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雪雁蹲身退了下去。
屋内只余两人。苏锦萝转身,看到斜靠在竹塌上的陆迢晔,头发未绞干,便已经枕上了她的软枕。那软枕为藕荷色,被浸了水,湿漉漉的泛出一层嫣红来。
“你头发都没干就睡,会头疼的。”其实苏锦萝真正心疼的是男人脑袋下的那个软枕。
这个软枕是苏锦萝近日新做的,名唤“玫瑰芍药花瓣枕”。用各色玫瑰、芍药花瓣装制而成的玉色夹纱枕,精致小巧,尤其好看。苏锦萝非常喜爱,都舍不得用,只欢喜搂着睡,时不时闻闻那玫瑰、芍药花香,能静心凝神,舒缓心绪。
男人阖着眼,似没听到苏锦萝的话。
苏锦萝噘嘴,小心翼翼的扯了扯那软枕,见扯不动,只好曲线救国。
“我替你把头发绞干吧?”
男人终于睁眼,斜觑了苏锦萝后轻勾唇,声音清润,透着慵懒。“那便劳烦王妃了。”
“不劳烦,不劳烦。”苏锦萝狗腿的去拿了新巾帕来,替男人绞发。
男人的头发又黑又长,明明看着并不绵软,但缠在指尖却软乎乎的就跟香香的毛似得。
苏锦萝玩的不亦乐乎,回神后,却发现男人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午后斜阳正盛,槅扇半开未开,隔着一层碧色纱窗,带进一束灼日阳光,被分割成块,蒙了一层暗色,但光线依旧极强。男人被扰,蹙眉,拉过苏锦萝的罗袖遮在了脸上。
苏锦萝愣神,动了动袖子,男人闭着眼张口,直接就咬住了一角,将那块罗袖留在了脸上。
除非苏锦萝强扯,不然不仅不好脱身,这身罗裙怕是要废了。
扔下手里的帕子,苏锦萝趴在竹塌上,歪着小脸,目光所及之处,是陆迢晔那张掩在她罗袖下的脸。
罗袖很薄,男人的脸依稀可见。如墨的眉眼,挺翘的鼻梁,细薄的唇。苏锦萝想到,就是这张嘴,总是喜欢逮着她咬,逮到哪就咬哪,一点都不含糊。
面色一红,苏锦萝慌忙收回自己不知何时点在男人唇上的手。男人依旧咬着她的罗袖,依稀可见素白贝齿。看着温润,但却锋利十足,就像饿狼的兽齿。
苏锦萝打了个哈欠,眯眼看着懒洋洋洒下来的日头,浑身困乏,眼皮缓慢搭拢下去。
陆迢晔睁眼,就看到小妇人趴在竹塌上,一双藕臂垫在面颊处,侧着一张瓷白小脸,面颊处隐显出一点红晕,不知是晒的,还是被压的。
陆迢晔伸手,捏了捏苏锦萝的脸蛋肉。
苏锦萝不适的动了动身子,下意识伸手环抱住陆迢晔的胳膊,然后往里挤了挤,嘟嘟囔囔道:“好硬……”
这是将他的胳膊当成那个玫瑰芍药花瓣枕了。
陆迢晔失笑,放开嘴里咬着的罗袖,起身下榻,将人抱了上去,然后搂着小妇人,和衣而眠。
……
苏锦萝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不过竹塌尚温,那股子冷梅香气忽聚忽散的萦绕在四周,喘息间有些噎气。
苏锦萝用罗袖在眼前扇了扇,片刻后才觉舒坦。
玉珠儿站在素娟屏风后,探头探脑的看。
“怎么了?”懒洋洋的撑着身子起身,苏锦萝垂眸看了一眼罗袖。只见细薄丝绸一角已经被咬的抽丝了。
这罗裙是真废了。
“王妃,听说您将雪雁许给了明远?”
“嗯。”接过玉珠儿端来的茶水轻抿一口,苏锦萝一副睡眼惺忪之相。她懒洋洋的扶了扶自己歪斜的髻发,却触到一支金步摇。
步摇被触,发出清灵空响,声声叠叠,尤其好听。苏锦萝却一瞬面色涨红,慌忙就将那支金步摇给拽了下来。
“哪里来的金步摇?”她不是吩咐都要收起来吗?
玉珠儿低着脑袋站在原处磨鞋,闷不吭声。
“怎么了?”没听到声音,苏锦萝神色奇怪的抬眸,看到一副蔫蔫模样的玉珠儿,担忧道:“是身子不舒服?”
