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进县城是当地的交通要道,明朝始建城,清末铁路通达在此修建火车站,更是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战略要地。因为战争激烈,县城原本高五米宽两米的城墙基本被轰塌,后来又被多次拆毁,高大坚固的瓮城也只余断壁残垣。
城墙和城门被毁,对乡下人来说进城方便很多,但是各种票证和限制却比城墙和城门围成更大的屏障。
莫茹看着杂草丛里散落着一些大青砖,应该是被毁下来的城砖,一直扔在那里没人过问。
她忍不住借着去方便的机会,把那些无人问津的青砖给收进空间里。
回去垒猪圈墙啊!
周明愈赶着驴车刚进了城关,即将踏上城内街道的时候却被几个戴红袖箍穿蓝裤子白短袖的男人给拦住。
“停下停下,什么人?哪个村的?”
周明愈立刻报上名号和隶属乡镇大队生产队,面对这些人他不能再说买红糖,而是去医院的。
那几个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立刻扬着下颌撇着嘴角,不耐烦地道:“双沟乡的啊,四五十里地呢大半夜往县城赶?别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吧,说不定是——特务!”
☆、第62章 投机倒把
我擦!
莫茹看着他们,你们还真能扣帽子,说俺们是特务,我看你们才是仗势欺人,以权谋私呢。
她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些人专门堵在这里欺负进城的农民,欺负乡下人没见过世面,进了城就畏畏缩缩吓得要死,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周明愈自然也想到了,他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不是冒充工作人员来吓唬我们老百姓的吧!我看你们像劫路的!”
那几个人一怔,这小子怎么知道的?
还真让周明愈和莫茹给猜到了,这群小子正是假扮治安人员,专门守在城乡交界地勒索进城百姓的。
那些远道而来又不了解城里状况的乡下人,本身就少见识、胆小怕事,见到这么多执法人员自然会被吓唬住的。
尤其那些有急事的、需要去医院的,本来就着急,现在被人拦着更加慌里慌张不辨真假,基本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们当中领头那个瘦高个,戴着一顶蓝色带前帽檐的兵帽,名叫邱磊。他叔是治安办的,整天带着人在大街小巷巡逻,严抓那些黑市贸易的小贩儿以及闹事的混混。他甚至听说治安办还辅助抓过什么坏分子、特务之类的,学以致用,他立刻就丰富自己“伪治安队”的派头。
一般市民都怕被人说是特务,更别说是乡下来的土包子从没见过这种阵仗,要是威胁他们是特务必须逮到治安办去审查然后再被送去公安局,那他们能吓得尿裤子。
当然是要什么就给什么了。
“呔,你这个泥腿子,你说谁假冒的呢?我们可是地地道道的治安人员!”他拍拍自己手臂上的红袖章。
那是邱磊从她嫂子那里偷来的红布,上面没有印字和真正的治安人员当然不同。
但是乡下人怎么会知道?
他这样一说,周明愈更笃定他是假扮的,就大声喊道:“来人啊,有人假扮治安人员欺负老百姓!来人啊,有特务——”
他扯开嗓子一喊,在清晨空旷的街道上传得老远,立刻就有真正负责巡逻的人大喊一声朝这里跑过来。
“他娘的!还真有二愣子呢!”邱磊也急了,没想到周明愈真敢喊,他们假扮了这么久,勒索过那么多钱物都没露馅呢,今儿遇到个二愣子。
他瞅了一眼,喊一声“走”便带头先跑了,其他人也立刻呼呼啦啦地跟上逃跑。
周明愈喊道:“喂,你们别跑!”
他一喊那些人跑得更快。
很快俩治安人员就跑过来,喝道:“怎么回事?”
周明愈立刻报上来历,又把那几个小混混拦住他们假扮治安人员的事儿报告一下。
那俩人自然知道怎么回事,他们也懒得麻烦就没再盘查周明愈俩,看他们一个农家小子一个大肚子估计就是去医院的,摆摆手,“没事啦,赶紧走吧。”
周明愈立刻装出一副什么也不懂的胆怯样子,“同志……那个,请问,医院怎么走?”
