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重遇之后,当然就是庆幸,还好都没忘。”
    这人还真是比前世会说话多了,何菁心里也生出了些怅惘,前世的诸般记忆,那些被尘封已久、原以为再不会去翻出来的记忆一一复苏。他就是前世的那个人,与他重遇,难道真会是件值得生气的事么?她不甘心这么快就不生气,不甘心这么快就放过他,可是那点不甘心又在很不争气地迅速减弱着。
    她静静望了他一阵,忽问道:“我跟你妈一块儿掉水里了你先救谁?”
    邵良宸平静回答:“媳妇,求你把我妈救上来,我不会游泳!”
    何菁“噗”地笑了。这就是他前世的标准回答,那时他确实不会游泳,连去北戴河玩的时候,他都只能看着她在一旁游得像只灵活的虾米,自己则只能挎着个游泳圈原地漂浮。
    何菁笑个不住:“你这回都能下池塘摸鱼了,可见长本事了啊!”
    邵良宸也露了一点笑容出来:“那是,所有保命的技能都得争取学了,不然哪能活到今天?”以重逢她之前他那副作死的劲头,还能活到今天也当真是不易。
    默了片刻,他终于说道:“你被卡车撞倒的那会儿,我就在你身后。”
    何菁的笑容很快烟消云散,那一次致命的误会已经没什么可解释的了,单单看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甚至单单看他会随着她一同出现在这个世界,答案就已经十分清晰。
    定定望了他许久,她才问道:“你是怎么死的?”
    “跳楼。”他平静答道。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那么怕高。何菁的眉心颤了颤,终于哭了出来,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淌满脸颊,一直沿着尖尖的下颌滴落去地上。
    邵良宸一样鼻子发着酸,上前两步,将她拢进了怀里。她就像把攒了一辈子的委屈都发泄出来,大哭着锤他:“都怪你都怪你!非要等到两个人都死了才知道悔改!”
    “当然都怪我了,你还不知道么?我都已经悔青了两根肠子了!”
    何菁听了又想笑,就这么又哭又笑的,泪水依旧淌个不停。他悔青了两根肠子,才会在这一世这么珍惜她,这么倾尽全力地待她好,她何尝不是因为明白了前世自己一方的过错,才在这一世也学会了珍惜他,学会了收敛自己的棱角,理智地经营感情。
    前世那一场悲剧导致了他们错过,但也促成了他们的重塑与重逢,如果没有他犯下的那次过错,说不定后来他们一样会平静分手,会彼此错过,那样就一定好过现在么?万事因果得失,真不是那么好衡量的。
    伏在他怀里哭了好久,何菁才稍稍止住了抽噎。
    “真的……只比我晚了十四天?”
    “嗯。”
    “柯南完结了么?”
    “噗!”这一回是邵良宸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很正经地回答:“你车祸那会儿我也受了伤,那十四天都在住院,没有网可上,也没有电视看。”
    “医院就没有wifi吗?”
    “你在想什么呢?医院里为了仪器不受影响,连打电话都不允许。”
    “哦,我很久没去,不记得了。”
    几句无厘头的话说过去,何菁又悲从中来,继续抽抽搭搭地哭。都二十年了,过了二十年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日子,真真儿是想起从前的什么,都是山一样沉重的惆怅,由不得她不难过。
    邵良宸抚着她的头发温言劝道:“先别哭了,忍一忍,等回去只剩咱们两个的时候再说。不然一会儿被二哥与钱宁他们看见,不免要笑话咱们。”
    “一群古代土著而已,叫他们笑去!”话虽这么说,何菁还是很快止住了哭,拿衣袖擦着泪,“是了,确实有件事,你既来了,我便要尽快与你商议好……”
    时间紧迫,后果并不仅限于怕不怕被人家笑话这点小事。何菁努力让自己先想正事,可心里依然忍不住觉得不甘——这样就跟他和好了,也太便宜他了!
    她又斜眼看他:“可是,我还没出气呢,怎么办?”
    邵良宸很大度地道:“以后你想怎么出都随你!”