玉珠儿摇头,蹲下身子,拿过竹塌一旁小几上的素绢罗扇,小心翼翼的替苏锦萝扇风。
“只是一想到雪雁要嫁人了,心里头就难受。”玉珠儿与雪雁平日里关系最好,雪雁先一步嫁人,玉珠儿虽为她高兴,但这心里却空落落的紧。玉珠儿觉得,雪雁嫁了人,两人定不会再与雪雁未嫁时那般,躺在榻上絮絮叨叨一些私密小事,关系定会疏远。
苏锦萝叹息一声,拉过玉珠儿的手道:“终归是要嫁人的。”
玉珠儿使劲摇头,反握住苏锦萝的手,“不,奴婢要伺候王妃一辈子。”
苏锦萝失笑,她将手里的金步摇递给玉珠儿,“喏,送你吧。去替我瞧瞧外头的秋千搭好没。”
“是。”玉珠儿的情绪来去匆匆,得了一支金步摇,立时就将雪雁忘到了脑后。
院内,那座亭子已建好,飞檐翘角,四角挂铃,闻风而动。下头挂着一架秋千,垫青缎软垫,缚七彩绳,还未上漆。
已近黄昏,天气没那么热了。苏锦萝用绢扇挡着斜阳,一屁股坐到秋千椅上。但刚刚坐定,面色却是一僵。
“王妃,这椅子还没磨好呢。”明远看到院内动静,急急从一旁耳房出来,看到已经坐在了秋千椅上的苏锦萝,面色惴惴道:“您还是先下来吧,待过会子磨好了木板子,拔了毛刺,上了红漆,明日晒干,就能用了。”
苏锦萝也想站起来,可是她的屁股被木板上的毛渣子扎的生疼。她穿的又是极薄的罗裙,她怕她一起来,后头就成刺猬了。
因为觉得丢脸,所以苏锦萝垂着小脑袋,暗暗攥紧了两边彩绳,假装没听到明远的话。
“王妃。”雪雁从屋内取了披风来,替苏锦萝披在肩上。挡住纤细身形,也一并遮盖住了腰臀。
苏锦萝慌忙被雪雁扶着起身,然后赶紧回了寝室。
明远暗吐出一口气,赶紧吩咐人将秋千椅上的毛刺磨平。
屋内,苏锦萝趴在竹塌上,万分羞耻的让雪雁查看。
雪雁的面色不是十分之好。“王妃,可能要拔一会子……您忍着些。”
苏锦萝捂脸,埋首进玫瑰芍药花瓣枕内,声音含含糊糊的从里头传出来。“那,你快点……”
“这……奴婢尽量。”
毛刺众多,密密扎扎的被罗裙挡住了一些,但还是有十几根较尖细粗实的扎在了皮肉上,还有一些实在是细,雪雁寻了半响,眼睛都花了。
苏锦萝咬着那玫瑰芍药花瓣枕,盼望着陆迢晔那厮今晚住在宫里头别回来了。
可说曹操,曹操到。穿廊处,陆迢晔缓慢而来,他先是立在纱窗前逗弄了一番那鹦哥儿,才准备往里去。
“别进来!”透过面前纱窗,苏锦萝急喊出声,鬓角沁出一层热汗,又羞又恼的连小衣都湿了。
男人转身的动作一顿,身边的鹦哥儿发出欢快的叫声,“好疼,轻点,好疼,轻点,啊……”
这是苏锦萝在拔了一个时辰的毛刺里,重复最多的一句话,却不想被这只鹦哥儿学了去,还叫的如此……让人误会。
第54章
端午重五日, 时值仲夏, 苏锦萝以兰草汤沐浴完毕,穿戴整齐, 进宫赴宴。
苏珍怀有孕, 皇帝设宴于太极宫, 普天同庆。
因着肚子里的龙种, 原本的苏昭仪, 一朝变身, 就成了贤妃。苏锦萝想, 若苏珍怀诞下的是皇子,那贤妃这个名分, 怕都不是终点。
首座上, 苏珍怀一身宽金线提三蓝牡丹雪灰缎地提花绦子宫装,云鬓花颜,柔情绰约。她斜斜倚靠在皇帝怀中,姿态依顺, 眉眼却傲,哪里还有往常在理国公府内的半分低调娴淑,只衬得身旁张皇后的面色越发难看了几分。
“四叔。”真宁公主穿一件桃色罗裙, 梳双髻, 颠颠的跑到苏锦萝和陆迢晔的宴案前, 身后跟着急忙慌的奶娘。
苏锦萝臀部的伤还没好全, 昨日里又被身旁之人不那么怜香惜玉的颠了半个时辰。此时跪坐在宴案后, 如坐针毡。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苏锦萝的错觉, 她总是觉得,榻上时,这人对自己受伤的地方,格外关照。明明她都疼的喊了那么久,那人是耳朵聋了吗?偏掐着不放,现下还留着印子呢。
苏锦萝想罢,恨恨转头偷瞪那人一眼。
