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办法?”
他凝视着她,神情是冷的,眼神却火烧般灼热,轻声问。
傅云英笑了一下,“这个您不需要知道,总之,我可以保证能够说服崔大人。”
霍明锦瞳孔微微一缩,袖中双手握紧,捏得咯咯响。
“您救过我,所以,您如果没有把握自己脱险,我就会去找崔大人……”傅云英忽然往前,几乎凑到霍明锦怀里,纤长手指放在他的衣襟上,假装要看他的伤口,小声说,“但是我怕自己自作主张会破坏您的计划,您得老实告诉我,您到底能不能逃出去。沈首辅不会放过您,您只有这一个机会,不能再拖下去。您千万不要逞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活下去,以后还有重来的机会。”
霍明锦垂眸,望着她说完话后紧抿的嘴角,她神情郑重,说的每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她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让他有多震怒,可她只是想救他而已,哪怕她明知去找崔南轩会是什么后果……
她仰头望着自己,清澈眼瞳内全是他,此刻她心里一定很紧张他,想的都是怎么救他出去,不然不会找机会混进刑部地牢里来。
这样的场景,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不过每一次都是他强迫她靠近自己,好几次在梦里把她欺负哭了,醒来后还觉得后悔。
不管梦了多少次,还是比不上真的。她仅仅只是关心,就比梦里那种销魂蚀骨的欢愉更让他心潮澎湃。
霍明锦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这样就够了。
傅云英久久听不到他回答,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听到头顶一声无奈而仿佛又带了几丝笑意的叹息声,接着,一双温热的手掌落在她肩膀上,微微用力,将她揽入怀中,坚实有力的臂膀环住她,紧紧扣住。
傅云英愣住了,心跳猛地加快,忘了挣扎,手指还贴在他胸前,透过几层薄薄的衣料,指腹能感受到他胸膛的壮实和坚硬,他的手还环在她的肩上。
“您……”
她轻轻挣了一下。
霍明锦低头看她,下巴上的胡茬擦过她光洁的额头,他指指外面,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傅云英心念电转,身体放松下来,任他抱着。
霍明锦一手牢牢抱着她,另一只手抓住她因为防备而蜷缩起来的双手,逐根掰开她的手指,把自己的手摊开放在她掌心里,声音轻而柔,似温柔耳语,“我没有中毒。”
傅云英愕然。
她的手指搭在他的腕上,脉搏平稳有力,抱着她的这具身体十分强壮,她挨着他的胸膛,能感觉到肌肉底下暗暗积蓄的巨大力量。
他武艺还在,没有中毒,那么……这一切果然都是他的安排。
包括入狱的事,沈党的报复,其他人的落井下石,全在他的计划之中。
傅云英很快明白过来。
仿佛有什么温而软的东西轻轻从她额前拂过,霍明锦拥着她,气息洒满她耳畔,“我没有逞强,用不着为我冒险,我很安全,记住了吗?”
男人低沉的说话声近在咫尺,一阵酥麻,傅云英不动声色,轻轻推开他,坐起身,“那我便放心了。”
光线暗沉,她神情镇静,语气有些冷淡。
但霍明锦五感敏锐,仍然能看到她双颊染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色。
再美的云霞,也抵不过这一刻她晕红的脸颊。
霍明锦紧盯着她微微抿起的双唇,回想刚才抱着她时手底下那酥软而温凉的触感,下腹忽然烧了起来。
他心情很好,目光灼灼,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她:“要不了几天我就能出去……真的。”
傅云英移开视线,点点头。
霍明锦伸手,握住她的手,笑容变淡,一字字道:“不要去找崔南轩,你发誓。”
既然他没有危险,那么她当然不会去找崔南轩。
傅云英看他一眼,没有发誓,只说:“您是安全的,那我自然不会去冒险。”
霍明锦唇角微翘,“我保证。”
她还好好地活着,他怎么会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地。
……
从刑部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交接完文书,傅云英和大理寺丞、评事拱手作别。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刑部地牢里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两个狱卒打扮的人走进地牢,跪在潮湿的地上:“二爷,您有什么吩咐?”
霍明锦闭着眼睛,沉声道:“不等了,让他们尽快动手。”
再耽搁下去,她说不定真的会去找崔南轩。
狱卒抱拳应喏,见他没有其他吩咐,默默退下。
地牢里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他一个人,霍明锦仍然正襟危坐,脊背挺直,多年的习惯,改是改不了的。
他摩挲着一枚小小的绿地灵芝连云刺绣仙鹤纹香囊,这是刚才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从她腰上摘下来的,里头塞了香料,清甜的金银香,味道很淡。
这和她身上的香味很像,幽冷,恬淡,若有若无,似清冷月夜下迎着风雪独自绽放的梅花,清丽而凛冽,是一种冷香,仔细闻什么都闻不到。
但她走后很久,他周身还萦绕在那股淡淡的幽香里,引人躁动。
他把香囊放到鼻端底下轻嗅。
……
北风呼啸,扯动树叶哗啦啦响,柿子树的叶子落光了,只剩光秃秃的枝干。今年的柿子还没吃完,提前摘下来的青柿子放在米缸里闷着,有几个还没烂熟。
傅云章知道傅云英去过刑部地牢,晚上吃完饭,将她叫进自己的书房。
“你和霍大人说了些什么?”
