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衢立在墙那边,双脚未曾移动半步。
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窥她清丽的眉眼,窥她秀挺的琼鼻,窥她红艳的樱唇。
美人如斯,皎月盈盈。
瞧了第一眼,第二眼便又落下,有第二眼,便又有第三眼,一眼接一眼地望过去,不知不觉,便已忘了世事。
他想起自己闲暇时分曾和旁人说过的话。
别人问他,萧大人娶妻有何要求?
他答:“永不凋零的美貌。”
别人又问:“韶华易逝,除非长生不老,否则世间不会有此等女子。”
他叹一声庸俗,回道:“美貌分为两种。一种是空有外表,内里死气沉沉,此种美貌至多十年便会消失殆尽。第二种是以魂固美,从骨子里生出来的媚态与娇艳,一举一动皆是美色,此种美貌,永不凋零。”
她有绝色之姿,媚魂之态,姿态合二为一,叫人如何能抵抗得住。
萧衢这时候暗自叫苦,咒那个送人过来的对家,竟下手如此之狠。
只是不知道这一回,她背后的主人有何目的。
是求权还是求命。
丫鬟望见墙边露出的一截身影,喊了声:“是谁在那里!”
萧衢紧皱眉头。
本想转身离去,忽地听到她的呼唤,柔得能滴出水:“是公子吗?”
她知晓了他的身份,却还是唤他公子。公子二字落入萧衢耳中,听起来像是戏文里的有情郎,剥离了地位,只余一个男人的身份。
他迟疑片刻,缓缓从墙后走出,轻轻一挥手,示意下人离开。
天井处就剩他们二人。
她作势就要起身,风掀起她的披帛,长长的轻纱腾地而起,飘到井口处,旋旋往里落下。她忙地往前一探,伸手就要捞披帛。
他箭步上前,一手捞住披帛,一手扶住她,声音沉稳清亮:“莫要在井边玩闹,小心跌下去。”
她垂眸接过他手里的披帛,细声道:“看他们制冰,觉得稀奇,所以才来井边的。”
他们仍旧保持刚才的亲密距离,她也没有急着推开他,而是一味地低着脑袋,长睫忽闪,手指不安地绞上轻纱披帛。
他立在她跟前,闻见她身上的香气,沾满露水的香气穿在她身上,仿佛瞬间有了魂儿,鲜艳欲滴地绕在风里。她软软开口:“公子,谢谢你收留我。”
萧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有意为难她:“除了谢字,你还会说别的词吗?要知道,我并不稀罕你的谢。”
她埋得更深,他望见她脸颊泛起晕红,粉嫩的小耳朵尖都红了,似是被他的话堵住,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也不为她解围,就这么看着。
许久,她唇齿轻启:“我身无分文,只有一张嘴尚能说几句好听的话,大人位高权重,是众星捧月般的人物,想来确实不该稀罕我的几句空话。”
她改了称谓,和其他人一样,称他大人。萧衢心里不痛快,往前挪半步。
两人之间,哪里还有空隙可挪。她身后是井,怕掉下去,下意识伸手攥住他胸襟衣边。
她小小柔柔的手搁在他胸口处,越攥越紧,从始至终都未抬眸正眼看过他。
萧衢:“抬起头来。”
她温顺地仰起脸,视线却瞥至别处,嘴里小声道:“男女授受不亲,大人可否挪开些。”
他被她的话挑得挠心挠肺。
她本该是来勾引他的,却数日未曾有过进展,现在又当着他面说什么授受不亲,他都替她背后的主人着急。
欲擒故纵虽好,但得注意分寸,再不换种方式,他这只到嘴的鸭子就要煮熟飞走了。
萧衢深深凝视她。既然她不急,那他也不必着急,反正他有的是耐心。
萧衢往旁一退,让出路来。
她小小地松口气,神情不再紧张兮兮。
他指了指前方,往前迈步,她一愣,旋即跟过去。
夏日晒人,他们从绿荫林中钻过。萧衢神情淡漠地问:“在府里可还住得习惯?”
她点点头,脸上有了笑意:“大家待我很好,大人的府邸豪华气派,是个好居所。”
萧衢淡淡应了声。想到什么,又道:“还是唤公子更好,省得拘束。”
她眉眼弯弯,“欸,公子。”
眼见着快要走出绿荫处,萧衢不由地在心底叹声可惜,如此大好的独处机会,她竟然还是没有做什么。
这要换做其他女子,早就对他投怀送抱了。要么崴脚,要么头晕,他已经替她想出一百种与他亲近的好法子了。
就在他啧啧叹息的时候,衣袍被人拉住。
萧衢一喜。面上端得冷漠,沉声问:“怎么了?”
云寐:“我听丫鬟说,大人府里的庵堂欲聘尼姑居留,每月香火钱百两,是真的吗?”
萧衢愣住,“你问这个作甚?”
她莞尔一笑,清眸流盼:“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试试。”
萧衢不信,敷衍地回了几句。
第二日管家来回话,提及云寐,他这才知道,她昨日得了他的胡话后,立即就去庵堂拜了师父,如今已带发修行。
她是真的想要当尼姑。
萧衢面色铁青。
难道他真想错了?
