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联络有亲不要紧,这一个共同的政治立场才把他们变成坚实的同盟,并为这同盟做出努力。
不过,从方寒霄的角度,他还是要尽力把中间的亲眷关系维持住,不是要靠这个保住彼此的信任,姻亲有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会就此分道扬镳,是因为他假使跟徐家翻脸,那他再像现在这样跑来于家拜访于星诚就会变得有些奇怪了。
年初时他将错就错认下莹月,有一小部分的原因就在这里。
于星诚对此显然心中有数,他的第三句话就是:“委屈你了。”
方寒霄提笔写:不曾。
于星诚以为他是不肯诉苦,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安抚之意:“我观徐大太太教子,本有章法,不想我外出这段时日,她能干出这种糊涂事来,我这位亲家老爷真是——唉。”
他末尾语意一转,怪上了徐大老爷,因为徐大老爷虽然常年存在感稀薄,但他作为徐家家主,这口锅不会因为他不管事就能躲掉,但凡他靠谱点拦一拦,徐大太太不能把这个糊涂犯成功。
方寒霄笑了笑,对这两口子,他是无话可说,也懒得评价了。
他看上去甚是平静,倒惹得于星诚又是一声叹息:“你这命运,实在多舛了,难得你不曾因此灰心丧志。”
可不是嘛,少年时连丧父母,没两年又遇匪徒追杀,残身出走,终于回来,却连妻子都叫岳家换了,这里面每一条拎出来都够人哭一壶的,何况集齐了发生在一个人身上。
于星诚所说“多舛”两个字,看似简单,实则精准沉重。
曾经方寒霄自己也是这么觉得,所以他气苦愤怒地跑了,直到孤身返京,他都还揣着满怀的阴郁,靠时不时地给二房添堵才撑住了表面上的从容情绪。
可是现在,他对于自己人生的遭遇是真的没有那么不满了。
因为命运最后塞给他的不是又一个磨难,而是一颗糖。
所以他回应了于星诚一句话:无事,否极泰来。
一个人真正轻松的状态是不太容易伪装出来的,于星诚跟方寒霄巧遇那会还是方寒霄状态不大好的时候,两相对比,更能察觉出他前后的差别。
于星诚对此很欣慰,一个情绪稳定,不会为仇恨蒙蔽干扰的同伴自然更让人放心。
他就笑着附和了句:“是。”然后便将话转入了正题,“镇海,我依你意,参过隆昌侯之后,你观如今京中风向如何了?”
岑永春若在此处,听到此话,只怕得惊一个跟头——方寒霄出现在于星诚家里不算多离奇的事,有亲眷关系寻得到脉络,但能指使得动于星诚写弹章参他爹,就实属骇人听闻了。
方寒霄凝神片刻,写:暂无特别动静。但有一事不同寻常。
于星诚专注地看了一眼,发出疑问:“哦?”
——选秀出的秀女名单报上去,一直未有下文,不知圣心究竟如何。
方伯爷以协助承恩公的名义掺和进了选秀,对方寒霄也是有好处的,这些大面上的讯息,他能比较方便地获取一些。
三个未来郡王妃的数目不算多也不算少,照着程序走,此时是该早走完了,但最终人选卡在了皇帝那里,迟迟出不来结果,对报上去的秀女,皇帝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
这令方伯爷纳闷又很为忐忑,在家里流露过几句。
方寒霄本来注意力不在选秀那边,因此注目了过去。
于星诚才回来,没空了解其中究竟,但他相信方寒霄的判断,沉吟着道:“皇上是打算在这里面做做文章?”
方寒霄写:应当是。
怎么做,就不太好猜了。
礼部不肯独自承担选秀事宜,必要把承恩公拖下水,可见其现任主官的谨慎,这么一个谨慎的人,最终报上去的人选不会出格,必然是样样卡着标准来的,这样的人选皇帝不满意——迟迟不决就等于是不满意,那什么样的才能过皇帝那一关,就很难猜了。
毕竟之前关于选秀的各项标准,也是经过皇帝朱批同意的。
于星诚道:“圣心,似乎是愈加莫测了。”
方寒霄默然点头。
两人心里都有未竟之语:皇帝这莫测,多半是叫没儿子闹的,自己儿子都没有,一下倒要选三个侄媳妇,心里怎么自在呢。
猜不出来,空耽搁在这里也没用,于星诚示意:“镇海,你先回去吧,岑家那世子还在外面,我需去见一见。”
他这么说倒不是给方寒霄下逐客令,而全是一番好意,在他看来,岑永春与方寒霄中间隔着夺妻之恨,方寒霄能不见他就不要见,免得往心里插刀。
方寒霄的回应是勾唇一笑,写:无妨,这中间有些缘故,世叔见了便知。
于星诚觉得纳罕,但见他面色全无勉强,便也不相强,笑道:“那好。”
就领着他一道出去。
岑永春不是个很有耐性的人,百无聊赖,已经在花厅里转悠起来了。
终于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一转头,眼神一亮,忙从椅子背后转出来,扬声道:“——寒霄,你怎么也在这里?”
于星诚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意本已摆到了面上,顿时卡住了一下,心内惊讶又好奇起来——这是怎么个意思?
仇人相见,分外亲热?
岑永春居然都不来向他见礼,而是先把注意力放到方寒霄身上去了。
他转脸去看跟在他身边一步之遥的方寒霄,方寒霄目光微微一转,含着奇特的笑意与他碰了一下,然后才看向岑永春,随意地点了下头。
岑永春没看出来他们之间打的短暂机锋,哈哈着笑了出来:“你也是来见于世叔的?这可是巧了!”
他话中就含上了两分优越感,“你是有什么事请于世叔帮忙吗?真是,你为何不来找我,我们也是亲戚,你很不用跟我见外。”
他有这个念头也不奇怪,一样的姻亲,他要不是岑夫人催着,才不会主动来拜访于星诚,方寒霄却是主动就来了,还这么七早八早地,多半是有事相求,就是没事,那也是借着拐弯亲来攀关系来。
于星诚眼中精光一闪——以他巡过大江南北的阅历,岑永春这点浅薄心思完全瞒不过他,联系方寒霄先前那一句,再听岑永春这一句,他对这对诡异连襟间的状况已经是了然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