    “好啊,这是你说的!”何菁抬手指住他的脸,面上露出一抹得意笑容,双眸灼灼生辉。
    邵良宸望着她这表情便觉心头发寒,他也知道自己没这么容易通关,前面不知还有什么更艰巨的考验在等着。
    “我说菁菁,你看,不如你还是现在就狠狠打我一顿把气彻底出了,咱就把这事儿揭过去了如何……”
    第96章 雌雄莫辨
    等到何菁与邵良宸说完了话回到大堂来时, 朱台涟已经又到了忍不下去想看看他俩有没有动手打起来的边缘。见到这两人神情举止都很自然, 还一回来便说正事,朱台涟心里忍不住感叹:二妹妹一介女流,竟也是个着眼大局之人!
    不过, 等听完何菁的计划,朱台涟的头一个反应当然就是不同意。
    朱台涟连连摇头:“我已计划停当, 到时有仇钺去信给杨英,足可以将杨英成功骗来。再说, 即使是仇钺前脚进了安化城, 后脚便去信通知杨英我欲动手谋反,又有什么不自然呢?他手下有哪几路探马我都清楚,到时叫他从黄河渡口、粮草营地、以及庆王府等多个方向都听说我欲动手的消息, 他又怎可能还不上钩?根本没有必要再叫你们去宁夏冒险。”
    何菁劝说道:“二哥, 咱们要以大局为重,不能仅凭揣测便去行险。况且我去宁夏也不见得会担多大风险, 杨英再如何多疑, 也不可能公然将我扣下、一看风声不对就对我下杀手吧?毕竟那跟前还有庆王府在呢。我去了仅仅是做个姿态,安他的心而已。”
    迟艳也道:“王长子,杨英本性多疑,您计划得再周详,也猜不到他心里究竟会怀疑些什么。只要他到时不上当, 或是另寻些其它名目来做试探,咱们都会有大.麻烦。为今之计为保大局,自然是尽一切努力降低他的疑虑才更好。”
    就是因为她一直在唱反调, 强调杨英的疑心之重,才令何菁夫妇都坚持要去安抚杨英,朱台涟大为不满:“你住口!事关二妹妹夫妇身家性命,哪里轮得到你来插口?”
    迟艳悻悻然闭了嘴,忍不住瞥了钱宁一眼。王长子果然为此对她怒斥,全被钱宁之前料中,迟艳大感在他跟前跌了面子。
    钱宁见了她这幽怨又不甘的眼神,不禁觉得好笑。这姑娘还在为在他面前跌了点面子就懊恼,若是得知王长子方才还有意连她整个人都交给他,还不知要怎么想呢!
    嗯……这姑娘的模样确实还不错,身条也挺好,胸脯挺挺的,腰身细细的,屁股圆圆的,要真能给我做个媳妇,也还不错……
    “钱宁,”朱台涟猛然出言打断了他的淫秽想象,“你怎么看?”
    面前这几个人里,真论筹谋规划的本事,朱台涟还是最信得过钱宁,就想听听他的意思。
    钱宁望了一眼何菁与邵良宸,道:“王长子,我知道你都是为妹妹的安危着想,不过请你试想,等到杨英真的上了钩儿,带着兵过来安化城平叛来了,安化城与宁夏府两个地方,哪一个更安全?”
    这个思路堪称奇特,朱台涟与其他几人听了都是一怔,连迟艳都不禁心想:他这脑筋还真是非比寻常,看来这人的本事还不仅限于骑射。
    钱宁先前反对何菁去宁夏,是因为没有征得朱台涟与邵良宸的同意,不愿替她做主,真要论对大局的好处,自然还是去的好。只需跑到杨英跟前住下就能为大局成功添一份保障,何乐而不为?
    其实朱台涟也不觉得何菁去了宁夏就有被杨英伤害的风险,只不过习惯性地想把她放在跟前而已。很好想象,等到杨英带兵来安化平叛,依照他的计划当然是可以不动手的,可等人家数万军队来了,会不会动手,如果动了手又会激烈到什么程度,现在都不好估量,若说安化城到时乱作一团也很有可能。
    如此一比较,宁夏府那边确实比安化显得安全多了。说是送何菁去冒险,如此一看,倒不如说是去避险的。
    这次才是一个小小的何锦折腾了一番,就险一险害得何菁两口子阴阳两隔,至少宁夏那边不会有人真来打他俩的主意啊。
    何菁赞赏地望了眼钱宁,故意道:“唉,如此一说,我倒放心不下二哥了。要不然我们还是都留在安化,等着帮二哥一同抵御来犯之敌吧。”
    朱台涟淡笑了一下,她要去宁夏,当中若是真能有一点点趋利避害的心思,他宁愿她干脆避到京城去。
    他看了看一直垂着头不说话的邵良宸:“可是,那边的官员都是见过二妹夫与钱宁的,你带着他们同去的话,又如何避得过他人耳目,不惹外人生疑?”
