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设眼睛湿润, “还不能完全放心,还有体检和政审,这两关过了,才能松口气。” 他父母都是工人,政审应该没问题。
四个知青唯有张明凯没拿到体检通知,他站在他们身后静静的看着他们激动、兴奋,阴着脸回了家里, 瞧了眼唯唯诺诺跟着他的村姑媳妇,嫌恶的回到屋里。
屋里墙上挂着的书包,好像在讽刺着他的无能, 一把把它从墙上拽下来,掏出里面的书, 就想把它撕烂, 转而动作又顿住了,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呢, 明年再考不上, 还有后年, 他一定要考回城里。
顾羡听说丁桐拿到了体检通知为她开心,这姑娘上辈子就考上了大学,这辈子没道理考不上。
至于张明凯为什么上辈子考上了,这辈子却没有他,虽疑惑,也觉得这样挺好,他考不上大学总该不会抛弃媳妇儿子了吧?
这事儿也只在顾羡脑海里轻轻划过,就被她丟在脑后。
今年家里做生意挣了钱,年夜饭董问萍和顾羡准备的非常丰盛,大伯中风了,他们就把爷爷奶奶喊到他们家过年,顾羡还准备把外婆也喊来一起过年。顾外婆却有份坚持,过年一定在自家房子里过。无论顾羡怎么劝她,她都不同意。
顾羡没办法,只能早早的吃完年夜饭,拉着贺博言去陪她,他们略坐一会儿就被顾外婆赶走了。嫁出去的闺女,大过年的在娘家待着像什么样?
热热闹闹的过完年后,贺老头贺老太每天都会过来问一遍,博言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没有。
别说公公婆婆着急,董问萍也着急啊,儿子的录取通知书一天不下来,她就一天睡不好安稳觉,一家子都在翘首以盼,唯有顾羡和贺博言淡定的很,郑海洋他们的录取通知书同样没下来呢,急什么?
正月初五那天郑海洋收到了省城理工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这时候就连顾外婆也坐不住了,连连问咋回事?咋回事?待看到淡定的孙女,她才没再追问。
顾羡其实心里也在打鼓,博言的录取通知书迟迟没到,难道有人做了手脚?
好在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正月初八贺博言就收到了来自g省大学机械工程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村里人听说贺博言考上了大学,一窝蜂的涌进了贺家朝董问萍贺喜,董问萍可算扬眉吐气了,那些看不起她没男人的人,此刻还不是谄媚的讨好她?谁让她儿子是大学生,今后吃公粮呢?今后遇到事说不定就会用到她儿子呢?
顾羡想到博言领到通知书,村里肯定有人上门,便提前准备了瓜子花生糖果,今天就拿出来招待他们。
在家里听到孙子收到录取通知书的贺老头满脸笑容,精神矍铄的往二房去了。
陈雪红在堂屋里听到动静,眼神黯淡下来,这两个老家伙做事一点也不愿掩饰,大发还在床上躺着呢,没见他们过问一句话,贺博言不过是考上大学,值得他们这么高兴?
转身瞅了眼床上流了满脸口水的自家男人,她嫌弃的拿着帕子给他擦干净,忧愁的想什么时候是个头?如果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当初她就该阻止大发为了一口吃的一点钱做那害人的事情。
哪怕啃树皮吃草根又如何?别人能过,为什么他们不能过?她以前常听老人说,人这辈子的福气是上辈子修来的,是有定量的,年轻的时候享完了福,到老就要遭罪。
那几年确实是最艰难的时候,村子里就老人饿死,她知道大发害怕,他不仅怕自个饿死,还怕刚满还不满两岁的高俊饿死,为了自家三口人能活下去,哪怕害死刚出生侄子的事情,他也干了。
陈雪红在回忆那时的事情,董问萍送走了村里看热闹的人,也在说贺博言出生那会儿的事情,贺老头贺老太那时候在部队,还没退下来,并不知道博言出生时的情况,都兴致勃勃的坐在那里听她说。
“本来还有几天就要生了,偏偏听到你爹受伤的消息,一激动可不就难产了。当时咱们家和你大伯家还没分家,那会儿你大伯可不像现在这样……”说到这里,她停顿下来瞅了眼公婆。
见他们没反应,继续说道:“你大伯大娘把我送到镇医院,当时产房里还有个女人在生孩子,那女人长得可真漂亮……不过她运气没我运气好,听你大伯说,她孩子抱出来没多久就没了呼吸了,产妇还昏迷着就出院走了。临走前她们还请你大伯把孩子抱到山里扔了,免得产妇看到难受。那家子人为了感谢你大伯,给了他不少东西。”
董问萍说着撇撇嘴,“那时候人人都饿肚子,只有你大伯一家三口,每天躲屋里偷偷摸摸吃个半饱。”
顾羡就问,“大伯就没把吃的分你一点儿?”
