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话不能说太满,苏锦萝忘记了,光她脑袋上顶着的头衔,就够她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了。
“给静南王妃请安,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在下罗廷规。”站在面前的男子二十出头,看着很年轻,面黑身壮,一副武将体格,偏却穿了一身儒衫,有些不伦不类。行礼时不规不矩的带着一股倨傲气,真是十分嚣张了。
“罗大人。”苏锦萝起身,稍颔首。
罗廷规打量面前的小妇人,穿一件藕丝衣裳,下头一条翠绫裙,腰间宫绦配着个四色香袋,下头一双白绫平底绣花鞋,鞋尖上扣绣着一对红鸳。娇娇怯怯的立在那处,自有一段怜意。明明那双眼干净澄澈,如清泉白露,却偏勾着眼尾。
虽算不上绝色,但比那些绝色之人更多几分娇怜,更能勾得人心。
罗延规暗眯眼,想起静南王,心下暗忖。那是个油盐不进的,如今娶了王妃,也算是多了一层软肋。不过这样的娇人儿,被那么一个不举的人娶进了门,怕是日日都要以泪洗面了。
对上罗延规的目光,苏锦萝心下不喜,甚至十分厌恶。
罗廷规身旁站着另外一个男人,穿云缎锦袍,手持洒金扇,一副风流公子之相。听得罗廷规介绍,苏锦萝才知,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皇城第一纨绔,在户部挂了个虚名,号“舍人”的林家嫡子,林挚。
林挚乃理国公府二房林氏的娘家人,与苏锦萝算起来还是有些姻亲关系的。
“给静南王妃请安。”林挚一摆扇,作揖,端的是风流倜傥,惹一旁众贵女争相竞看。
只可惜,苏锦萝看惯了陆迢晔那张脸,即使这林挚确实长得有几分俊朗,但跟陆迢晔那副皮囊一比,简直就是没法比。
苏锦萝撑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将陆迢晔平日里那副模样学了个十成十,倒也惹得这两人不敢大放厥词,只那肆无忌惮打量的目光还是令苏锦萝十分不喜。
“难得静南王妃大驾,本宫这处略备薄酒,还请王妃赏脸。”安阳公主身着宫装,袅袅而来。
陆迢晔的那一曲凤求凰替张皇后重笼圣眷,安阳公主自然感恩在心,因此今次生辰,特请苏锦萝前来。
“好。”苏锦萝还没入宴,半路就被这两个人截胡,正愁怎么解决呢,这安阳公主倒是来的恰巧。
苏锦萝上前,与安阳公主一道进水榭。
水榭三面环水,内置冰块,覆着纱幔,凉风习习。里头坐着三两贵女,人虽不多,但苏锦萝唯一认识的只有方婉巧。
自上次粮战之后,方淼重得圣宠,皇帝又对他百般信任,方婉巧在府中寂静多日,终于出府。
“给静南王妃请安。”方婉巧起身,端端正正的给苏锦萝行了一个礼,但那双眼却不是那么恭敬。
任凭谁见到抢了自个儿心上人的情敌,这脸色也不会多好看。
对于陆迢晔,方婉巧早已芳心暗许。其实不止她,整个皇城内又有多少女子不对陆迢晔怀抱一份女儿心思呢。只可惜,陆迢晔多年不娶,最后竟被这个半路杀出来的苏锦萝截了胡。
让人如何能不恨得牙痒痒。
“来,王妃坐。”安阳公主对苏锦萝很是客气,“灵芝,去端雪花酿来。”
雪花酿是一种冷食,用浮冰打成碎末,和上蜂蜜、果脯,浇上酸梅汁,酸酸甜甜的最能解暑。苏锦萝在静南王府时也吃过一次,只陆迢晔却不准她多用。