    何菁一笑,颇显狡黠之色:“二哥放心,对此我已然有主意了。”
    邵良宸一直都未插口,只在这时,幽幽地叹了口气,无奈之情溢于言表。他也猜着何菁的“气”没那么容易消,总还会想点法子来整他出气,只是没想到这个法子,竟是如此……
    凌晨时分,一辆马车启程赶往宁夏府方向。
    何菁伏在微微晃荡的车厢内眯了一小觉,醒来时见到车外已渗透进了清晨的天光。邵良宸正坐在对面,披散着长发,手里拿着把木梳梳着头,清秀的脸上尽是幽怨。一眼望去,他真像个深闺怨妇。
    何菁“嗤”地一笑,凑过来取过他手里的木梳替他梳,问他道:“你没眯上一会儿?”
    “没有,出来找你前我一直在休整,并没有多困。”邵良宸毫不掩饰地蔫头耷脑。
    何菁一撇嘴:“怎么,不满意啊?觉得是我不讲道理,故意找茬欺负你是不是?”
    “哪儿有?”邵良宸赶忙将颓废情绪大为收敛,“这算什么欺负?你这个主意是极高明的,我本该如此配合。”说着还动作轻小地捏住身上的披风紧了紧领口,大显阴柔婉约之态。
    他习惯了细心待她,这一次出来接她,还担忧她会冷,或是在逃亡路上衣衫有所损坏,特意为她带了件银红色的遍地海棠花织锦缎披风,并一条黑锻裙子,当时完全想不到,几个时辰之后,这两件衣裳就穿到了他自己身上。
    迟艳也是为了更稳妥地取信于杨英,就在昨夜出发前叫仇钺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由她带去给杨英,上面将这次二小姐因“婚变”逃离安化的事做了简述,但其中并未说到二小姐是独自一人,还是带了个“丫鬟”随行。
    所以,如果何菁贴身带着一个女人去到宁夏,被杨英知道了也不会有何怀疑,杨英也不会跑来亲眼看看,这个丫鬟他认不认得。接风宴那天,男宾都见过邵良宸,女宾都见过何菁,认识邵良宸的人都不会主动来求见二小姐,所以但凡杨英他们没有想撕破脸皮来抓二小姐做人质,就不会撞破二仪宾的伪装。而且二小姐跟前已经带了丫鬟,也就避免了外人给她安排下人、安插人手在身边的麻烦。
    至于钱宁,只需打扮得低调一点,作为车夫的身份稍稍留意避着些外人就行了,那些达官贵人才不会留意一个车夫。有他跟随,有邵良宸可以贴身护卫,还有迟艳帮着遮掩,何菁的安全就大有保障。
    邵良宸光是一张清秀过人的脸,配上这件女式披风,无需盘好发髻,便足以叫人看上去雌雄难辨,再这般着意学着女子姿态做些小动作,更是毫无破绽。
    当然,前提是他只能这么坐着,若是站起来,就他这比寻常男人还高的个头,再难让别人觉得他像女人了。这趟陪何菁去安化,他只需避免在外人面前走动,在初时让人看上一眼,确认陪二小姐来的是个“女人”,就够了。
    何菁早就惦记着看他扮女装的模样,奈何一直没有得他答应,这一次终于如愿,见到往日在床笫之间对自己大展雄风的这个男人全然成了一副女人模样,还毫不夸张可以称得上是个美女,何菁大感新鲜,看着他就忍不住咯咯直笑,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之情。
    钱宁坐在车前赶着车,因nn的蹄声充斥双耳,对车内两人说的话并不能听清,却听见了何菁这放肆的笑声。他也是在启程时就听何菁说了这次的计划,这会儿料着邵良宸已在车内换好了装束,不禁好奇得心痒——唉呀邵侯爷扮了女装是何模样,真想目睹一下啊!
    何菁一边为邵良宸盘发一边道:“我要说我其实早就察觉你不对劲,早就已经打心眼里发觉是你了,你一定不信。”
    邵良宸也顺着她的语调闲闲地道:“我信,怎么会不信呢?”
