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的文臣们都被前几年的棍棒伺候给收拾老实了,宫里的各路侍从也乖了不少,哪敢不如皇上的意。
陆炳这头还在看章卷,一听皇上吩咐,自然赶紧去了。
他遥遥行去,看见铜鹤旁在风中孤立着的他。
虞璁穿着龙袍披着狐帛,发冕冠旒一丝不乱。
两缕长发在他的脸侧垂落,天边的光芒映亮了他的眼眸。
他一个人的时候,神情会淡漠而平静,但……这好像才是真实的他。
疏离而冰冷,让人有些难以走近。
没来由的,陆炳又想起了昨晚的那个吻。
轻柔而一触即逝,突如其来的让人心里一乱。
他并不明白,那时皇上为什么会突然吻他。
可好像那时的耳鬓厮磨,也令他留恋而不想忘记。
仿佛撬开了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一样。
宫廷外也传来了隐约的烟花绽放的声音,皇上缓缓回过头来,在看清陆炳的那一刻忽然绽开笑颜。
宛如小时一样。
“一起来放烟花吗?”
陆炳遥遥望着,突然有种想伸手把他抱紧的冲动。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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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璁窝在陆炳身边,不自觉地靠在他的身侧。
他比自己高一个头,哪怕只是站在身侧,都让人很有安心的感觉。
虞璁同学你肯定是思春了。
皇帝忍住再靠近一点点的迷之想法,把注意力放在了那还未点燃的烟火架子上。
当年太祖的儿子朱棣造反的时候,据说就是重金买通了火器队,单说和当时其他国家相比,明朝的火铳制备其实也相当不错了。
只是后来的皇帝天赋树都点的比较歪,没谁关心这国家能被治理成什么样子。
这古代的烟花,虽然少了一层花里胡哨的包装纸,但是论体积和架势,似乎都挺别出心裁的。
“这是宫里新制的‘璨星乱云’,”黄锦见皇上颇有兴趣的样子,忙不迭介绍道:“不仅可以有各色灯火、流星赶月的效果,还可以连续燃放一两个时辰呢。”
一两个时辰?
虞璁脑子里一算,又看了眼这跟衣柜一样大的烟花架子,心想这果然是有钱人取乐子的高端货啊,现代小老百姓都未必能看的起这种热闹。
按照往常的规矩,这放炮烟花都得纠集群官后妃一起观赏。
今年除夕之前他留了个心,特地嘱咐了一下,拿自己身体抱恙当托词,提前吩咐各位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君臣二人回到高楼上,静静地等着小太监点燃了引线。
“明日赐宴,陛下是否会到场呢?”陆炳再度开口道。
“赐宴?”虞璁一愣,想到还有这茬子事。
光禄寺之所以有借口收纳一堆人,就是因为宫里逢年过节都要赐宴嘉赏群臣,冬至吃一顿,春节吃一顿,元宵再一起吃一顿。
很好,这很中国特色。
陆炳正欲开口,震耳欲聋的火炮声突然在这一刻爆裂开了,轰的一声就直接炸上了天!
皇帝几乎是在那一瞬间本能的蹿进他的披风里,被吓的开始发抖。
虞璁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句脏话。
还没等他哆嗦着抬起头来,轰鸣和震动再一次毫无遮掩的猛然爆裂,简直跟空中投弹一个动静!
连空气都在震颤,至于玩这么大吗!
虞璁两手抓紧陆大人的前襟,心想这理想跟现实果然还是有一定差距。
现代烟花都改良了配方,不至于闹出炮弹般的动静。
自己被吓成这样也太丢脸了吧?!
你放烟花就放烟花,搞得跟炸药包轰了火药厂一个效果干什么!
朕才没有被烟花架子吓得腿发软!
没有!!!
陆炳下意识的拍了拍虞璁的后背,一边顺毛一边心想,皇上跟自己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赏烟花。
从前都是站在中宫高楼上远远地观望,身边还挤着不少的后宫亲眷,也就看看光亮而已。
其实刚才轰鸣声突然爆发的时候,他自己连拔刀的本能都有……
随着一声又一声的爆裂声,虞璁渐渐适应了这种粗暴又野蛮的旧式响动,把脑袋从陆大人的斗篷里小心的探了出来,仰头看天上噼啪作响的火花。
得亏黄锦远远站着,也看不清他们在干嘛。
不然绝对会误会的吧……
虞璁松了口气,虽然每响一声心里就抖一下,但也终于缓缓松开了陆炳的衣服,强行咳了一声,佯装无事的双手揣袖看天空。
金银光芒碎裂后再度弥漫,还有或红或蓝的烟火如昙花般瞬间绽开,在几秒内又消散不见。
有的时候还会出现尖哨般的声音,呼啸着扶摇而上,在迸发时明艳的光芒聚做一团,如绣球花般迎风摇曳。
烂漫的色彩铺满了整个穹幕,弯月高挂天上,星辰清澈明亮。
虞璁愣了下,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凝视古代的星空。
空气一直都清新干净,也没有任何雾霭的遮挡。
整片夜幕都明净的如同暴雪过后,繁星铺天盖地的洒在天际,在烟花的映衬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真好看啊。
如果自己是个诗人,这时候肯定兴致大发,得当场吟诵几句。
虞璁望着星夜与烟花憋了半天,脑子里全是刘德华唱的恭喜你发财,一挥袖子道:“下楼吃饺子去!”
