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萝虽缓过了劲, 但面色依旧苍白,她掰着指头, 在想如何说这事。
“其实, 我……”苏锦萝仰头,水雾雾的大眼睛里转着一圈眼泪珠子, 眼尾发红, 纤细睫毛轻颤。
“不要挤眼泪。”
苏锦萝刚刚张口, 就被陆迢晔低沉的声音给打断了。她身子一哆嗦, 感觉出那人话语中的严厉,纤细背脊拱起,像只被烤熟的白虾,头尾蜷缩起来。
“王爷,城阳郡主来了。”外头传来雪雁的声音。
苏锦萝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男人的面色。确实不好,而且很黑,双眸微微耷拉着,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瞧。吓得苏锦萝赶紧把小脑袋缩了回去。
“嗯。”良久,男人吐出一个字,将怀里的苏锦萝裹着纱被推到床内,然后起身下榻,打开帘子往外去了。
苏锦萝趴在榻上,左滚滚,右滚滚,抑制不住好奇心,终于是小心翼翼的扒开锦帐,下了榻。
两人就在穿廊处说话。廊下一盏宫灯,氤氲笼罩而下,将那一对璧人衬托出来。苏锦萝离的远,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话,但那副娴静美好的画面直刺的她眼睛生疼。
身后,雪雁端了羹汤来,玉珠儿正絮絮叨叨的在跟她说话,似在劝慰。雪雁本来就冷的一张脸,此刻更像是结了冰霜似得难看。
听到动静,苏锦萝下意识转身,装模作样的拉了拉槅扇上的芦帘,然后扶了扶自己根本就梳起来的青丝,尴尬的坐到绣墩上,心虚的转着一双眼道:“这芦帘,拉的都不紧实……”
“王妃,羹汤。”雪雁将手里的漆盘放到绣桌上,一副心不在蔫的样子。
“嗯。”苏锦萝点了点头,看到雪雁板着一张脸的模样,神色奇怪的往玉珠儿那里瞅了一眼。玉珠儿摇头,一副不敢搭话的样子。
“雪雁,我想吃酸梅汁。”苏锦萝道。
雪雁蹙眉,“王妃,您身子不好,不能吃酸梅汁。”
“那,那去替我端盘芙蓉糕来吧。”
“是。”雪雁径直去了。苏锦萝拉过玉珠儿,“这是怎么了?”
玉珠儿坐到苏锦萝身旁,压着声音道:“还不是方才,来给王妃送羹汤的路上,瞧见明远跟安阳公主府的一个宫娥拉拉扯扯的不清楚。明远说是那宫娥崴了脚,他扶一把而已,但雪雁才不信呢,这深更半夜的,怎么到假山石后头去扶人。喏,这会子正生气呢。”
“明远平日里虽有些油腔滑调的,但瞧着不像是这样的人呀。”苏锦萝奇怪道。
“王妃,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能知道他那肚子里头是黑心肠,还是白心肠呀。”对于这个抢走了雪雁的男人,玉珠儿一直抱有敌意。
苏锦萝下意识往槅扇那处瞧了瞧。刚才芦帘被自己拉上了,外头的动静一点瞧不见,但不知道为什么,苏锦萝却想象出了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然后就感觉自己心口的火气“蹭蹭蹭”的往上长。
如燎原之势,势不可挡。
“王妃?”玉珠儿见苏锦萝不说话,有些惴惴道:“雪雁生气便罢了,您怎么也跟她一副模样?王爷那般好的一个人,听到您身子不好,还急巴巴的赶过来替您诊脉呢。”
“也许他根本就不是为了我来这公主府的呢……”苏锦萝绞着手里绣帕,声音含含糊糊的,目光落到面前的羹汤上。
黄澄澄的玉米鸡蛋羹,加了牛乳,软白香糯,散发着甜香。但现在的她却一点胃口都无。
“玉珠儿,你觉得那城阳郡主如何?”
