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今陛下虽然闲情雅致不少,却没有真正意义上为自己而掠夺什么。
他掌权专制也好、杀逆屠反也好,其实都是为了国家的安定和繁荣。
两个老狐狸把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又知道皇上肯定会护着自己,才放心大胆的改了税制,一方面回收白银,一方面给百姓们减压。
这些事情若是放到正德年间,那恐怕想都不敢想。
这建立银行的事情还只是一个构想,具体怎么做要从长计议。
皇帝思索了半天,瞥了眼都写完一整个小本本的小官,又开口道:“朕从前看圣贤书里,有句话叫‘藏富于民’,两位大人可否为朕讲讲?”
“万岁,《周易》的益卦曾言,‘上益下,民说无疆’。”杨一清诚恳道:“如今陛下虽然无知觉,所作所为已行如此言,亦如《尚书》中的裕民而惠民之论。”
“可朕觉得,不对劲。”虞璁垂眸道:“这几年还归土地,减轻税赋,钱……也未必能回到百姓们的手里吧。”
这并不是他想通了什么,而是一种隐约的预感。
哪怕自己是个土生土长的皇帝,从小就接触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也未必能理出一个头绪来。
因为与朝廷有关的事情,实在是太繁多了。
如果什么都要管,那就可能会发现自己对这个皇朝,很大层面上都一无所知。
这个时候,实地考察和调研才显得格外重要。
“万岁。”王守仁想了许久,决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来说句大实话:“确实如此。”
他想一句说一句,可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冷汗涔涔,而步步惊心。
王老爷子说的事情,很简单,却也很致命。
那就是当朝所有的政府采购,都必须经过文官集团的利益过滤。
某种情况下,这导致了国家无法还富于民。
所有要采购的东西,以及政府的工程,都要经过官商勾结的这一层,最后导致价高质次。
虞璁听着他的肺腑之言,只觉得心都凉透了。
这个现象,确实很常见,看起来也很正常。
但是在根本上,这回导致中央硬通货的使用效率——更令购买力向特权官商阶层集中!
这简直是在自断双臂!
什么还富于民,什么藏富于民,说到底,就是发展生产力和购买力!
广大百姓的生产力和购买力,是相辅相成又构成经济的核心关键!
如今这样由文官集团把持采购和工程,所有的金钱往来都要被他们筛下一层血皮肥肉,哪里还剩什么!
难怪由赵璜亲自主持的大学建设遭到那么多文官的弹劾与攻击!
不就是捞不到好处,眼红的紧!
皇帝依旧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可所有人都感觉得到,他的身上,突然就开始散出无形的杀气。
哪怕是现代,都有许多腐儒般的人物觉得反贪不可能,反腐是妄想。
他们习惯了污浊,便嘲讽那些渴望光明的人物。
可是——
可是如今,君权在手,军权在手,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那时李自成抄掠北京,平民饿死遍野,官兵无晌养家,就连崇祯皇帝都穿着破龙袍。
可单是北京官宦家中,就直接抄下了三千七百万两!
这样一看,区区一个冥思库,才吞了冰山一角吧?!
虞璁抬起头来,声音里带着丝丝的寒气。
“朕今天,要开一个招标制。”
所有的进出往来,所有的采购工程,统统都要数据透明化。
朕国库里的每锭每厘,都要清楚到无人敢再染指!
当初朱元璋火烧功臣楼,凌迟贪污犯,连坐诛杀惹了数百年的骂名。
可是自从朱元璋来了这一出之后,明朝百年犹如被神明庇佑!
与其告诉他们管得有多狠,不如告诉他们罚的有多重!
所谓招标,就是在一定范围内公开货物、工程或服务采购的条件和要求,邀请众多投标人参加投标,并按照规定程序从中选择交易对象。
这样一来,中标的流程和审批者都清晰无疑,如果出了纰漏,第一时间就可以用标书追查是谁在兴风作浪。
他虞璁是一个人穿越来了嘉靖朝,没有金手指没有人帮忙。
可是,他脑子里关于现代社会的所有记忆,都可以带来意识和制度层面的碾压!