诗什么诗,哪有鲅鱼饺子配大蒜来的实在!
除夕一睡便是元旦,虽然按照这现代的节律,大过年的总得休息两三天,但皇上还是天蒙蒙亮时便被唤醒,又开始新一轮的忙碌。
当初太祖朱元璋登基之后,体恤着这大臣们无论寒暑都来上朝,吩咐光禄寺每天下朝后都给他们准备膳食,在奉天门或者武英、华盖等殿里赠与食物。
老朱同志毕竟是农民出身,这紫禁城大食堂想办就办,苦的光禄寺一干人恨不得哭给他看。
说的是文武百官,实际上算上各衙门大小堂上官,起码也得近千人了吧……
后来光禄寺大夫去找礼部哭,礼部再去跟皇上再想法子奏议,这项迷之传统改成了每月朔望,也就是初一十五两天百官赐食。
虞璁在知道这事儿之后,正愁开支没地方削,直接把这初一十五的形式化表演给裁了。
这事儿就算自己不动手,过个五六十年以后也会有人动手,还不如从现在开始省钱。
可是赐食能节省,节宴可不能省。
元旦是一年之初,一月之初,更是一日之初。
在老祖宗的规矩里,这就是代表年月日的‘三朝’,是朝会礼仪的根本。
皇帝睡眼惺忪的被十几个宫女伺候打扮,头发被弄了半柱香的功夫,衣服也是全套的吉服。
——如果他自己想解开这些繁琐的玩意儿,恐怕至少得拿把剪刀再折腾半个小时。
身上连披带挂这么多东西,自己走肯定是颇有些费劲的。
虞璁板着没睡醒的脸被黄锦扶着,坐了玉辇去了奉天殿。
大殿东西两端都被锦衣卫设了黄麾,飘扬的暗金龙旗迎风飘扬,刺绣的流纹也在日光下闪耀着光泽。
待虞璁慢慢悠悠的下了玉辇,乌压压的一片人瞬间跪了下来,看的皇上瞌睡都醒了。
——这是准备了多少人啊。
二十四金吾卫官候在殿内,九奏乐歌的乐工跪在殿内,大乐乐工还候在殿外。
虞璁抬头一张望,隐约瞥见了歌舞队的舞姬们在殿下也候着了,但是看她们身上锦绣织罗,都能明白等会要上来跳个秧歌。
皇上用袖子掩唇打了个哈欠,站在殿外的伞盖下,心情有些复杂。
老天爷这是听说我想看春晚,赶紧补了一场是么……
文武群臣按照早朝的次序排立在殿外,还没等队列再清点一遍,司礼监的公公忽然高声唱道:“吉时已到——”
下一秒,殿外钟鼓声若春雨过山般一遛弯的响了起来,先是殿外一溜的编钟大鼓轰鸣齐奏,殿内的笙箫丝竹合鸣。
“臣,仪礼司正孙越,跪请陛下升座。”
陆炳使了个眼色,一脸茫然的虞璁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在百官的跪拜恭迎中走入大殿,挥袖落座。
之后高官叩首入座,殿中开始载歌载舞,倒又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新封不久光禄寺官伺候在他的身边,斟完一爵又一爵的酒。
虞璁虽然没提前预习这些东西,但人家敬酒自己就喝,肯定不会出什么乱子。
皇帝饮毕,群臣四拜而起,回到了各自的座位。
虞璁喝着喝着,就看出门道来了。
这光禄寺官倒给他一樽酒,这教坊司的歌舞便换一支曲子,表演节奏全观望他喝酒的速度。
若是他慢酌细品,这舞乐都会放缓速度,但只要自己把空杯放下,便会即刻各自散下,开始下一轮的新乐奏鸣。
九爵酒饮完,教坊司众行礼散去,百官这时再纷纷上前呈献礼物,以宣示忠诚。
诶这就有点圣诞节的感觉了。
虞璁看着一旁的司礼官收下每位高官进贡的礼物,颇有种富二代过生日的感觉。
杨一清和徐阶都送的是小份的东西,肯定是笔墨纸砚之类的小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