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辜民接过烟,深深地抽一口:“没看过人结婚,心里激动。”
章慎之扣住他的手腕,章辜民当即疼得烟都拿不住,瞪过去,望见章慎之冷峻的面庞上神情阴寒。
他说:“二叔,我不说别的,只一点,以后你做事,心里要有点分寸,别欺负玉萝。”
章辜民骂道:“你下手能不能轻点,老子手都快被你捏断了,你怕个什么劲啊,有你守着,谁他妈敢欺负她。”
章慎之皱紧眉头。
章辜民看出端倪,心里一咯噔,不敢相信,继续问:“慎之,你什么意思,你以后要走啊?”
章慎之抬头,一字一字道:“不管我走不走,你都不能欺负她。”
章辜民指了自己的胳膊和大腿,“她动不动就让我吃子弹,你觉得我敢欺负她吗?”
章慎之笑了声,放开他,重新掏出根烟,点燃了主动递到章辜民嘴边,“二叔,抽烟。”
章辜民甩了烟,“抽个屁,不抽了。”
正好傅抱青买酒回来,章辜民看了眼钟表,揽着傅抱青到外面去,“走,回去。”
傅抱青愣了愣,目光往二楼的楼梯望了眼,站着不动,章辜民站在门边喊:“抱青,夜深了。”
傅抱青将酒放下,犹豫半晌,又重新提起,快步跟着章辜民出了小洋房。
大街上。
章辜民和傅抱青一人一瓶回沙茅酒,章辜民喝了大半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醉,走起路来左摇右晃,撞倒了人,傅抱青赶紧拿钱出来做补偿。
两人在路边坐下,章辜民双眼迷离,一手拿着酒瓶子,一手指着傅抱青:“你们疯了。”
傅抱青拿过他手里的酒瓶子,两瓶酒齐整摆在路边,他抬起头,年轻秀挺的五官在暗夜中显得格外漂亮,“我没疯,他们也没疯。”
章辜民双手撑在地上,仰头笑道:“怎么没疯?我还纳闷呢,哪有人在婚礼上递离婚书的,起誓的时候,还说那样一番话。”
他看向傅抱青,醉醺醺挽了他的手,学白日里章慎之与白玉萝在婚礼上的对话。
“你以后别再爱我了。”章辜民打个嗝,“欸,白玉萝怎么回答来着?”
傅抱青接过话,“她说,我只爱你到此刻为止。”
章辜民皱紧眉头,一拳捶在地上,手背当即捶出淤血,他也不喊疼,神情恍惚,嘴里喃喃道:“妈了个巴子,我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今晚章慎之这个臭小子像托孤一样告诫我,让我别欺负白玉萝,我才恍然大悟,哦,原来你们疯了。”
傅抱青笑笑不说话。
章辜民看向满天星空:“其实仔细想一想,我活这么多年,还没一个小姑娘活得潇洒。她要什么,就去抢,有遗憾,就去圆,得到了,也就不后悔。”他收回目光,撞了撞傅抱青的胳膊,“欸,你说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傅抱青瞪他一眼。
章辜民伸出手指,做了个手势。
傅抱青红了脸,撇开脸。
章辜民笑得更大声,眼泪都笑出来,“抱青,你说万一她要是有了孩子,怎么办?”
傅抱青:“我养。”
章辜民不屑地哼一声,“她还不一定乐意让你养。”
傅抱青:“我等。”
章辜民:“你等什么,你以为就你一个等着?”
傅抱青撇头望他。
章辜民唱起秦淮艳曲,“二八姑娘一枝花,肤白貌美招人爱……”
傅抱青听着听着捂住耳朵,小声道:“别唱了,这曲不适合在大街上唱。”
章辜民摇摇晃晃站起来,这下,他是真醉了:“我不但要唱,而且我还要到你家外面唱,对着二楼唱。”
傅抱青一把抱住他,章辜民没站稳,跌倒到地上,面部朝下,摔得鼻青脸肿。
章辜民一把鼻涕一把泪,嘴角磕出血,搂住傅抱青,“抱青,你说她为什么那么犟,她何必呢,她跟着我也比跟着章慎之好啊!她就那么喜欢做寡妇吗,做寡妇得劲吗!”
