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老侯爷这么大把年岁,人其实已经有点糊涂,来给他祝寿的这些人,他基本上没见几个,不过不妨碍人们喜气洋洋地来,因为所谓祝寿,祝的是岑老侯爷的寿不错,敬的实际上是隆昌侯的总兵官要职。
隆昌侯现在任上回不来,岑老侯爷又老糊涂了,在前面担迎接宾客重任的,是现任世子岑永春。
他今日直忙了个脚不沾地。
因为太忙了,有些事情他就管不到那么周全,比如说,把徐尚宣的座位给安排错了。
徐尚宣本来不想来,但惜月还耗在选秀里没回家,徐大老爷怕和徐大太太吵架,仍旧躲得不见影子,徐大太太拿丈夫没有办法,只好硬强着儿子去给女儿撑一撑场面。
这样的好日子,徐家作为姻亲,只搞个礼到人不到是说不过去的。
徐尚宣被唠叨不过,只好来了。
他是岑永春的大舅子,这么近的关系,照理说错谁的也不该错他,可偏偏吧,岑永春不只他一个大舅子。
望月是续弦,在她前面的原配也是有兄弟的,三个。
岑老侯爷这回做寿,原配家的舅爷们十分捧场,全来了。
事前没有说会来得这么齐全,人家三兄弟,也不能把人拆开了坐,引路的小厮措手不及,跑去问岑永春,岑永春忙得满头汗,不耐烦地道:“那就让他们一起坐得了!”
小厮道:“舅爷们要一起坐,那一桌就有别人坐不下了——”
“看那桌谁还没来,等来了就引到旁边去,还能缺席面不成,这点小事也要来问爷!”
小厮听他口气不好,答应一声,忙跑了。
像这样亲眷关系的通常会安排得靠近一些,位置也会好一点,舅爷们那桌被挤下来一个,这一个也是岑家亲戚,论关系虽不如舅爷们近,也不能随便慢待,小厮不敢再去讨岑永春的烦,自己费脑筋想着,好容易找个差不多的位置把他安插了,不过这么一来,那一桌又被挤下来一个,这么绕来绕去,两三轮过去把徐尚宣的位置占了。
这有一点怪徐尚宣自己,他不情愿来,到得就晚,不过毕竟没有迟到,还是在开席前到了,他和隆昌侯府来往的这些人家本来不熟,送过礼单说完吉祥话,进厅匆匆坐下来时,也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他觉得坐他对面有个青年有一点眼熟,似乎难得是他认识的,还盯着人家多看了两眼。
但想不起来是谁,只觉得他生得是真不错。
不由又看了两眼。
那青年注意到他的目光了,向他笑了笑,拱了拱手,但没说话。
徐尚宣见他不语,觉得他们应该是不认识,他总盯人看也失礼,仓促地回了个笑,忙把目光移开来了。
然后他东看西看,别桌都在寒暄着,他捎带着也听了一耳朵。
听着听着,他觉出不对来了。
原配家三舅爷那桌尤其热闹,三兄弟就是说不完的话了,与同桌的对谈也是很熟稔的样子,称呼都是这兄那弟叔伯侄儿的,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清,周围两桌言语中也很熟悉,而他们这里对比之下就显得冷清,不是说同桌谁和谁有矛盾,就是都不太熟,关系不近,说话间自然要客气生疏不少。
徐尚宣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被慢待了。
他按理应该是算到亲眷那里去的,排不上首席,次席总该有他,再不济,原配续弦两家人不好相见,那再旁边那桌总该轮着他吧?
结果把他当一般客人挤到这里来了。
徐尚宣原不是很在乎俗礼的人,望月这门亲事要是他喜欢的,那他作为亲眷不是不能体谅一点,坐哪都是坐,无所谓,但他先头印象就不好,还被来了这么一出,登时火就上来了。
捋袖子就出去找岑永春算账。
他回来也有一阵子了,岑永春还没有去见过他,虽然他只是大舅子,不算长辈,但两样叠加起来,要训一顿岑永春也是够理由的。
花厅外有小厮,他抓住一个就问:“你们那世子爷呢?”
今日来人太多了,小厮不认识他,茫然道:“还在外面迎客呢。”
徐尚宣虎虎生风就往外走。
这回再走出去几步,被一个人从后面拉住了。
劲还挺大,他挣一下没挣掉,只好转头。一看,正是席上他觉得眼熟的那个青年。
徐尚宣以为自己满脸恼怒被人看出来了,他是岑家亲眷来劝架的,扬着头道:“你少管闲事啊,跟你没关系。”
青年收回手,摇摇头,虚空里给他划了个“方”字。
这字笔画少,划在半空里徐尚宣也认出来了,但他生着气,一时没明白,只觉得这青年脸长得不错,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瞎比划什么,什么方,他还圆呢——?!
他忽然反应了过来!
方寒霄很温和地和他笑了笑,又拱拱手。
徐尚宣满腔的气瞬间全泄掉了,腰杆都不觉要矮一截。
无它,心虚使然。
他妹子干出那种事,他现在见到苦主,哪里硬气得起来呢——怪不得他还看人眼熟,五年前他们可不是见过。
“原来是、是妹婿啊。”
徐尚宣说话都打磕巴,心里很不孝地把徐大太太埋怨了一顿,真嫌人家,不如直接退婚,非把三妹妹又塞给他,别别扭扭地还要做这个亲戚,真是想得出来。
他心里同时也讶异,因为没料到方寒霄会愿意踏足隆昌侯府,所以席上看他眼熟,偏偏没想起他来。
方寒霄比他自然多了,闲庭信步般往外走了两步。
徐尚宣下意识就跟上去了,他以为方寒霄有话——或者是有账要跟他算,碰到了更苦的苦主,他也不记得自己被慢待那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