    “你一定觉得是我为了要面子故意这么说的。”
    “哪儿会呢?”
    “别忘了你刚对我发过的誓。”说瞎话的后果很惨重的。
    邵良宸哽了一下:“我原先自然想不到你已察觉出了,可你现今这么一说,我总还是信的。”
    何菁为他盘好了一个圆髻,为了遮挡他没有耳洞的破绽,特意在耳前绕了两条小发辫,然后就坐到他正面,一边给他做着形象上的微调一边欣赏成果,忍不住啧啧赞叹:“夫君真乃天生丽质,连我都自愧不如呢。”
    邵良宸皮笑肉不笑地道:“夫人过谦了,为夫不敢当。”
    他这一句话却是学着女子声音说的,听上去竟然十分自然,一点那种男人捏着嗓音学娘娘腔的痕迹都没有,完全就是个正常的女人声音。
    何菁事前毫无准备,被他这一嗓子惊得一跳,瞬间感觉就像见了鬼,全身都浮起了鸡皮疙瘩。
    邵良宸终于觉得自己稍稍搬回了一局,心中大为得意,用本来声音哈哈笑道:“瞧你吓成这样,我早跟你说过我学过口技,虽然做不到像阿朱那样想学谁就学谁,单只学一学女人说话总还能做到的。”
    看着他一副女人样子用男人声音说话,虽然违和,但在何菁看来总还比刚才那样正常了些,不那么像是大白天闹鬼。她眨眨眼:“你再学一回来听听。”
    邵良宸姿态自然地撩起身边的窗帘,带着淡淡的忧郁神色朝外望着,幽幽说道:“你说,倘若我从一开始便穿成了一个女人,咱们两人又能怎么办呢?恐怕你我各自困在闺阁之中,连面都难遇见了吧?好在老天眷顾,没叫咱们那样。”
    他真来拿出看家本领,这模样、神态、动作、声音,再没一处不像女人,真真是丁点破绽都看不出。若是落在个外人眼里,无论如何都看不出这是个假女人。
    何菁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他,只觉得自己老公像是被个女鬼附了身,看着就不寒而栗。
    邵良宸也豁出去了,她既然那么想看,那就充分发挥,让她看个过瘾咯!他转回脸来,朝何菁微微一笑,既妖娆又妩媚,那份风情简直堪与荣熙郡主媲美。看得何菁浑身都发了冷。
    原来目睹老公变性这回事除了好玩以外,也会有点可怕的成分。
    “如何,为夫的演技可还过得去?”邵良宸依旧学着女子声音笑吟吟说着,姿态也如女子一般轻柔婉约,手上却用上男子的力量,将何菁硬生生揽来怀里,凑在她唇上亲了亲。
    何菁顿时觉得自己是在搞百合,天呐,好像逼老公扮女人,也并不是那么好玩……
    迟艳骑着马与他们一路随行,因不愿与钱宁相对,她就一直跟在马车后面。天亮后又行了不多时,他们便到达了宁夏府。
    这座府城就是未来的银川,此时还是作为一座防范外敌为主要作用的九边重镇存在,相比安化城,城墙就要坚固高大了许多,城内也相比安化更为繁华。
    马车很快来到一座装潢讲究的宅院跟前,迟艳下了马,凑在马车一侧小声道:“二小姐,咱们到了。”
    之前她已经为何菁他们细说过,因庆王府里的一位杨侧妃与杨英有着一点七拧八拐的亲缘关系,杨侧妃有意在本地多寻点娘家靠山,杨英也有意多个渠道了解宁夏宗室里的内情,两人就很顺畅地保持了联络,合作了数年。当然,事关谋反的大事杨英是不会与杨侧妃通气的。
    这座宅院就是杨侧妃名下的产业,也是庆王府的产业,如果何菁真是跟家里吵翻了离家出走,又害怕被堂兄及祖母硬送回去,就会很顺畅地答应迟艳来这里暂住,而这个地方也在杨英的掌控之下。
    何菁撩开窗帘,朝外望了望,看见面前的宅院大门上一块横匾,写着三个洒金大字:华筝苑。
    “华筝,”她一见就笑了,“这宅子叫‘华筝苑’。”
    车里的邵良宸挑了挑眉:“华筝是谁……哦哦,我想起来了,华筝的命运说好不好,说坏也算不得很坏,这名字应该还算不得很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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