王守仁和杨一清听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惊。
皇上这么做,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和想象。
如果招标之事能够例例公布明举,那几乎一切的资金往来都清晰可见,难以再浑水摸鱼做文章了。
“知声堂也有了,锦衣卫也有了,谁要是不从,大可以再备好棺材来死谏。”虞璁平淡道:“王大人,今年全朝官吏的俸禄再提一等,要让七品小官也能天天有肉吃。”
王守仁忙不迭行了个礼,道了声多谢陛下恩典。
他清楚,皇帝若是沉默冷静,背后便越酝酿着腥风血雨。
这两三年来,被杀掉的贪官污吏虽然不多,可次次都震撼人心,令人无以复加的敬畏恐惧。
因为每一次,都有所公示。
——那些临朝的大臣,恐怕这辈子都记得万采被当庭割喉的惨景。
有这先例,还有之前的铁血手腕,如今想要再实施所谓的招标制,恐怕无人敢拦。
现在,圣贤之语已经不能拿来做挡箭牌,一己私心也得都藏得严严实实。
如今的嘉靖朝,才是真正的迈入清平盛世!
“皇帝如今有令,军中所有人都得加强体质训练,”赵都督看着一溜听着训话的中级将领道:“跑步、举重、耐力,都给了表格,回头各自领回去训练军士——不合格的统统扣俸!”
“大人,这,这难道不是咱自己人检查么?”苏指挥领了单子,试图套近乎道:“这到底能跑多少圈,还不是自己眼皮一睁一闭的事情?”
“你他妈倒是想得美!”赵都督直接呸了一声道:“你以为皇上是傻子!”
这文官们这两年被整的跟孙子似的,外地多处的驻军也统统大换血,还不是因为陛下文治武功英明过人!
他自己心里有数,哪里敢让手下人还偷奸耍滑。
“该跑多少圈,负重长跑又该几炷香里搞完,这几个月什么都别疏忽,小心要了你们的脑袋!”
陆炳在一旁领了文件,漠然的对那大献殷勤的胡都督点了个头,转身就想走。
“陆统领——”远处突然传来了虞鹤的声音。
陆炳眸子一睁,心想他怎么会来这里。
眼下已经是六月初,这大半个月里,虞鹤往来于锦衣卫和乾清宫,竟然把一溜人都收拾的服服帖帖,没人敢当面乱来。
陆炳听闻消息之后,心里也放松了几许,示意暗卫继续保护好皇上和他。
虞鹤如果倒了,皇上再培养亲信,不知道又要花几年。
无论是出于情义还是道义,这虞鹤都绝不能出任何问题。
“陆统领!”虞鹤如今已身手矫健了不少,想来也特意练过一些日子。
陆炳转过身来,看向那穿着官袍的少年,挑眉道:“什么事?”
“万岁之前嘱托我帮忙弄些东西,你且来查收一二。”
“嗯?”
虞鹤引他去另一帐中,虞璁正着了猎装坐在案前,笑容温和。
两人四五日未见,此刻心里竟都暖了几分,疲惫也缓了不少。
“……陛下。”陆炳并不敢上前抱他,只垂首道:“好久不见。”
虞璁自然理解他的小心稳妥,挥手示意他坐过来:“你且看看这桌案上的东西。”
上面放的东西都形状奇怪,又看起来不是石头。
“这方块大小的,难道是食物?”陆炳愣了下,拿了一个掂了掂重量:“略沉啊。”
“这个叫压缩饼干。”虞璁笑眯眯道:“吃这一块就够一整天顶饱。”
怎么可能呢?
“你要不要试试?”虞鹤在旁边诚恳道:“我咬了两口,午膳都吃不下去了。”
陆炳虽然心里疑惑,却还是拿着那个方块石头般的东西,小心的咬了一口。
既有面食的口感,又能吃出来肉松和坚果。
他嚼了两口,心知这玩意儿估计跟糯米糍粑一样,虽然东西不大,可在胃里格外管饱。
“陛下的意思是……”
“我想把这个推及军中,减少生火做饭的时间。”虞璁认真道:“无论造价还是实惠程度,都比干粮更为突出。”
其实虞璁一开始,是想做方便面来着。
所谓方便面,当然是把面条做好以后油炸,想吃的时候就可以冲泡。
问题是,方便面这种东西的针对人群,不是军队的人,而是上班族和要长距离交通的旅人。
有汤有肉有蔬菜,还能吃到热乎乎的面条,可以说相当人性化了。
可是军队的使命,就是打仗。
大白天的从劈柴到烧水,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
现代军队有脱水米饭和脱水面条,可这些都建立在对化学物质的正确使用上。
现在想弄个暖宝宝之类的来速热米饭,简直是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