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和昶身份转变,身边的人欣喜若狂,继而开始盘算怎么才能爬到更高的位子上去。
短短一个月,王府内部各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人事变动极其频繁。
吉祥是朱和昶的贴身侍从,被其他小太监合起伙栽赃嫁祸,有口难辩,被那位方长史找了个借口打发去灶房伺候了。
傅云英端着茶杯,静静思考。
众人合伙赶走吉祥的原因不难猜。
其他小太监急于表现自己,就必须先除掉朱和昶用惯的人,他们才有出头的机会,吉祥挡了他们的路。
而方长史那样的人犯不着和吉祥争宠,他赶走朱和昶的近人,有更深层的考虑——只有支开朱和昶熟悉的人,才能更好地掌控这位天真烂漫的年轻君王。
傅云英和楚王的人手打交道不是一两天了,现在各处暗卫只听她的指令。
她和方长史也来往过,记得对方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老者,应该不会这么轻狂,轻易就露出贪婪狡诈之相。
莫非真的是利欲熏心,当了几天“阁老”之后,露出狐狸尾巴,想要谋求更大的利益?
帐篷里闷热,袁三找了把蒲葵扇,坐在一边帮她扇风,“老大,你说怎么办?揍那些小太监一顿?”
傅云英摇摇头,“先见到小爷再说。”
不一会儿,得知她已经抵达的其他官员三三两两过来找她。
有的向她大倒苦水,痛骂方长史倚老卖老,嚣张跋扈,收受地方官员的贿赂,无法无天。
有的找她打听京中的局势,绝口不提方长史的事。
有的假意关心她,实则试探她的态度。
钟家和杨家的人则谨慎许多,寒虚问暖,问她一路辛不辛苦。
这些人,少数是真心找她讨教办法,剩下的,无非想挑拨她和方长史大闹一场,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霍明锦的人没有过来。
她的人手最后到,寒暄几句,告诉她他们已经四天没见到朱和昶了,只有方长史才能踏进朱和昶的屋子。
“大人,方长史在王府积威颇深,深得小爷信任。老王爷临终前将小爷托付给他,他借此以托孤大臣自居,处处指手画脚,连锦衣卫都被他支使得团团转。您最好还是不要和他起冲突。他毕竟是王府忠仆,掌王府所有账务。”
傅云英淡淡一笑,“无事,我心里有数。”
霍明锦的人怎么会怕方长史,不过是不想出头罢了。
她换了身干净衣裳,再次去帐篷求见朱和昶。
这一次又被小太监拦下了,道:“小爷在用膳,谁都不许进去!”
傅云英不动声色,拉住气得脸通红的袁三,转身回帐篷。
夜里,她召集人手,细细问他们这些天的情形。
众人一个接一个禀报。
等众人退下,袁三把穿一身贴里的吉祥带进帐篷。
“傅少爷!”
吉祥一进帐篷,眼圈便红了,跪倒在地,膝行至傅云英跟前,泪如雨下。
傅云英没说话,等他缓过劲儿来,示意他站起来说话。
吉祥擦干眼泪,站起身,佝偻着腰,泣骂道:“他们那帮不要脸的!欺负我就算了,还欺负傅少爷您!真是心肝都坏了!”
小太监之间争风吃醋,掐尖要强,是常有的事。但以贴身太监的身份欺压朝臣,找朝臣索要贿赂,这就不一样了。
吉祥很有原则,他可以和府里的人斗得你死我活,但坚决不会耽误世子爷的正事!
傅云英问他朱和昶的近况。
吉祥眼圈更红,“从王爷没了,我就被他们赶出内府,没能和世子爷说上话。他们想把我撇在武昌府,要不是我机灵贿赂老太监,现在还在湖广当烧火奴才呢!傅少爷,您一定得想办法见到世子爷啊,世子爷一直念叨着您,好几回做梦梦见您,他要是晓得您在这儿,早就过来找您了!”
他说一句,停下来抹眼泪,哭哭啼啼,好不可怜。
傅云英安抚他几句,留下他。
忙到半夜才睡下。
翌日早上起来,傅云英又去朱和昶房门前等着。
小太监告诉她,朱和昶不在,出去散闷去了,让她回去等。
她真的回去了。
下午再去,小太监又道:“小爷睡下了,说不见你,你明天再来吧。”
傅云英笑了笑。
手中折扇一抖,对身后的锦衣卫道:“绑了。”
锦衣卫应喏,二话不说,上前几步,大手一张,将几个小太监双手捆缚在背后。
小太监们又惊又怒,脸色紫胀,滚在地上挣扎:“大胆!”
