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傅家门,他立刻扣住傅云章的手,“你得小心,沈家看上你了!”
傅云英皱起眉,“先生从哪里听来的?”
姚文达喘了几口气,“我听王阁老说的,沈家赶着嫁女,这些天沈家的人都在打听京中还未成家或是没了老婆的年轻清要官。”
他指一指傅云章,“你小子是湖广人,生得又这么像模像样的……”说到这一句他翻了个白眼,接着道,“沈家可不就相中你了!”
“太子刚办完丧事,沈家怎么能嫁娶?”
傅云章没有慌乱,问了一句。
姚文达叉着腰,说:“先把亲事定下,都是当官的人,谁敢悔亲?”
平民百姓悔亲是常有的事,或嫌对方家道中落,或哪一方突生疾病,或两家结仇。体面的官宦世家可不敢说悔亲就悔亲,轻则被人讥讽嫌贫爱富,重则被同僚怀疑排挤,于官途和子女姻亲之事都有影响。
沈家是世人瞩目的望族,谁和沈家女儿定亲之后再悔婚,会被世人耻笑的。
“二哥不答应,他们还能强迫我们和他们家定亲不成?我们不娶他们家姑娘!给我们做妾也不要。”
一旁的袁三嘀咕了几句。
姚文达瞪他一眼,这小子哪里钻出来的?
“不妨事,我有应对之法。”傅云章平静道。
“还有你!”
见傅云章神情淡然,姚文达知道他肯定有办法推掉这个亲事,别看他平时笑得比谁都好看,其实一肚子坏水。他喘口气,指头往傅云英脸上一点,差点要戳进她眼睛里去,“你虽然不是进士,大小也是个官,名声又好听,刚好也是湖广的,沈家有好几个没出嫁的庶孙女,你也得防着点。”
傅云英哭笑不得,沈家门第高,他们家的女儿不愁嫁,怎么突然就跟嫁不出去了一样非要从他们家挑女婿?
而且谁不知道她和霍明锦走得近,沈家再怎么急,也不会相中她吧?
姚文达也说不出所以然,压低声音说:“可能是沈阁老觉得自己不行了,急着安排后事。”
沈介溪现在进退两难,朝臣们都在等,看是皇上先朝他发难,还是他先施展手段压制皇上。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沈介溪骑虎难下。
送走姚文达,傅云章沉吟片刻,对傅云英道:“两种可能。一,沈阁老故意用这种办法掩人耳目,让世人以为他怕了。二,沈家要有大动作。”
这事应该不是沈介溪授意的,他当了一辈子的权臣,老年风光无限,舍不下面子服软。
因为一旦他服软,对他的报复将会越狠。
袁三出去打听,晚上回到家中,说:“这事好像是真的,听说阁老夫人病了,觉得自己熬不过今年,才急着给孙女们定亲。沈大公子不同意,拗不过阁老夫人,只能让人放出风声。”
傅云章和傅云英对望一眼。
难怪会把主意打到他们二人头上,阁老夫人赵氏是赵师爷的侄女和学生,算是他们俩的同门。赵氏是内宅妇,又年老,挑孙女婿的时候自然不会管朝堂上的纷争。
又或者,这也是一种迂回之法,嫁给沈党之外的人,才能保证孙女们的平安。
赵师爷那年和赵叔琬一家人一起上京,之后为了赵叔琬的亲事,他们又辗转去了山东。
傅云英常和赵师爷写信。他居无定所,行踪莫测,一会儿在南,一会儿在北。过年的时候给她写信,找她讨几张画,信上说他在浙江游历。
他从没提起昔日的学生赵氏。
“我的事好办,你得小心。”傅云章叮嘱傅云英,“如果沈家的人请内阁大臣说亲,你有什么法子推掉亲事?”
她唇角微翘,笑着道:“二哥,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第二天,她刚到大理寺,评事们就纷纷打趣她,“最近看你红光满面的,果然要有喜事登门。”
在他们看来,沈家一时半会落败不了,因为太子妃肚子里还有个太孙。和沈家的孙女结亲,以后一定能平步青云。
傅云英笑笑不说话。
不一会儿,赵弼身边的小吏过来找她,“少卿找你。”
她以为赵弼要问卷宗的事,收拾好文书,抱着匣子过去。
到了他办公的地方,还没进房,听见里头传出说话声。
其中一道声线低沉冰冷,有些熟悉。
快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反应过来,在里面说话的是霍明锦。
原来他平时说话是这样的口气,带了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第117章 春耕
傅云英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霍明锦和赵弼在谈公事,听二人说话的语气,像是很生疏似的,这里毕竟是大理寺,要防备隔墙有耳。
片刻后,赵弼的随从请傅云英进去。
她往里走,发现屋里只有赵弼一个人,霍明锦可能从侧门出去了。
赵弼坐在书案前,头也不抬,道:“锦衣卫要查以往所有和沈党有关的卷宗,那些卷宗是按各司存放的,得一个个找,这个你擅长,也只有你耐得住性子,你去办。”
她应喏。
赵弼想起一事,书写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头,“听说你们家要和沈家结亲?”
