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节

    且一旦那腿废了,韩墨门下侍郎的位子更保不住,重压便尽数搁到了韩蛰头上。
    加之韩墨近日提及旧事,念及二十年前被毁掉的夫妻情浓,杨氏焉能不恨?
    这日太夫人病势稍稍好转,趁着天气和暖,便由丫鬟肩舆抬着,来丰和堂看望重伤的儿子。太夫人上了年纪,这一年半病情时好时坏,原本健旺的身子迅速虚弱下去,母子相见,看着端方稳重的儿子右腿半残,更是泪落如雨。
    杨氏站在旁边,看着太夫人满脸浑浊泪水,眼光愈来愈冷。
    待太夫人总算肯动身,出了内间,杨氏便请她往侧间喝茶,要跟婆母说说韩墨的病情。太夫人满心挂念,又不好多搅扰儿子歇息,当即应了,到侧间后坐在短榻上,取软枕垫着。
    杨氏叫人奉茶给她,坐在对面的檀木方椅里,将丫鬟尽都屏退,只留鱼姑在侧。
    第82章 气死
    端午才过,因韩墨重伤、太夫人病着, 韩家自然没多少气氛。除了意思着在饭桌上添了粽子和雄黄酒外, 就只在各处插些菖蒲。杨氏还特地命人在丰和堂外多插点——偶尔菖蒲味道随风入窗, 叫韩墨想着端午的气息, 心里能好受些。
    此刻,半开的窗户里也有菖蒲香味淡淡飘入。
    太夫人精神不济, 喝了半杯茶, 才抬眉道:“太医说的,已无大碍了?”
    “比起最初算是没大碍,性命算保住了。不过——”杨氏拿碗盖拨着茶叶, 神情稍觉冷硬, “那条腿上断了筋脉, 不像骨头似的好接, 往后走路怕是艰难。”
    太夫人目光一紧,“养不好吗?”
    “尽人事听天命。”杨氏瞧了太夫人一眼,“夫君这前些天昏睡,晚上都很难熬, 好几回险些没醒来。他说当时在光州,那条腿受了伤, 筋脉皆断, 血流如注。”杨氏想到那场景, 指尖微微颤抖, 搁下茶盏, 声音冷淡, “太夫人想想,当时他该多疼。”
    太夫人眉头紧皱。
    那可是他怀胎十月生下的长子,即便为内宅的事闹得生疏,也是血脉至亲。方才韩墨好端端的躺着,她犹觉伤心,想象那模样,怎不心疼?
    杨氏微顿,加重语调,“夫君还说,他在光州时险些撑不住——死了。”
    空荡的屋里,杨氏特意咬重最末两个字。
    太夫人心里突突直跳,猛然抬眉看向杨氏。
    杨氏的神情很淡漠,仿佛韩墨的伤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太夫人不由怒道:“他险些送命,你怎如此冷情!”
    “太夫人亲手将他推到这步田地,却来怪我?”杨氏唇边嘲讽,站起身子,缓缓走至太夫人近处,“招讨使原本是战场上最稳妥的官职,他为何负伤,您可知道?他伤在光州,那位赵氏的老家!”
    主持中馈多年的将门之女,毕竟气度干练,隐然悍厉。
    太夫人心跳骤疾,脸上浮起病态的红,强撑道:“那又如何?”
    “征儿曾来向我请罪。”杨氏话锋一转,“说他到了光州地界,得知赵氏身故的真相,才会心里发狂,不知如何面对夫君,骑马夺路逃走。夫君定是心里愧疚,在征儿住处等着,谁知贼兵突然攻来。两军交战,刀枪无眼,夫君一介儒人,又是贼兵憎恨的朝堂高官,太夫人觉得,处境会如何?”
    “他……就是在那时被捉住的?”太夫人声音颤抖,病重苍老干瘦的手不自觉握住茶杯喝水,却颤抖得厉害,将半杯水尽数洒在桌上。
    杨氏冷笑,“当然!”
    “这些天夫君重伤昏睡,醒来时,总说他悔不当初。”杨氏盯着太夫人,碍于她长辈身份而强压多年的怨恨涌出,目光几乎要在她身上剜出个洞。她竭力克制满腔气怒,目光如刀,“他后悔什么,太夫人想必很清楚。”
    “当年的事,是他一辈子的心病!”
    “他……”太夫人嗫喏了下,“都二十年了……”
    “那是毒疮,年头越久烂得越深。夫君当年何等意气风发,太夫人还记得吗?誉满京城的青年才俊,儒雅俊朗的人中龙凤,父亲也曾对他寄予厚望,可后来呢?那几年他是何等情状,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
    太夫人嘴唇颤抖。
    亲手养大的儿子有多出众,她岂会不知?出了赵氏的事后,他是何等模样,她又怎会不记得?沉默寡言,时常沉醉,及至赵氏死后,更是意志消沉,阖府众人亲眼所见。
    那样久远的事,如今翻出来,仍然清晰。
    杨氏看着她渐渐失了血色的病瘦脸庞,恶狠狠道:“亲手毁了儿子,太夫人还满意吗?”
    “不是我……”
    “怎么不是你!”杨氏打断她,“将赵氏塞到他榻上,意图挑拨夫妻感情的不是太夫人吗?哄着儿子喝酒,击溃他意志的不是太夫人吗?夫君这回为何受伤,为何差点丧命,不是太夫人埋下的祸患吗?”
    杨氏一声冷笑,“他后悔当年的事,跟你不亲近,难道不是在恨你?”
    太夫人剧颤,脸色煞白,唯有病后的血红涌上脸颊,显然情绪激动。
    杨氏坐回椅中,端然直视,“他变成这幅模样,皆是你一手造成。想想吧,你这母亲当得有什么意思!”
    说罢,丢下犹自颤抖的太夫人,行至门边,唤仆妇入内。
    “太夫人身子不适,请回去歇着。”
    仆妇丫鬟忙入内,扶着太夫人坐上肩舆,只当她是被韩墨的重伤惊着了,不敢言语。
    回到庆远堂,太夫人的颤抖虽停了,双目却仍发愣,胸腔里痰淤上来,喘息不止,不时含糊道:“恨我吗……”
    那声音太低,仆妇没听懂,实在害怕她这幅模样,忙出门叫丫鬟去请太医过来。
    回到屋里时,就见太夫人背靠软枕躺在榻上,气息微弱,双目涣散无神。
    死不瞑目。
    ……
    庆远堂里慌了手脚,消息报出去,除了杨氏,旁人都觉得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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