“嗯,模样长的确实是好看,就是性子冷了点。”玉珠儿性格大大咧咧的,根本就没觉出苏锦萝话里头的意思。
“那,那你觉得……算了,没事了。”苏锦萝蔫蔫的低头,漫不经心的搅着面前的玉米鸡蛋羹。她真是自不量力,还妄想跟人家城阳郡主比。
人家是湖里的天鹅,她就是河里的鸭子。
“哗啦”一声,珠帘被打开,陆迢晔拢袖进来,见苏锦萝已起身在用玉米鸡蛋羹,便吩咐玉珠儿道:“去替我端些晚膳来。”
他急从四皇子处赶来,连晚膳都推了。
“是。”玉珠儿行礼退了下去。
苏锦萝低着小脑袋,目光触到一旁的清茶,在清冽茶面上看到自己那张脸。蹙着眉,噘着嘴,一副十分委屈的酸嫉小模样。
她妒忌什么呀!
三下五除二的划拉了一下几口玉米鸡蛋羹,苏锦萝也不理陆迢晔,疾走几步就瘫进了锦帐里。
陆迢晔敛眉,看着那掩在锦帐内的纤细身子,端起凉茶轻抿一口。
天色彻底昏暗下来,已近亥时。
苏锦萝睡在榻内侧,听到身旁传来动静。伴着一阵冷梅香,男人躺了上来,离她半臂远的距离。
若是往常,这人一定马上就将自己揽进怀里,根本不顾这汗津津的天和她抗议的声音。
苏锦萝越想,越是觉得憋闷。她一方面气自己,一方面又气陆迢晔。气自己不争气,竟真的在拈酸吃醋,又气陆迢晔,平日里那般多好话,如今竟一句都不肯跟她讲了。
她翻了个身,然后又翻了个身。震的锦帐上的银勾一阵清灵作响。
屋内琉璃灯未灭,陆迢晔睁开眼眸,看到躺在自己身旁的小妇人,虽然翻了那么久,却还是背对着他,露出一截光滑背脊,凝脂白玉似得晃眼。
小妇人身上穿的衣物是安阳公主府里的东西。红纱抹胸儿,绣着两朵艳冠牡丹,两根细带松垮系着,绛绡缕薄冰肌莹,一派雪腻酥香。身下一条青色绸裤,贴着肌肤,因为天热,沁出一些香汗,粘在身上,勾出身线。水雾大眼轻动,波光流转间,比初晴更动人,比水光更潋滟。
陆迢晔翻身,搭住苏锦萝的楚腰。
小妇人虽看着纤细,但自来了癸水,身段便越发窈窕起来。
苏锦萝扭了扭腰,避开陆迢晔。
陆迢晔翻身,将人一把拉进怀里,然后将下颚抵在她的头顶轻磨道:“明明该生气的人是我,怎么你反倒是给我耍上小脾气了。”
苏锦萝挣扎一番,没挣开,便埋首,狠狠的在陆迢晔胳膊上咬了一口。
“嘶”陆迢晔低哼一声,却没将胳膊拿开,只瞧一眼那小巧圆形咬痕。“属狗的吗?”
“你才是狗呢。”苏锦萝气急,但话出口后就后悔了。果然,身后传来男人一声冷笑,自己被掐着腰翻了个身,面对男人侧躺。
“王妃方才,说什么?”锦帐内灯色不亮,但苏锦萝还是能清楚的看到男人脸上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每次瞧见这副模样的男人,苏锦萝就觉得瘆得慌。
“没,没说什么,你听错了。”苏锦萝嗫嚅着声音,赶紧把小脑袋埋了下去。
陆迢晔低笑,抚上苏锦萝那身白肤。他知道,小妇人的这身皮肉,味道尤其的好,总是让人爱不释口。
修长指尖托住苏锦萝的下颚,将人带向自己。
苏锦萝盯着面前的陆迢晔,微微出神。她咽着口水,面前的男人俊美如俦,细薄唇瓣轻抿,嘴角翘起弧度。亲她时,总是习惯在最后结束前咬上一口。
男人越来越近,苏锦萝突兀有些紧张。
她闭上眼,感觉到那阵温软热气贴上自己的面颊,她下意识噘嘴,触到男人的唇,凉凉的,就像今日吃的雪花酿。
“呵。”耳畔传来一阵轻笑,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苏锦萝立时回神,猛地一下将人推开,却不防自己的后脑勺撞到榻上的横梁,发出一声闷响。
“唔……”好疼。
捂着脑袋,苏锦萝憋着一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陆迢晔伸手,替她揉了揉脑袋,直揉的一头青丝杂乱。
“真蠢。”说完,便是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不大,却声声入耳,带着难掩的清愉。
“你不要笑了。”苏锦萝气急,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又羞又恼。
陆迢晔压着人的小脑袋,一俯身,埋首于她粉颈侧,唇角触到那片白玉耳垂。
“方才在生什么气?”