其中一人指了指,“往前一直走到人民大街,再往右拐一直走就看到了。”
周明愈道了谢,赶着驴车继续往前走。
这时候驴开始拉屎,驴粪蛋子骨碌碌滚在路上。
另外一人厌烦道:“这些乡下人非要赶着牲口进城,拉屎多脏啊,以后就不能让他们和牲口进城。”
周明愈笑道:“同志们别嫌弃,可不能小看这驴粪蛋啊,这个跟大家的供应粮挂钩呢。”
他看那个人脸都绿了,笑道:“这都是农家肥啊,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要是没这个庄稼长不好,庄稼长不好就交不上公粮,没有公粮你们的供应粮哪里来啊?”
所以这驴粪蛋子就是你们的口粮,怎么能嫌弃呢!
莫茹抿着嘴笑,她怎么不知道周愈还这么贫呢。
周明愈说着就麻利地从另一侧车辕上扯下一个细长的麻袋,抽出一把小铁锨,回去利索地把驴粪铲进麻袋里,又挂回车辕去,还跟那两人笑道:“俺们带了拾粪工具的,不浪费农家肥也不污染城里卫生。”
那人脸都黑了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得摆摆手,“走吧快走吧!”
指路的那个还觉得这青年怪有意思的,第一次见有人赶着牲口自己还拾粪呢,他笑道:“你干得不错,快去吧。”
周明愈就道了谢,赶着驴车拉着莫茹去济民医院。
这是他俩商量好的路线,人生地不熟的不能去市场卖东西,那样很容易就被抓到。因为那些治安红袖章就是在各大菜场周围转悠呢,他们火眼金睛的看着一点苗头就能抓到资本主义的尾巴。
最好的地方肯定是居民区、医院,而这时候最大的居民区就是工厂的家属楼,他们只需要去医院以及工厂附近搜寻买家就可以。
走出一段距离,莫茹就拿出来一些鸡蛋放在箢子里,用褂子半遮半掩地盖着,还把一些蒲扇、草盒、面花模子、篦子的放在外面显眼处。
高进县城根本就不大,如果不是城墙拆掉四关聚集了不少村落,地方更小。
城内只有一条南北大街,原来叫南门里街,往北通到官衙,官衙前面一条东西大街,直达东西城门。再往南就顺序排着二街、三街两条东西大街,另外就是一条状元胡同,也算是东西贯穿的小街道。
而南北向的街道很少,多半都是狭窄、短小的胡同。
济民医院并不是那人说的在东西大街上,而是要拐两次。
周明愈对道路不熟,有几次差点进了小胡同,那些胡同口看着挺宽敞,但是里面狭窄逼仄得很。像轿杆胡同、老鼠胡同,宽不过一米半,抬轿子进去都没法掉头,更不用说赶车进去。
还没去医院,两人居然绕到一个工厂的家属区,刺鼻的酒糟味儿表明这是高进县城的酒厂,专产高度高粱白酒。
家属区也都是平房,并没有什么楼房,看着都破破烂烂的,不过好歹是砖瓦房,比农村可好多了。
莫茹笑道:“咱们也算歪打正着。”
她火速又拿出俩箢子来,用手巾搭着。
周明愈瞅了瞅,见有几个老太太一边看孩子一边闲聊顺便织毛衣呢。他就赶着驴车过去,见了一个老太太问道:“大娘,我打听个人家。”
那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戴着一个黑铁圈发箍,一双眼睛却还清亮,“你打听谁嘞?”
周明愈眼睛瞄到巷子口写着宫家巷,就随口道:“宫为民家。”
那老太太摇头,“俺们这巷子里没有姓宫的,你找差地方了,他住哪里?”
周明愈看向莫茹,“媳妇儿,表舅住哪里来着?叫什么胡同?”
