笑了笑,“你这个小冯同志啊,真是雁过拔毛,这可是人家老乡给我的。”
莫茹和周明愈拿了条子就出去。
片刻,冯如出来,笑道:“你们拿着这个条子去窑厂,也别那么老实,看那些破的碎的次品,不用票和条子的,你们就说说,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多拉车呢。”
莫茹忙道谢,“要是没人指点,俺们两眼一抹黑,真是有钱也买不着,多谢冯如同志。”
冯如拉着她的手晃了晃,“我和你一见如故。”说着又问:“你读了识字班吧?”
识字班就是扫盲班,村里办的。
莫茹寻思自己说话不像纯乡下人那么土,忍不住点点头。
冯如笑道:“人还是要读书,不读书就是傻子。”和她嫂子似的。
她又问莫茹还要什么。
莫茹手里还剩下几毛钱,来了供销社不花掉总觉得咬手,痒痒,哈哈。
她盘算着家里各种用具,觉得还是买铁器划算。
剪刀、镰刀、锄头、铁锨之类的,其实家里都需要,这种小件的铁器农具,不算统购统销,目前还不需要票和工业券,因为他们是乡下铁匠打制的。只不过现在铁匠也被收拢,受集体指挥安排,不能自己随意给人打制农具,也得以生产队申请的名义才行。
不过以后难说,估计一点点东西都需要票。
她就买了一把铲草的小铲子,这个适合女人孩子去剜野菜用。
把手里的八块六毛钱瞬间花出去,莫茹觉得通体舒畅。
而周明愈又把截留的两分钱拿去给莫茹买冰糖吃。
这时候糖不是随便买的,当然要票的,但是他就两分钱,冯如就给他夹几块。
上一次就是这样操作的。
告辞冯如离开供销社,两人就先回家,到家正好吃晌饭。
周明愈就和张翠花汇报一下,顺便说自己把钱都买了脊瓦,把家里的也修修。
西间和东厢顶上脊瓦破了,现在还漏雨呢,一旦漏雨很容易烂屋笆和梁檩。
因为是红鲤子花钱买了正经东西,张翠花不但不怪反而高兴,快步去屋里跟周老汉儿显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