傅云英收起笑容,看也不看小太监们一眼,下巴朝里头轻轻一点。
“进去看看。”
朱和昶到底在做什么?
吉祥飞快答应一声,一溜烟跑进去。
第128章 小惩
吉祥进去之后,很快出来。
他神色古怪,走到傅云英身边,小声告诉她,朱和昶确实没有生病。
朱和昶躲在被子里面掉眼泪。
“眼睛都哭肿了。”
吉祥说,一脸心疼。
从小到大,小爷什么时候哭过啊!吉祥这些天自己吃了这么多苦头,娇滴滴的小内侍,每天干最累的活,吃不饱,睡不香,一滴眼泪没掉,也只有见到傅云英的时候才哭几嗓子博同情。但看到朱和昶通红的眼圈,他立马急了,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他们家小爷,怎么能哭呢!
傅云英皱了皱眉,示意袁三在外面守着,走进屋。
虽然只是茅檐草舍,但屋里的陈设精美奢华,地上铺了毡毯,窗前挂纱帐,桌前设炉瓶三事。
烧的是百合香,香烟袅袅。
傅云英走到床边,掀开罗帐挂在鎏金铜勾上,床上一团被子鼓起一大坨。
这一坨,自然就是朱和昶了。
床里的人听到动静,在锦被底下动了动,抬起一张哭花的脸。
傅云英眉头轻皱。
“云哥!”
朱和昶泪眼朦胧,好半天才认出她,又惊又喜,哗啦一声掀开被子,光脚踩在脚踏上,往她身上扑。
傅云英躲了一下,搀着朱和昶的胳膊让他站稳。
她虽然没有朱和昶高,但力气比他大。
朱和昶本来想抱她的,几天没吃饱饭,饿得手脚发软,被她一挡,晃了两下才站稳。
傅云英细细打量他,他一双眼睛果然如吉祥所说,哭得红肿,人也瘦了,下巴尖尖,没精打采。
她扫一眼旁边桌案上攒盒里的点心果子,道:“先吃点东西。”
朱和昶摇摇头,拉着她一起坐在床沿,虚软的身体往她身上一靠,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傅云英双眉微蹙,几年不见,朱和昶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几乎是十岁时的傅云启,整天哭哭啼啼。
看他哭得伤心,不好拉开他,温声问:“小爷为什么伤心?”
朱和昶眼泪糊了满脸,肩膀一抖一抖,扒在她肩膀上,哽咽着道:“云哥,我老爹是为我死的!”
说完,愈发伤心,泪如泉涌。
傅云英嘴角轻轻抽搐了两下。
……
朱和昶身为楚王世子,鲜衣美食,娇生惯养,每天无忧无虑,除了见不到云哥稍微有些寂寞之外,真的是一点烦恼都没有。
直到有一天,好端端的,老爹忽然生病了。
老楚王的病来得气势汹汹,两天内就没法走动,每天躺在床上,气息衰弱,脸色苍白,不缠着儿子要儿子陪他打捶丸,不随便调戏良家妇人,也没法处乱跑了。
致仕归家的太医、声名远播的神医,还有张道长,全都被长史请到楚王府为老爹诊治。
太医们摇头叹息,告诉朱和昶,老楚王时日无多,药石罔效,还是预备后事吧。
这对于朱和昶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他是楚王的老来子,生母早逝,从小由老爹亲自教养长大,老爹既当爹又当妈,父子感情深厚,寻常老百姓家的父子也没有他们这么黏糊。
老爹就是他的天。
有老爹在,朱和昶什么都不怕。因为老爹疼他,谁也欺负不了他。
忽然有一天,这天要塌了。
老楚王把他叫到床榻前,气若游丝,费力抬起手拍拍他的脸,“我的宝儿啊……以后爹没法看着你了。”
朱和昶跪在床前大哭。
老楚王看着他,目光怜爱,挣扎着坐起来,叮嘱他要好好听长史的话,府里哪些人可信,哪些人不能信,怎么收服钟家和杨家……
朱和昶一句都听不进去,他抱着老楚王不撒手。
几天之后,老楚王从昏睡中醒来,幽幽地叹口气,轻抚儿子硬钻进自己怀里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