苏锦萝身子一僵,想起自己生气的原因,决定打死都不说。
“王妃若是不说,那本王便再出去与城阳郡主聊上半个时辰,可好?”男人的声线又低又沉,与平日里说话时完全不一样。但苏锦萝知道,这才是男人的本来面目。
“你,你怎么知道……”话出口,苏锦萝便后悔了,因为她突兀察觉到,这是男人在诓她。
果然,男人起身,顺带着将苏锦萝也给带了起来。
“原来是在吃醋呀。”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将苏锦萝臊的连身子都红了。
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欣赏,小妇人绯红着身子,像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只待自己采撷。
苏锦萝环住身子,身下盘踞着一条纱被,被陆迢晔用膝盖压住,她根本就无所遮挡。
抬臂圈住苏锦萝,陆迢晔用指尖勾着她的系带,一下又一下,酥麻麻的就像是在戳着苏锦萝的心一样。
“你,你既知道,那为什么还要与城阳郡主走那么近?”苏锦萝破罐子破摔,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病了,居然会对这样一个伪君子生出不一般的情意。
但她又觉得,还是要怪这伪君子生的太好。而且既然自己已经嫁给了他,那吃醋什么的,不应该是正常的嘛。就连雪雁还没嫁给明远,不也已经在吃醋了嘛。
“我与她,只算是相熟的朋友。”男人开口,面色如常。
苏锦萝闷不吭声的盯住陆迢晔胳膊上的咬痕,心思兜转。
陆迢晔瞧见纱被上绣着的满目银粉桃花,想起那份诱人的桃花深径,不自禁双眸一暗。
“那我明日去寻虞表哥和瑶姐姐。”
“那个卖鱼的?”陆迢晔面色一变,旖旎心思顿消。
“我与虞表哥,只是相熟的亲友罢了。”苏锦萝对着手指,悄悄觑一眼陆迢晔。
陆迢晔轻笑,“我的萝萝,真是越发聪明了。”
苏锦萝歪头,小小声的道:“原来,你也是在吃醋。”怪不得这人一看到虞表哥,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全然没有明日里那副清冷君子模样。
“本王就是在吃醋,那又如何?”
她倒是不能如何……不过就是觉得心里头高兴。
戳了戳陆迢晔的腰眼,苏锦萝掩嘴偷笑。“你既然是治病救人,那我自然不能拦着你。”
“不治了。”
“嗯?”
“家里头摆着这么一个醋坛子,让我怎么治?”陆迢晔捏住苏锦萝的鼻尖,将脸凑过去。“但是如果萝萝敢去见那个卖鱼的,本王就让他变成一个臭卖鱼的。”
这,有什么分别吗?
“人死了,自然就臭了。”
“你,你……”苏锦萝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你别乱来,虞表哥只是我的表哥而已。”
“那城阳郡主也只是我的病人而已。”
苏锦萝一噎,觉得自己还是斗不过这个伪君子。
……
翌日,天色不大好。苏锦萝窝在榻上休息,雪雁和玉珠儿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静南王府。
“王爷呢?”苏锦萝打着绢扇,懒洋洋道。每日里她醒过来,总是不见人影。苏锦萝绝对不承认是自己贪睡。
“听说安阳公主有些不适,王爷去替人诊脉了。”
“哦。”倒是做得一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