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打算怎么办?”韩镜怒道:“杀了她不成?”
“祖父教我的。行事果决,大局为重。”
“你——”韩镜气结。
韩蛰不为所动,“祖父从前说过,若有人动我心志,必先除之。而她——父亲身受重伤,半途而废,致相位空虚,许多人蠢蠢欲动,朝堂人心不稳。祖父公事废弛,叔父和我还需守孝,别说旁的,连锦衣司的事都捉襟见肘。相较之下,孰轻孰重?”
韩镜死死盯着辞色狠厉的长孙,心中挣扎。
论私情,哪怕唐解忧犯再重的错,他都肯原谅,甚至纵容。
但论公事,冯璋之乱令韩家措手不及,这回韩墨的事更严重——不仅斩断了他一条臂膀,这半月朝堂上宵小之辈蠢蠢欲动,更是令他心力憔悴,疲于应对。韩家本就是文官起家,所仰仗的兵权都握在杨氏娘家手里,往后没了韩墨在朝堂的助力,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而这些追根溯源,当年赵姨娘的事固然是祸根,刻意翻出旧事的唐解忧也责无旁贷。
换作旁人,哪怕只是碰触一条,他也必狠心决断。
可唐解忧毕竟是女儿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
韩镜神色几番变换,迟疑不决。
韩蛰的态度冷硬固执,僵持片刻,没见韩镜出声,才道:“祖父也明白,该果决处置。”
韩镜不语,看向唐解忧惊恐含泪的脸,双手渐渐紧握成拳。
在他艰难开口之前,韩蛰已从神态探知其意。费这些功夫逼问对峙,无非是要韩镜认清形势,心甘情愿地接受事实,免得祖孙间生出罅隙,迁怒旁人。而今韩镜既已看清,就无需多做顾虑。
“姑姑临终曾将她托付在府里。”韩蛰手指握紧匕首,扫了唐解忧一眼,“终归是为我的事而有此决断,将来姑姑和太夫人跟前,我去请罪。”
说罢,匕首锋刃朝下,对着韩镜深深一揖。
三朝相爷纵有铁石心肠,眼中也忍不住溢出老泪。
那边唐解忧终于明白韩蛰的打算,脸色骤变,哭着往韩镜怀里扑来。
韩镜下意识伸出手,韩蛰的匕首破空而出,带着极强劲的力道,刺向唐解忧脖颈。
“救……”
沙哑惊恐的声音戛然而止,唐解忧睁圆双目,身子被带着跌向窗边。
留在她眼里最后的画面,是韩蛰面色冷厉,手臂微抬,五指修长。
一如她初入府那年进山游玩,他抬袖挥手,短剑射杀突然扑出的猛兽时的模样。
年幼的心事在死里逃生时惊慌涌出,少年冷硬的脸从此印在心上,相府嫡长孙,文韬武略的青年才俊,让她害怕又崇拜,心事疯狂滋长,愈往后愈偏执,渐入魔障。她无数次想象,那张冷硬的脸也许会为她消融,所以刻苦读书习字,斩除可能威胁她的一切隐患,可近十年过去,她终究没等到那天。
原以为是傅令容的嫁入和杨氏的阻拦斩断她微渺的希望,至死才明白,她从最初就不该奢望。
韩蛰出手果决狠准,比从前更甚,眼里没半点温度。
只是这回,匕首那端站着的是她。
少女的身子撞在墙壁,发出一声闷响,韩镜的手僵在那里,霎时老泪纵横。
第86章 娇妻
令容留在屋外, 站得离屋子颇远。
她耳力不及韩蛰敏锐, 加之韩镜来后有意避嫌, 隔着紧闭的窗扇, 听不清里头的说话声。但韩蛰满脸怒气的模样刻在脑海, 方才掐着脖子将唐解忧抬起的画面仍叫她心有余悸, 虽竭力冷静,对着里头死一样的沉闷,鼻尖仍渗出细密的汗珠。
好半晌, 她才听见唐解忧短促的惊呼,旋即传来撞击的动静, 门扇剧震。
令容心里砰砰直跳,悬着心等了片刻,才见门扇吱呀推开。
韩蛰神情冷肃凝固, 方才紧绷盛怒的姿态消失不见,代之以骇人的阴郁。他目光扫过四周,见令容站得远远的,便缓步走过去。冷硬的脸几乎是僵着的,那双眼底聚了浓墨,深不见底, 左手笼于袖中, 右手修长的五指微张,阳光下仍能瞧见手背隐隐的青筋。
这样沉厉的气势毕竟让令容害怕, 睁着双眼默然瞧他, 那声“夫君”也没敢叫出来。
“走。”韩蛰脚步稍驻, 拐向别处。
令容不知里头发生了怎样的事,但以韩家的情形和韩蛰这模样,想必唐解忧凶多吉少。
韩镜还没出门,里头没半点动静,想必那位相爷也是心绪极差。
令容不敢再杵在这里,平白让韩镜瞧见了碍眼,紧跟着韩蛰,迅速走远。
出了后园,夹道里日头正毒,迎面就见唐敦站在洞门外,面色颇为焦急。
见着韩蛰,他忙拱手行礼,“大人。”
韩蛰僵硬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生气,沉郁的目光扫过,冷声道:“何事?”
“老太爷吩咐的事已办完了,听说他还在里头,属下在此等候,好及时复命。”唐敦虽属锦衣司,因是韩镜一手提拔,也时常会奉命为韩镜办事。瞧见韩蛰那满身冷厉,心中敬惧,没敢多说。
韩蛰颔首,叫他去书房外等着。
唐敦应命,行礼走了。
带点暑气的热风吹过夹道,叫人心中烦闷,韩蛰回头见令容隔了两步的距离跟着他,目光却落在唐敦背上,有些古怪。方才那番动静,她必定是听到了,娇丽的脸蛋稍带惊慌,肩膀下意识收着,有些畏惧躲避似的。
韩蛰眸光微黯,道:“先回银光院。”
“好。”令容抬眼觑他,“夫君没事吧?”
“无妨。”韩蛰想伸手在她肩膀安抚,手臂稍动就又僵住,只道:“若无要事,今日不必再来庆远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