董问萍瞥了她一眼,“他倒是分了,不过我没要。总感觉吃了那东西,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贺博言黑眸微眯着,“哪怕帮别人扔个孩子,也没必要送给大伯那么多东西,除非这中间还有其他的事情。”
顾羡脑海灵光一闪,好似闪过什么,转瞬又消失了,她拧眉问道:“娘,能具体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那时,董问萍刚生了孩子,身上虚弱的很,一直昏昏沉沉的睡觉,她知道的并不清楚,“那时天都快黑了,博言和那个孩子几乎同时出生,我生完博言就睡着了,博言都是你大伯娘照顾,具体情况,我还真不知道。”
贺老头又拿出了韩烟杆儿,贺老太坐在那里微阖着眼睛,脸上没有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贺博源和贺思璇却听得津津有味,催促着董问萍赶紧往下讲。
贺博言蹙眉,“我总觉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大伯肯定在其中做了些什么,不然他们为什么非要大伯帮着扔孩子?”
他语调虽清清冷冷的,却让顾羡茅舍顿开,她急急的道:“难道那孩子还没死就被大伯扔掉了?或者说有人要害那个孩子,利诱大伯帮着他们把孩子扔到山里去了?”
不然怎么给了那么多东西,反倒是像收买人的。
董问萍啊了声,虽然她不喜欢大伯子,但他真有这么坏吗?
贺博言却已经这样认为了,“娘,五八年的时候,日子有多艰难,想必你比我清楚,那时候可是饿死过人的,大伯为了吃的,害死一个无辜的婴儿简直太有可能了。”
他以前一直找不到大伯不喜欢他的理由,现在他隐隐觉得摸到了真相,因为害死一位和他同天同产房同时间出生的孩子,心虚难安。看到他就会想到那个孩子,所以不喜欢他。
贺博源和贺思璇惊的嘴巴张的大大的,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脑子里不停的想,他们大伯真有这么坏吗?
贺老头敲敲铜烟嘴儿,“不要胡乱猜测,都是一些没有证据的事情。”
贺博言抿抿嘴没吱声,却坚信自己心中的想法。不过大伯中风半身不遂,满脸痴呆跟个废人没什么区别,也算得到了报应。
……
贺老头贺老太心事重重的回了家里,他平静的把陈雪红喊了过来,厉声喝问:“博言出生时,大发帮人扔孩子,当时那孩子是不是还活着?”
陈雪红心头一颤,眼神闪烁,贺老头贺老太只觉得满心的失望,贺老头坐在凳子上,平时略显慈祥的眼眸陡地变的锐利,“说清楚。”
陈雪红嘴唇翕动,贺老头犀利的开口,“大发下半生毁了,你没了依靠,再不坦白,别怪我不客气。”
陈雪红一哆嗦,全身冒虚汗,握握拳,磕磕绊绊的把当年的事情说了一遍。
陈雪红一说完,贺老太一巴掌就甩在了她脸上,陈雪红被她打的踉跄下,苍白着脸,低垂着头不敢有任何动作。
贺老太眼眶湿润,“感情你们要害的不是人家的孩子,而是自己亲侄子啊,简直畜生不如啊,老天爷,我怎么生了这么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呢?”
