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在古代,比起土葬,有些人更倾向于“水葬”。
    这水葬,并不是指在水底造个坟,字面意义上来说,土葬是用土来埋,同理,水葬就是用水来埋,又叫沉棺养尸囦。
    养尸囦,是水底深处封闭的“水团”,你看不见它,因为没人能分辨水里的水,放鱼可以帮助识别,但即便识别了,人也进不去,因为“囦”本就是水里的天险,几乎不纳活物,你试图潜水进去,这水团会骤起漩涡,甚至移动游走,你想从河面上把棺材坠进去,棺材会从水团边缘滑开。
    不过这些难不倒水鬼三姓,他们长年摸索尝试,终于想出了个法子,用活祭炸囦。
    操作起来颇为复杂。
    时辰要选在宜“安床”的黄道吉日、风平浪静的夜半阴时。
    水面上,用“拉框子”围出养尸囦对应的安全范围。
    拉框子是一种木头打造的工具,很多关节点,不用的时候可以折叠,用时可以拉长成四四方方的浮漂框架,四角坠铅锤,用于固定,朝上的木面上有连通的沟槽,油倒进去,拿火一点,就串连烧成了火框。
    火框框出的范围,如同犯罪现场拉出的警戒线,船都要停在火框外,这是为了避险。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先向火框内漂进一只水底淤泥烧成的陶碗,里头盛着被用作活祭的人的血,陶碗漂到中央时,拿折了箭头的箭射翻,让血翻进水中。
    如果血在水里如常蕴开,说明这事成不了,但如果血被吸收,沉入水下,那就是养尸囦接受了,可以下活祭。
    活祭入水,水底会有咆哮如雷,水面瞬间凹出一个急流漩涡,时长不会超过一分钟,四周船上的人要在这片刻内看准方位,准确地用木杠滑板等把棺材沉进去,水葬才算圆满达成。
    而且这水团,在水底并非永久固定,水涌浪推,它也会带着棺材游走,越走越深,越深也就越安全。
    这套沉棺养尸囦的法子,易飒也只是听说,从没见过,据说明初的时候,水鬼三姓就立下家规,不再接水葬的活儿了:一是因为养尸囦太难找,找到了也说不准哪天就“跑”了;二是老祖宗们觉得,以一换一,葬一人杀一人,太过残忍,有损阴德。
    她说:“我们假设,疤头的计划是把马悠活着沉湖,但误打误撞,船停的位置正下方,恰好是个养尸囦。”
    丁碛接下去:“他们事先可能折磨过马悠,马悠的血先滴进湖里,然后人被沉湖——恰好就是个活祭的程序,炸了囦。”
    事发时,那条船正停在中心,以炸囦的瞬间威力,撕毁揉碎一条小渔船,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过程很短,很快恢复平静,即便附近有人听到动静赶过来,也未必知道发生了什么。
    丁碛沉吟:“但是问题在于,如果马悠当时就死了,一个死了差不多快一年的人,是怎么做到攻击我的?”
    普通人可能会脑洞大开,猜测是被养成了僵尸,或者借尸还魂,但水鬼三姓,跟水打了上千年的交道,见多了各类凶险状况,遇事反而不大会往怪力乱神的方向去想。
    易飒迟疑了一下:“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攻击你的、胳膊上有疤的女人,可能并不是马悠。”
    如果从头至尾,马悠都只是个死去的道具、障眼的幌子呢?
    那个女人攻击了丁碛之后,也许并没有走远,并且看到他们放了乌鬼。
    为了隐藏自己,她从养尸囦里带出了马悠,因为马悠也是女人、长头发,和她体貌相似,她把马悠放在了泥炭沼泽森林的河岸上,还在马悠背上制造了类似的戳伤,使得他们先入为主,认定马悠就是袭击丁碛的人。
    但她忘记了自己胳膊上的疤:也许是觉得当时场面混乱,那么短的一瞥间,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丁碛听完了才发表意见:“这么推测,理由是什么?”
    易飒示意了一下平台边站成了一截老木头的乌鬼:“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乌鬼给我们带路,有一段时间,它突然不走了,在水里团团乱转?当时没太留心,现在想想,它很可能是被人干扰了。”
    记得,像遭了鬼打墙,当时,他还一度怀疑乌鬼是当地的禽种,效用上打了折扣。
    丁碛说:“假设得合情合理,但经不起推敲。”
    易飒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我知道。”
    这假设走到最后,是个死胡同。
    一是,丁碛用于自卫的牙刷柄上,确实没有血,但有腐臭味。
    二是,除了活祭,养尸囦不纳活物,要说是那个女人从养尸囦里把马悠带了出来,怎么做到的?
    如果幕后真有这么个女人,这个女人,怎么看也都不像是活人,于是问题又绕回了原点——一个死人,是怎么做到攻击丁碛的?