书房里灯火微微颤动,傅云英拿银剪子剪了灯花,道:“我问霍大人可不以可以为他做什么。”
“他怎么说?”
傅云英摇摇头,“霍大人拒绝了。”
傅云章深深看她几眼,“这事没有那么简单……你别轻举妄动,要做什么,先和我商量。”
她想了想,轻轻嗯了一声。
也许是知道霍明锦没有危险的缘故,这一晚她睡得很安稳。
次日一早起来,披衣走到门边,拉开房门,庭间一片狼藉,枯枝败叶散落一地,柿子树的枝干也被刮断了几根。
下人正拿着大扫把清扫。
“昨晚落雪籽了。”王大郎搓搓手,给她提来梳洗的热水,道,“公子今天走路当心些,地上滑溜。我刚才去灶房,跌了好几跤。”
雪籽落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远看还以为是打的霜,近看才知是米粒大小的雪籽。
吃早饭的时候,天色越来越阴沉,到快出发时,稀稀落落飘下几点雪花。
傅云章吩咐莲壳去取伞,低头看傅云英官袍里面只穿了一件竖领袄,一截雪白脖颈仿佛比落雪还要白,让她回去添衣。
他皱眉的时候说话气势很足,下人们这时候都不敢吱声。
傅云英只得回房加衣,然后顺路去傅云章的院子,想着也给他拿一件大衣裳,他身子很虚。
他的房间她向来是想进就能进的,找到挂在湘竹屏风上的氅衣,抱在怀里,转身要走,目光落到窗下桌案上,眉头轻轻一皱。
桌案上有封拆开的信,看上去普普通通,但她认得信封上的笔迹。
崔南轩会几种笔迹,平时处理公务是常见的台阁体,信封上的这一种笔迹他很少用到,代表里头是他的私人信件。
二哥和崔南轩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傅云英没动那封信,拿着衣裳出去了。
雪越来越大,傅云章已经坐进马车。
她掀帘进去,抖开衣裳,让他披上。
傅云章微微一笑,披上氅衣,把自己的暖耳取下来,给她戴上,端详了一下,含笑道:“像兔子。”
傅云英忍不住偷偷白他一眼。
他失笑,又道:“像月宫里的兔仙。”
还是兔子。
傅云英摘了暖耳,扣到傅云章脑袋上,也学着他的样子端详他一会儿,笑着说:“那二哥就像西苑里养的麒麟兽。”
郑和下西洋时,从大海另一边带回几只国朝从没人见过的神兽,脖颈极高极长,身高五丈,麋身马蹄,肉角黦黦,据说就是传说中的麒麟。麒麟运回京城时,老百姓争相前去围观,万人空巷,热闹空前。
他说她像兔子,那她就把他比作长颈麒麟。
傅云章含笑说:“凡夫俗子,哪敢和神兽相比。”
傅云英嘴角微翘,掀开车帘看外边的情景。
天际搓绵扯絮,雪花纷纷扬扬,街道上很快陆陆续续累起一团团白色,这场雪不知道会下多久。
傅云章看着她,眼神温柔。
彩衣娱妹,她可算是笑了。
……
大雪一连下了三天,接下来一直没有放晴,处处白雪皑皑,紫禁城已成了一片冰雪琉璃世界。
霍明锦的案子快要出结果了,皇上肯定不想一直拖到过年,沈介溪更巴不得立刻就把人拖出刑部斩了,不然后患无穷。
沈党的动作越来越大。
大理寺上上下下都很忙,忙得没时间关注两个党派之间的争斗。他们要赶在年底将去年积压的案子全部审理清楚,这个时候连小小的杂役都忙得脚不沾地。
傅云英抱着一摞卷宗走过庭院,心里想着刑部那边那么冷,不知道霍明锦能不能在过年前出来,一个不当心,脚下一滑,摔了一跤。
雪一直不化,慢慢凝结成冰,冰上又覆一层新雪,很容易打滑。
她拍拍手,蹲在雪地上,先把卷宗全部捡起来,免得被雪水打湿,然后才慢慢站起身。
旁边长廊里响起压低的吃吃笑声,大理寺丞走到她面前,笑着问:“没摔着吧?”
她低头收好卷宗,拍干净衣袖上的残雪,“不碍事。”
大理寺丞点点头,道:“吏部崔侍郎今天过来找几分卷宗,得我亲自去库房拿,你先把人迎到正堂去,那边烧了火盆,比其他地方暖和。”
傅云英一怔,眼角余光往长廊方向一扫,看到一角绯红衣袍,还有几个穿直身的护卫跟在他身后,簇拥着他。
刚刚在雪地里摔倒的情景,全被他们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