这怎么可能。
就算不是对家派来的,寻常女子见了他,哪有不想攀龙附凤的?
萧衢难得往庵堂里去一回。这地方阴森闷热,全无半点生气,哪里能住得了香娇玉嫩的美人。
他刚到,便有人出来迎他。
来人穿着海青色圆领方襟,宽大的衣袍下,盈盈一双莲足,身形摇曳生姿。褪去一切点缀,天真纯洁的媚态竟然显露出来,妖冶而不自知。
萧衢一时看呆了眼。
她嫣然巧笑,柔柔唤他:“公子,可是府里有哪位女贵人要做祈福法事?”
他府里就一位老夫人,哪来的女贵人。他瞥她一眼:“不是。”
她领着他往前去,“那公子来此,有何要事?”
自入了这庵堂,萧衢眉头就没舒展过,此时听她问这句,当即瓮声瓮气地说:“这是我的庵堂,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她点点头,继续往前走:“那倒也是。”
萧衢停住脚步,终于忍不住打破砂锅问到底问:“你为何非要做尼姑?”
她抬眸望他,漂亮的红唇勾起含春媚笑:“因为有百两香火钱呀。”
作者有话要说: 萧衢:你醒醒,我更值钱,请麻利地勾引我,ok?
后母灿:崽,你才要清醒点。
第69章
萧衢紧抿薄唇,阳光照亮他的半边脸, 他有双倨傲的眼, 看人时习惯性地微眯眼角, 像有很大的不满。
此时他紧紧凝望她, 因她的诚实以待而表现出略微震惊。仅仅一瞬间,他的震惊被其他东西替换,声音愈发沉重低闷:“原来是为了银子,我还以为你是潜心向佛。”
他顺势就要继续往下说,说他们家庵堂不收此等心思不纯的人,话刚到嘴边,就听得她细细软软的声音响起。
“不瞒公子说, 起初我要做尼姑, 是为了寻个安身之处, 后来机缘巧合遇见公子,得了公子的恩情,心里有了牵挂,日夜辗转难眠, 总想着早日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她对上他的目光:“世间报恩, 唯两样最真挚,一是银两,二是人命。我舍不得命,所以只能以银两相报。”
她本是站在树影外,说着话,往前主动迈一步, 正好与他隔了一鞋之距。这距离不远不近,刚好是他一低眼就能望见她领口微敞下的细白肌肤。
她人生得娇瘦,但是山峦起伏勾线曼妙,急促呼吸时,更是似海浪叠起。
萧衢移开视线,内心越是躁动,面上就越是淡然:“继续说。”
她眸中笑意未减,多了几分腼腆,脸颊似初春桃花,白里透出粉,女子独有的娇态,怯怯弱弱:“我身上唯一值钱的金玉镯给了旁人,只能重新想法子挣银子,在府里住着,凡事都要开销,我本就欠了你的,哪里还能安心白吃白喝。”
原来是想自力更生。他心里舒畅起来,不一会,想起什么,好意提醒她:“挣银子的法子有许多,不一定非要做尼姑。”
她眨着眼望他,等着他的下一句。
萧衢:“做丫鬟也可以挣月例钱。”
以前也有遇到过卖身入府的,想要做他身边的贴身丫鬟,近水楼台先得月,别人明白这个道理,他自然也懂,从未让人得过手。如今自己主动提出来,倒显得有点奇怪。
她却一口拒绝:“我没有伺候过人,而且丫鬟的月例钱太少,还是庵堂更适合我。”
他觉得不妥:“出家人自当清心寡欲。”
她信心坚定:“待我真正剃发为尼,自然会清心寡欲。”女子黑亮的水眸里含了一抹毅然,她温顺地拉住他的衣角,有意讨好他:“公子放心,我定会潜心修炼,争取早日让萧府的庵堂香火比从前旺盛。”
她不合时宜的信心显露出来,听得他浑身难受。
料事如神的萧大人,从未算错过什么,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立在原地闷想许久,缓缓开口:“你既决心如此,那就祝你得偿所愿。”
她甜甜笑道:“谢谢公子。”
这之后半月,她果然在庵堂里修佛念经,木鱼不离手。萧衢越想越觉得气闷,派人去庵堂盯着,每日里亲自听人回禀情况。
每日得到的回禀皆是相同内容,大抵都是她每日的细碎事,庵堂是清净地,戒律森严,她每日都做一样的事,并无什么异常。
终于这日,回禀的人来报,说她打算求见老夫人。萧衢听完,并未说什么,第二日以晨昏定省为由,早早地就在老夫人屋里等着。
老夫人心情甚好,同他道:“庵堂里的师父真是有心,每日抄了经文送过来,若只是寻常经文倒不稀奇,难得是抄经的小师父,能写出十样不同的字体,每一样写得极为漂亮,赏心悦目,欸,外面再没有这样好的小师父了,就也我们萧家有。”
他自然知道老夫人说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