贺老头深深吸口气,不停的吸着嘴里的旱烟杆儿。
陈雪红急急辩解,“博言长的像过世的奶奶,肯定是贺家的孩子。害死的那个不是博言。”
那女人跟她说孩子是她男人的奸生子,她不想放在眼前碍眼,只能把他送人,只要让他活着,别让他出县城碍她的眼,她答应的那些承诺就会实现,他们信以为真。
那女人又说,你家弟妹生的孩子虚弱,恐怕养不活。为你们弟妹着想,不如把这孩子扔了,再给她个健康的孩子,免得她伤心,而那个奸生子就是个健康的孩子。
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女人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把孩子送给董问萍,当做她自己生的亲儿子。
大发刚开始没同意,那女人就用粮食和钱做诱惑,利诱大发同意,大发最终答应了。
现在回想起来,博言和那孩子一同出生,当时产房里的情况谁也不知道,孩子应该在那时就被那女人找人对调了,不然不能解释大发明明抱走的是贺博言,扔掉的却是那个孩子。
那个女人从头至尾都在说谎,利用他们,而他们天真的被她骗了这么多年。
贺老头通过陈雪红的话已经把事情猜测个大概。有人想害那个孩子,却故意放了烟雾,并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使老大两口子以为害死的是他们亲侄子,甚至阻止博言上进,这样整件事就会变的扑朔迷离,让别人难以查到真相,好深的心计,动动嘴皮子,付出些钱和食品就能把他大儿子耍了一二十年。
贺老头眯着眼睛,“我是不是该感谢博言长得像他曾祖奶奶,不然你们会不会因为被人骗了,又想杀人灭口,把博言害了?”
陈雪红又是一颤,大发还真是这样想的。
贺老头猛然狂笑起来,“好好好,真是太好了。我贺永平这辈子堂堂正正一个军人,竟然生了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儿子,简直太好了。”
陈雪红像鹌鹑似的缩在那里不敢吭声,贺老太忽然开口,“大发这辈子就这样躺着吧,也别医治了。”
陈雪红猛然抬头看向贺老太,满脸的不可置信,贺老太挥挥手,说的非常冷酷,“如果把他医治好了,那么头一件事我就会把他送牢里去。到底怎么选择,你自己衡量吧。”
贺老头條地看向贺老太,贺老太把伤心失望埋在心里,朝着自家老头子解释一句,“到底是我们儿子,他害了人,我不忍心亲自送他命,就让他这样当个痴呆人,在床上过完后半辈子吧,对他那么骄傲的人来说,这也是极大的惩罚了。”
贺老头紧紧的盯着贺老太,陈雪红见势不对赶紧求他,“爹,你想想美玉和高扬,他们不能有个坐牢的爹啊!更不能有个杀人犯的爹啊!”
贺老头闭上眼,又睁开,“你们一家子离我远远的。”有个这样的儿子,他无脸见人啊。
陈雪红身上的力气好似一下子散尽,她全身发软的瘫坐在地上,心里只有个声音,完了,全完了。
……
贺老头说不管大儿子一家,就真的不再管,哪怕美玉因为交不起学费辍学,贺高俊因为什么玉佩被人带去调查,他都没过问一句,只跟贺老太念叨了一句:杀人偿命,报应来了。
贺高俊被关禁闭调查的事情,贺博言当然也知道了。不过他没管那么多,因为他要收拾行李,去学校报到了。
他们要在省城长期居住,不仅要带衣服,还要把棉被打包带走。甚至锅碗瓢盆董问萍也让他们带些过去,到了省城什么都买,那得花多少钱呢?何况锅啊盆啊,没工业劵还买不到。
顾羡虽然觉得挺无语,但考虑到实际情况,还是咬牙把婆婆收拾的这些东西全带上了。
丁桐打包完行李,就来找顾羡,他们都要去省城,约好到时候一起走。丁桐是省城人,考上另外一所大学,顾羡到了省城肯定要租房子住,到时候还要麻烦她帮忙。丁桐向来热情,何况她很喜欢顾羡的生活态度,也愿意帮着她。
郑海洋的妻子文化不高,也没参加高考,他听说贺博言带着媳妇去上学,也要回市里接他的妻子儿子,带着他们去省城上学,这样一家三口才能长期待在一起。刚好去省城的汽车,只能去市里坐,到时候直接让他妻子去汽车站会合就行了。
他还跟贺博言约定到了省城,大家租房子租在一处,相互有个照应。
顾羡和贺博言笑着同意。有个熟悉得人,当然好。
儿子考上大学,董问萍挺开心,等到他们真的要走了,眼泪水直流,哭的稀里哗啦的,顾外婆也在旁边不停的抹眼泪,顾羡见她们在哭,不知为何眼睛有点湿润。
贺思璇在旁边嘟着嘴巴,“娘,我要跟哥哥嫂子去省城。”
董问萍一愣,也顾不得哭了,马上就怒声骂道:“你去做什么?”