“来,王妃尝尝。”宫女灵芝端了雪花酿来,安阳公主亲手捧出,率先推到苏锦萝面前,然后才让灵芝将其余的雪花酿分给众人。
苏锦萝执起白瓷小勺,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然后眯起双眸,享受的叹息一声,“真好吃。”
安阳公主笑道:“王妃喜欢吃便好。”
方婉巧坐在安阳公主另一边,恨恨戳了戳面前的雪花酿。她与安阳公主自小熟识,本是极为亲密的手帕交,可如今见安阳公主这副与苏锦萝相谈甚欢的模样,她心中过不去这个坎。
“灵芝,再替王妃端一碗来。”雪花酿被装在碧玉盅内,这盅边缘似荷叶,盛着里头的细碎雪花酿,白嫩嫩,红嫣嫣,不仅看着好看,吃上去更是可口。
苏锦萝贪嘴,在静南王府里头吃不着的东西,就在安阳公主府内连吃了三碗,还不肯放嘴。
“对了,巧儿年岁也不小了,可议亲了?”安阳公主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方婉巧。
方婉巧绞着帕子,面色微红,“我还小,哪里要议什么亲。”
“不小了,待及笄后,便能开始物色了。”安阳公主话罢,突然开口道:“你瞧林氏林挚如何?文武全才,相貌风流,驸马更是常常夸赞,日后必定能有所作为。”
方婉巧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人,相反,她虽年纪小,但因为上有方淼这个大哥,旁有苏氏那么一个厉害母亲,对于安阳公主的那点子心思,一眼便看透了。
安阳公主的驸马罗延规与林挚交好,若方婉巧嫁给林挚,罗延规相当于多了方家这一份助力。方家有方淼,方淼又娶了镇国侯府的翘怜,一方势力,可谓炙手可热。
方婉巧敛眉,没有说话,心下暗冷,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娇羞模样,“这事要母亲做主才行,我哪里能做什么主呀。而且大哥曾说,若要做我夫婿,需得过他那关。”
十几年的姐妹情谊,竟比不过一个罗延规。
安阳公主听罢,便未再提,只道:“不知今日城阳郡主可来。”
正在吃雪花酿的苏锦萝神色一顿,下意识往外瞧了一眼。
这不瞧还好,一瞧真就看到了那个从石涌小道处袅袅而来的纤细身影。
城阳郡主领着红绫、冠珠两个女侍,行至穿廊漏窗处。今日的她依旧是一身素衣,但难得头上戴了一顶金叶步摇冠。夏风暖至,步摇轻动,悦耳清灵。
“今日真是本宫大幸,不仅静南王妃赏脸,连城阳郡主都来了。”安阳公主起身,将城阳郡主迎进来。
城阳郡主与安阳公主蹲身行礼,偏身坐到石墩上。
方婉巧让位,往后挪了挪。
“蝉衣摇冠,步步生铃。城阳郡主这顶金叶步摇冠可真是精巧。”安阳公主赞道。
城阳郡主捻着手中念珠,缓慢开口道:“前些日子进宫,太后所赐,今日兴起,便戴了出来。”
以往,众人满以为城阳郡主会成为静南王妃,却没曾想,静南王竟另娶他人了。众人都想瞧城阳郡主的笑话,可今日她戴了太后所赐之物,意在表示,她城阳郡主即使没有变成静南王妃,自己的身份地位,还是不容置疑的。
更何况,她的上头还有一个太后。
一番暗意,众人皆懂,立时便收起姿态来。得罪了城阳郡主,便是得罪了太后,这可划不来。
这边,苏锦萝听着那被风吹得清灵作响的金叶步摇冠,用力往嘴里塞了一口雪花酿。
这声音她听不得啊,一听就腿软、腰软的脑子疼!
“听说郡主现住静南王府后山的灵鹫庵静养。”安阳公主抿了一口茶水,用绣帕轻压唇角后道:“不知身子如何了?”