莫茹憋着笑,挠挠头想了想,“好像叫什么……街,哦对了,说在工厂边上,宫家巷。”
那边老太太就瞅着他们看,估计是到城里来找亲戚,但是人家怕泥腿子来蹭饭不爱招待,故意不告诉清楚免得被缠上。
表舅而已啊,一表三千里呢。
周明愈哎了一声,“知道咱们不识字没来过城里,也不和我们说清楚了,咱又不是白来混饭的,还带了这么些鸡蛋给他呢。”
莫茹就配合着把褂子一扯,露出一箢子鸡蛋来。
那几个老太太虽然一直都在忙活手里的活儿,眼皮都没抬起来,却在鸡蛋一露出来的时候立刻都睁大了眼睛。
鸡蛋!
周明愈就故意抱怨那个“表舅”忽悠他们,说给他们帮忙让他们只管来找,结果来了又找不到。
几个老太太瞅瞅胡同没有闲杂人,立刻就围上来,“小老乡儿,你这鸡蛋怎么卖的?”
莫茹连声道:“大娘,咱们可不能卖,俺们这是要去表舅家办事儿的。”
发箍老太太笑道:“估计是找不到的,你们带了这么多,总不能都便宜他了,不如换点钱回去啊。”
莫茹就和周明愈对视,犹豫道:“小五哥……你说……表舅……”
周明愈道:“他怎么能忽悠咱呢,不能啊,说帮咱们买了红糖和药来拿的,怎么不告诉我们准的地方呢?他是说宫家巷吧。”
莫茹点头,“是的,就是!”
几个老太太已经开始两眼放光了,这鸡蛋真好,新鲜!个大、光泽好!
粮油店的鸡蛋都是外面发过来的,好的都被挑走,剩下一些不新鲜、个头小的让居民去买。老人家本来就精打细算,自然诸多不满,现在看到这么好的鸡蛋,绝对不能放过!
从前他们也能从四关的农村里买一些,但是入夏以来突然管的严起来,整天派治安办的人下乡监督百姓们往供销社送鸡蛋,还不许他们进城私卖,抓到就没收罚钱还带去治安办公室扣押教育,吓得他们都不敢来。
“小伙子,你买红糖啊?俺跟你说,红糖可贵呢,得五毛五一斤,还不一定买的着呢。”
周明愈立刻道:“大娘你家有啊?你有我们和你换啊。”
“那你鸡蛋怎么卖的,一个几分钱?三分?”发箍老太太两眼放着精明的光。
莫茹:……你挺会啊。
周明愈道:“大娘,俺们可不卖的,要是找不到表舅,俺们就送到城里供销社去,直接换糖了。”
老太太们急了,“哎,我说你别走,我们要买几个,四分钱一个。”
莫茹道:“小五哥,咱们快走吧,大娘们也忽悠咱们呢,这城里人真不厚道,耍弄咱们。表舅说城里鸡蛋起码两三毛一个呢!”
“哎呀,我说小同志啊,你可别让你那个表舅忽悠了,他一看就不是个实在人。城里哪里有那么贵啊,我们去粮油店买一个才五分钱呢。”
莫茹:你五分钱你不能随便买啊,你一个月也就是买一斤半斤的。打量她不知道呢,早就在冯如那里打听好了。哈哈。
一个老太太家里有产妇,三个儿媳妇生了一堆孙女,前些日子小儿媳妇刚生了个大胖孙子,还高兴着呢。她道:“我可要多买一些,小同志,你几分钱卖?”
周明愈寻思和家里人说的是六分钱,那也不能白跑啊,他道:“俺们也不要多,就八分钱一个,大小一样。”
老太太立刻道:“我家去拿家什儿,你别走哈。”
她动作也快,眨眼间就从屋里端了一个搪瓷盆出来,又从兜里掏出小手帕拿了4块钱,豪气道:“我买五十个!”
老人家真有钱!
莫茹笑得眉眼弯弯的,“好嘞,给您捡大个儿的!”
数了五十个,老太太交了钱赶紧送家去,免得被人看到。
其他老太太见鸡蛋一下子少了半箢子,也急了,“我也买点儿。”她们纷纷家去拿家什儿,还有人顺便去叫家里没出来的老邻居,很快一群老太太涌出来,其中还有三个小脚老态,一步挪三指,生怕自己慢了被人抢光,想喊还不敢大声喊,“你们慢着点,给我留点,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