傅抱青想要挣开他,一身崭新的西装被章辜民鼻涕眼泪糊脏,“二爷,你清醒点,她要跟谁是她的事。”
章辜民:“抱青,我不想做二爷了,我想做英雄,你说我做个大英雄,她会不会多看我一眼?”
傅抱青嘟嚷:“不知道。”
章辜民怨怨地瞪着傅抱青:“你个腚眼娃子。”
傅抱青骂回去:“你个流氓头头。”
章辜民哈哈大笑。笑了没多久,酒劲彻底上头,醉得不醒人事。
夜凉如洗。
今春的最后一个寒夜到此为止。
新婚之夜之后,白玉萝一切照常,她继续当她的章家掌门人,章慎之继续做他的羡城督军。
在外人看来,什么都没变。
傅抱青以情人的身份替他们俩打掩护。
这期间,章慎之做足了一个丈夫该做的事。他每天早晚给白玉萝写两封信,一封在她入睡后,一封在她晨起前,他不再吝啬自己的甜言蜜语,他每天都会告诉她,他爱她。
她想听的话,他都说给她听。
她要做的事,他都陪她去做。
日子揉碎了,一天当做一个月来过。
神仙般的日子,过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南京方面传来紧急命令,召章慎之回去。电报传到时,就是他的回程之时。
专机已经备好,随时都能出发。
章慎之丢了电报,一言不发,驱车前去找白玉萝。
她一看到他气喘吁吁地来找她时,便什么都明白了。她贴在他耳边,温柔地问:“要走了吗?”
章慎之:“半个小时后就走。”
她低垂眉眼:“我听抱青说过,他说,像你这种身份的人,执行的任务次数越多,危险系数就越大。”
章慎之:“当年和我一起的,就活了我一个。”
白玉萝轻轻环抱住他。
她什么都没问,就只是抱着他,同他说:“祝你马到成功。”
他们最后一次亲吻。
章慎之的眼泪落在她唇间,她舔了舔,真苦。
章慎之脱下自己的军帽,取下脖间的怀表链,连他每日别在胸口前的桔梗一起,递到白玉萝手边。
他低声交待:“葬在章家祖坟,埋了这些,勉强算做落叶归根,我不想当孤魂野鬼。”
这一趟去。
有去无回。一日做了暗幕中的人,就再没有回头路。像他这样的人,即使身份暴露,也能当做诱饵。
他不再是这次的主力军。
他是去做诱饵的。
电报上已经暗示,是傅大帅的暗示,念了昔日的情分,给他一个选择。
他没有选择。这件事,缺了他,就做不成。
章慎之半跪下,吻了吻白玉萝的手背,颤颤巍巍地替她取下她左手上他后来买的戒指,他将她的戒指握在手里,英气五官硬朗俊俏,“白玉萝,这次你听清楚,是永别,我不会再回来。”
她走上去抱住他:“我知道。”
章慎之:“我爱你。”
“我也爱你。”她又加了句:“你放心,只爱到这里。”
他笑起来,吻了吻她的侧脸,“战争结束的时候,别忘了上柱香告诉我。”
“好。”
章慎之走之后一个月。
谈判失败,战火火速蔓延。
白玉萝重新替章慎之下葬,这一次,依旧只有衣冠冢,却再无旧人归。
时局紧张,覆巢之下无完卵,白玉萝将章家的财产全部捐了出去。
白刀在这时冒出来。
他告诉她这个任务的分数:“还差一分。”
白玉萝没有觉得意外,“这一分,是余生的岁岁平安。”
白刀:“所以你不能用以前的老办法。”
白玉萝:“对,我不能死。”
白刀神情凝重,她瞧他一眼,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是劫点对不对?”
白刀点头:“对。”
南京全面失守,与此同时,羡城也被火速占领。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没有防备,一时间,羡城乱做一团,人人都想出城去。
傅大帅的专机飞不进来,他想要接走傅抱青,却无能为力。
傅抱青倒也不急,他同白玉萝说:“我也能视死如归,和你一起,我甘之如饴。”
在突如其来的战争面前,身份地位不再作数。
羡城被占领之后的第三天,那边差人来请章家商会的掌事人。
这时候,章家的名气与地位不再是人人艳羡,而是人人避之不及的东西。
枪打出头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