这种八卦向来流传最快,连赵弼都听说了。
傅云英淡淡道:“不知大人从何处听来的传闻?下官倒是不知道这事。”
赵弼眼珠转了转,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沈家现在还没露出落败之相,要是傅云真的动心了,二爷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仅捞不着人,还得眼睁睁看他娶沈家的孙女,真是怄也要怄个半死。
他不娶,他那个堂兄娶也不行,二爷不能和沈家人做亲戚!
心思转了几转,赵弼忽然热情起来,道:“你那个在刑部任主事的二堂兄还未娶亲?他都快三十了吧?我倒是有几门好亲事,就看你二堂兄愿不愿意。”
为什么大家都热衷于做媒?
傅云英婉拒道:“劳少卿大人记挂,我二哥早年曾跟随张道长修道,张道长说他命理特殊,不宜早娶,得过了三十岁才行。”
张道长曾在宫中供奉,京师的达官贵人都认为他是得道高人,他说的话没人敢当众质疑。
果然,赵弼听她都把张道长抬出来了,只得打消立刻把傅云章给定下来的念头。
见他没其他吩咐,傅云英退了出来。去大理寺正那里讨来钥匙,去库房找卷宗。
石正和另外两个人帮她打下手,堆放卷宗的地方阴冷干燥,光线昏暗,空气里一股淡淡的腐败味道。
她找到卷宗,标上标记,递给身后的石正。
这么一列列找下去,房里很安静,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响恍如春夜细雨。
“今天就这些,明天……”
她转身,把手上刚翻出来的卷宗压到石正怀里那一摞堆得高高书卷上,一愣。
石正哪有这么高,手臂也没有这么壮实,也不会在手腕上套皮质臂鞲。
她抬起头,看到微带浅青胡茬的下巴,然后是笔挺的鼻梁,幽黑的双眸,剑眉星目,轮廓分明。
竟是霍明锦。
原来他刚才没走。
“你……”
她飞快扫一眼左右,没看到石正他们的身影,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站在她面前,像一堵墙一样,光线都被他遮住了。
霍明锦嘴角微翘,晃了晃怀里一大摞卷宗,“过来取这个。”
这样的小事,哪里至于要他霍二爷亲自来办。
也不知他在屋里待了多久,她刚才专心翻找卷宗,根本没注意到身边的人换了一个。
傅云英垂目道:“这只是山东司的卷宗,全部找齐得半个月。”
霍明锦嗯了一声,看着她,说:“我得走了,明天李昌过来取其他的。”
嘴里说着要走的话,却站着一动不动。
傅云英疑惑地抬眼看他。
这一个抬眼的动作,和上辈子坐在秋千上抬眼看他时一模一样。
霍明锦一笑,这才转身大踏步出去。背影逆着光,当真是高大。
傅云英目送他出去,觉得他刚才似乎心情很好。
一直到下午放衙回家的路上,马车出了宫门,她才猛然醒悟,自己不知不觉称呼他为你,而不是以前的敬称您。
也就一个称呼而已,而且还是惊讶之下脱口而出的……
马车刚拐到大街上,忽然晃荡了两下,停了下来。
傅云章皱眉,掀开车帘往外看。
乔嘉在外面道:“公子,是沈家的人。”
沈家管家等在路边,送上拜帖,请傅云章过府一叙,帖子是阁老夫人赵氏的。
傅云英要起来,傅云章按住她的手,淡然道:“无事,总要走一遭,我去沈家一趟,回家等我。”
他下了马车。
那边沈家的人倒也客气,请他上另一辆马车,又拱手请傅云英一道去。
傅云章道:“舍弟就不必了。”
沈家仆从没有强求,护送马车远去。
傅云英回到家中,让袁三和家中护卫去沈家外边等着,赵氏在宫门前请走傅云章,料想不会为难他,不过她还是不放心。
她没吃晚饭,坐在正堂一边看书一边等,天色昏暗,王大郎进屋点起蜡烛。
这时,门外传来车马响动,傅云英抛下书,迎了出去。
莲壳他们簇拥着傅云章往里走,他神色如常,一身宽大的圆领官袍,身姿仿佛比以前瘦削了些,看她迎出来,微笑道:“没事了,以后沈家不会想和我们家结亲的。”
进了正堂,看到桌旁倒扣的书和一盏残茶,转头问她:“还没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