贺思璇固执的道:“嫂子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能养活自己,不会拖累哥哥嫂子的。”
她这几天想了很多,她年龄不大,又不爱学习,待在村子里只能天天下地干活,然后年龄稍大,找个婆家嫁了。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想走出山村,去外面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董问萍坚决不同意,儿子儿媳妇去了省城还不知道怎么样,闺女跟着去不是添乱吗?
贺思璇眼泪水马上就往下流,她是真的想跟着哥哥嫂子去省城,哪怕吃苦受累也不怕,她根本不想待在村子里,延续着村里姑娘固有的命运。
顾羡抿抿嘴,“娘,就让她和我们一起去吧。”思璇这丫头一直有颗不羁的心,不然上辈子也不会三十岁不愿结婚。
贺思璇一喜,看向她娘,董问萍瞅了眼儿媳妇,又看了眼闺女的样子,叹口气,皱着眉艰难的点点头。
贺思璇立马高兴的蹦了起来,董问萍没好气的道:“既然要去省城,还不赶紧去收拾衣服。”
贺博言在旁边看了却蹙起了眉,“让她跟着去做什么?”
顾羡微微笑着,没吭声。她自有自己的想法。
第54章
贺思璇东捡捡西拉拉哪样东西都想带走, 董问萍一把拽过她的胳膊, “你走远点儿, 收个东西都收不好,到了省城还不是给你哥你嫂子添麻烦,真以为外面啥都好啊, 都想往外面跑。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 在家起码能吃个温饱饭,走出去兜里没钱,你喝西北风去吧。”
贺思璇就拿斜眼瞥她娘,“跟着你才有可能喝西北风,我跟着嫂子,永远饿不到肚子,你尽管放心吧, 到时候我从省城回来,你别不认识自家闺女就行。”
她打定主意出去了不混个人样,不回家, 让她娘看不起他。
董问萍瞅了她一眼,“瞧你能的, 还不认的你, 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成啥样我都能知道那是你。”
“娘,你别说思璇, 我都想跟着嫂子去省城……”
贺博源话没说完, 就被董问萍当头给了一个脑嘣子, 要出口的话硬生生憋回了肚子,瞪着眼睛看向董问萍。
董问萍双手叉腰,“你们都想往外跑,家里怎么办?我就想问问你们家里怎么办?家里房子马上盖好了,还要搬家,还有豆腐生意,就不要了?你嫂子都把摊子帮你铺好了,你还不知足?”
贺博源挺无辜,他开个玩笑都不行?虽然他满心想去省城,不是没去吗?
董问萍才不管他有什么想法,卖豆腐能挣到钱,只要把这块握在手里,博源结婚后日子错不了,她坚决不允许博源胡思乱想,往外面跑,真以为外面遍地黄金呢。
按照贺老头的意思,孙子考上大学,怎么也要请几桌酒庆祝庆祝,贺博言坚决没同意,结婚办了酒,哪能又办酒呢。
即然博言没同意,也就没通知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