    易飒头疼,只能提醒丁碛:“你这两天注意点,别一个人乱跑。我始终觉得,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攻击,这儿这么多人,你还是第一天来,她不选别人,偏偏挑中你,不像是随机的,如果你真是她的目标,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她忽然生出怀疑来:“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丁碛哭笑不得:“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如果是我的仇人,在哪不能弄死我?非跑到这儿来?我倒觉得,这人针对的是你,毕竟你是主,我是客,我要是死在你地盘上,丁家追究起来,你也很难搪塞。”
    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毕竟真相未明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分开时,易飒目送着丁碛走回杂物房,又提醒了一次:“晚上把门锁好。”
    丁碛转过身,倒着往回走,抬手给她敬了个礼,示意知道了。
    易飒没好气,她很不吃这一套,大概是身边三教九流的男人太多,早已司空见惯:这世上太多人,拿无聊当有趣,拿轻佻当会撩。
    她走到梯子边,正要往上爬,忽然有道低低的声音传来:“伊萨……”
    她第一时间确定声音来源:杂物房、宗杭。
    但杂物房的门只开了一条缝,他在门后说话,脸都没露。
    干嘛呢,捉迷藏呢?
    易飒说:“干什么?”
    宗杭的声音继续飘出来:“陈先生跟我说,明早天不亮就要走,你那时候估计还在睡觉,但是……”
    “你不会出来说?”
    “我怕有人看见。”
    易飒往身后看了看。
    夜深了,周遭都灭灯了,不会有人看见的,而且,她自信做得手脚利落,素猜也不可能察觉。
    “没事,出来吧。”
    宗杭犹豫了一下,抬眼看到墙边挂了个竹笠帽,摘下来挡了脸,这才小心翼翼出来。
    易飒看着他走近。
    她挺喜欢他本分,有自知之明,都已经被允许出来了,还懂得小心掩饰,最烦那种不让干什么非干、拿作死当个性的。
    宗杭走到她跟前,尽量把没肿的半边脸对着她,然后把话给补完:“但是你救了我,我不能不跟你道谢就走,还有啊,以后……我该怎么谢你啊?”
    这么大恩,送钱送房子都不为过。
    易飒说:“没事,吴哥大酒店又不会长腿跑了,我以后想起来,会去走一走的。”
    宗杭点头:“那我跟龙宋说一声……你想起来的时候,我可能都回国了,我会把我的联系方式都留给龙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就打给我……”
    他越说越没底气:易飒能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呢,人家要能耐有能耐,要事业有事业,还是跨国的……
    话说完了,没词了。
    宗杭讷讷了会,忽然拿手扶住爬梯:“你上去吧,我帮你扶着。”
    那语气,像请客吃饭时拼命劝菜:来来,你吃,不要客气。
    但关键是,爬梯是钉子钉死的,根本也不需要扶。
    易飒往上爬了两格,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看他:“还有件事……”
    宗杭赶紧仰头,表情很认真,像要参加期末考的小学生,虔诚听老师划重点。
    “你今天在水底下,看到什么奇怪的事情没?”
    有啊,他看到船底下挂着个人,像飘飘的海带。
    他说:“我看到……”
    话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立马改口:“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
    易飒眸光微转,唇角微勾,看着他似笑非笑。
    宗杭瞬间局促:“我不会跟人说的,绝对不会,真的。”
    易飒笑笑,看出他的确没机心:“行吧,没看到什么就好。”
    爬到梯顶时,她低头看了一眼。
    宗杭还原地站着,仰着头,一直目送,忽然看到她低头,又惊又喜,赶紧向她挥手。
    道别式的那种,挥个不停。
    脸还是肿的,但笑得很真诚。
    易飒朝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这世上,有人活在阳光里,有人活在阴影下。
    宗杭这样的人,真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第25章
    睡到半夜,丁碛缓缓睁开眼睛。
    没急着起,先听了一下周围的动静。
    他虽然不是水鬼,但受过严苛的训练:在非常安静、没有杂声的条件下,提气集中精神之后,耳力可以分辨出身周几十米范围内的异动。
    现在,周围祥和,且安静,角落里,那个地秧子宗杭也睡得正酣。
    水鬼三姓有很多行话,自称“水葡萄”,外行人一律是“地秧子”,就这称呼来看,多少有点自我优越:毕竟葡萄水灵灵的,饱满,地秧子常年扒在地上,还干瘪。
    丁碛翻身坐起,动作很轻地拉开睡前放在脚边的水鬼袋,摸出形如滴眼液的“亮子”,左右眼各滴了一滴,闭上眼睛,眼球来回转动了几圈之后,重又睁开。
    屋内的场景渐渐清晰,带了点夜视成像的阴森气:这亮子是水鬼三姓的秘制,据说制作原料有部分来自猫头鹰和壁虎,都是夜视能力绝佳的生物。
    亮子抹在眼睛上,几个小时之内,等同于戴了夜视眼镜,很方便在黑暗中行事。
    丁碛随身带了根撬锁的细铁丝出门,猿猴般顺着爬梯纵上船屋二楼,然后开锁、入屋。
    关上门时,长长吁一口气。
    易飒就住隔壁,他得万事小心。
    ***
    丁碛打量眼前的房间。
    这间是个诊所的形制,正中搁办公桌,桌边堆着行李包和一摞大编织袋,应该是明天外出办货要用,这一点,陈秃倒是跟他一样,都喜欢在出发前打点好所有行李。
    靠墙都是货架,右首边的墙上开了扇门,挂了布帘子,连通着陈秃的卧室。
    枪这玩意儿太小了,塞哪都有可能,翻起来耗时不说,还容易出响动,不如……直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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