“来。”在外人面前,陆迢晔惯是一副温和清冷模样。他揽过真宁公主,将手里剥好的那个小香粽递给她。
真宁公主缩在陆迢晔怀里,咬着小香粽,偏头看向苏锦萝。
“四婶子今日的衣裳真好看。”苏锦萝今日穿一条荷青色宫裙,除裙面上的繁复绣纹外,衣领、衣襟、袖缘等位置皆镶花绦。乍看清新秀丽,实则繁缛奢华,四分镶条,六分绫绸。
童言稚语,却听得苏锦萝有些惊心。她小小一个静南王妃,哪里比的上这宴会里头的皇后等人。
“是新做的,看着颜色鲜亮而已。”苏锦萝微微偏身与真宁公主说话,瞧见她那张粉雕玉啄的小脸,心里也忍不住欢喜。
“呐,还吃不吃了?”将装着小香粽的碟子往真宁公主面前推了推,苏锦萝歪头,露出发髻上的珠花簪,靥辅巧笑,清眸流盼。
真宁公主腆着小脸点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半路却被陆迢晔给截住了。
“糯米这种东西,吃多了不好。”
苏锦萝听罢,在真宁公主眼巴巴的表情下,把那小香粽又拿了回去。
真宁公主噘着小嘴,继续去其它宴案处讨小香粽。这种小香粽乃皇帝御赐,一人一个,真宁公主吃着好,便变着法的在场上讨旁人的吃。
“妹妹真是有福。”周淑媛领着宫婢,姗姗来迟。
周淑媛乃大皇子生母。宫女出生,因容貌出挑,被皇帝招幸。
周淑媛穿着半旧宫装,面上略施粉黛,容貌虽好看,但奈何荣宠不再,再如何好看,也抵不住无赏花之人。
宫里头的事,一贯如此。宫里头的女人,就跟御花园里头的花似得,开了谢,谢了开,总会有新人进来。不过好在,她的大皇子,惯是个争气的。
“大皇子呢,怎么不见人?”张皇后笑着与周淑媛说话。
“皇后忘了,大皇子被陛下派去利州剿匪,还没回呢。”周淑媛虽思念儿子,但如今在皇帝面前说不上话,只得旁敲侧击的提醒。
“嗯,差不多了,让他回来了,一路过来,倒是正好一道过中秋佳节。”皇帝开口。
周淑媛面露喜色,“是。”
“对了,四皇子呢?”张皇后又道:“自从方贵妃去了,就可怜这个孩子,整日里披麻戴孝的茹素了。”话罢,抬眸看了苏珍怀一眼。明眼人都知道,苏珍怀入宫,为的就是匡扶四皇子。
苏珍怀娇笑道:“染了风寒,不敢过来,怕传给陛下,那可就不好了。”
“大热天的,怎么会染风寒的?”虽然四皇子一事已经查清,但皇帝对这个儿子却诸多膈应。所以四皇子十分识趣,今次宴会称病未来。
“太医说,是忧思所制,所以身子大不如前。”苏珍怀说罢,突然将视线转向陆迢晔,抬眸之际情思熠熠。“听闻静南王医术极好,宴后,可否请静南王到四皇子那儿瞧上一瞧?”
静南王起身,与苏珍怀拱手道:“方才饮了些酒,怕是不便,改日定登门。”
苏珍怀笑着颔首,目光落到陆迢晔身旁的苏锦萝身上。
注意到苏珍怀的视线,张皇后偏头道:“早就听闻静南王娶了个貌美的王妃,今日一见,果真娇俏。”苏锦萝起身,与张皇后行了一个端正的万福礼。“见过皇后娘娘。”
“可惜本宫来的匆忙,都没带什么礼。”张皇后笑罢,又略略与苏锦萝说了几句话,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道:“听说贤妃与静南王妃同出一府,皆是理国公府家的?”
靠在皇帝怀里的苏珍怀眸色轻动,笑着应声,“是呀。只可怜本宫这个二妹妹,小时在外头走散了,去年才寻回来。小小的娇娇儿,不知道在外头受了多少苦。”
话罢,捏着绣帕眼眸拭泪,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苏锦萝呆呆坐在宴案后,看着苏珍怀这副做派,默默咬了一口小香粽。果然是御赐的东西,就是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