“尚好,多谢公主关怀。”城阳郡主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目不斜视,根本就连看都没看苏锦萝一眼。
城阳郡主惯是个冷面性子,如今能来安阳公主的宴会,已属罕见。安阳公主作为主人,自然是百般攀谈。当然,其中也有讨好之意。
“听说那灵鹫庵是静南王特意与城阳郡主所建,这其中情意,真是令人向往。”安阳公主笑着夸赞,话中意味不明。
如今她左手边坐着城阳郡主,右手边坐着静南王妃,字字句句,好似都在挑着城阳郡主与苏锦萝。
城阳郡主面不改色,只微颔首道:“王爷情意,城阳自知。”话罢,城阳郡主终于舍得往苏锦萝那处看上一眼。
苏锦萝坐在一旁,也没有被冷落的失落感,只捂住自己的肚子,暗暗蹙眉。
方婉巧见苏锦萝这副面色苍白的模样,满以为这人是因着听到城阳郡主的话而不舒服。
“王妃耳上的玲珑坠儿甚是不错,不知是哪处来的?”方婉巧突兀开口。
苏锦萝偏头,抿唇,声音细弱,“是王爷前日下朝时路过一个小铺子买的。”
“虽是小物件,但难得心意在里头。”方婉巧斜睨了城阳郡主一眼,笑盈盈的开口。比起苏锦萝,她更不喜城阳郡主这番做派,明明心里欢喜的紧,硬是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清高模样,还真当自己是那九天玄女下凡了。
城阳郡主面色不变,头上的金叶步摇冠却传来一阵凌乱晃动。
苏锦萝身子不适,没心思管这几人之间的话中深意,只觉腹内翻江倒海的厉害。
她真是不应该贪嘴的。那三碗雪花酿下去,比她来月事的时候都疼。
安阳公主终于注意到苏锦萝的不适,赶紧吩咐宫娥将她带去厢房休息,还请了府中大夫。
“王妃。”雪雁与玉珠儿蹲在榻旁,看着苏锦萝那疼的面色惨白的小模样,急的直冒汗。
“没事,就是吃坏了肚子。”苏锦萝想起那时自己为了避开跟那伪君子的房事,而假装吃坏了肚子,没曾想这报应来的那么快。
“玉珠儿,去派人通知王爷。”雪雁一面替苏锦萝打着绢扇,一面果断道。
“哎哎,别叫他。”苏锦萝伸着颤巍巍的手,声音虚弱。她已经能想象到,那个人来之后,一定会用他手里的扇子先把自己敲一顿,然后再训一顿,最后再将她的雪花酿给禁了。
“王妃,这事奴婢不能依你。”雪雁板着一张脸,吩咐玉珠儿去唤人,任凭苏锦萝躺在榻上怎么哀嚎都没用。
“雪雁,你是王妃,我是王妃啊!”苏锦萝气急,摆出杀手锏。
雪雁面不改色道:“自然您是王妃。”
“那你怎么不听我的。”苏锦萝觉得很是委屈。她这个王妃怎么当的一点架势都没有,哪里像那个伪君子,眼一横自个儿就不敢说话了。
“奴婢做错了,事后任由王妃处罚。”雪雁不卑不亢道。
苏锦萝欲哭无泪。
不过半刻,陆迢晔便赶了过来。
男人穿一件蓝绸衫,手持折扇,迈步而来时神色凝重,步子略急。身后随着一众人,当头的是罗延规。
“是下官的不是,还望静南王见谅。”
“是王妃贪食,与罗大人无关。”
两人说话声渐近,苏锦萝赶紧把脑袋钻进纱被里。
陆迢晔径直进内室,罗延规也欲跟进去,却被明远拦住了路。“望罗大人在此稍后。”
罗延规虽意识到不妥,但被一个奴才拦了路,原本就黑的脸更是显得面色不佳。
“伸出来。”陆迢晔站定在榻前,声音暗沉。
城阳郡主领着一众贵女从侧门入,头上的金叶步摇冠急晃,面颊臊红,气息微喘,显然是听到陆迢晔来府的消息后赶过来的。
跟在城阳郡主身后的贵女们也是一般模样。她们故作矜持的挤在一处,隔着纱帐,偷偷往陆迢晔那处觑看。
红绫站在城阳郡主身后,悄声说话。
城阳郡主面色一变,攥着绣帕的手紧到指骨泛白。
“郡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红绫觑看不远处暴躁踱步的罗延规一眼,搀住城阳郡主的胳膊将人往偏僻处带。
城阳郡主垂首,眸色渐敛。
第57章
天色渐暗, 苏锦萝止了腹痛,躺在榻上休息。
今日天晚, 苏锦萝身子又不好,受不住颠簸, 便被安阳公主留在了客房内。
屋内点一盏灯, 苏锦萝靠在陆迢晔怀里, 面颊贴在他胸口,隐约能听到外头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方才,城阳郡主携那些贵女前来探望她,被守在外头的明远三言两语打发去了。贵女们去了, 一些伺候的丫鬟、婆子却依旧留在院子里。她们挤挤挨挨的凑在一处, 抻着脖子透过纱窗往里头瞧。
屋内点着灯, 更显出屋里头的人影来。
雪雁上前,拉了芦帘,点上熏香,又小心翼翼的放下锦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