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头颇高,只有条车马轧出的黄土路。
马车上到半山腰忽然停了,谢凉心头一惊按住剑柄,只当遇上劫道,却听车帘外沈怀山笑道:“哎呀,这可怎生是好。”
谢凉掀帘一瞧,只见前头一陡坡,黄土松软,马蹄难攀。
“……”
谢凉低头看了看自己纤尘不染的飘逸轻衫,又抬眼看了看日头。
【坡】
沈怀山赞许道:“看不出少侠年纪轻轻,功力了得啊。”
谢凉咬牙道:“闭嘴别划水,一、二、推——”
马车上了一截坡道,谢凉簇新的靴子陷进了土里。
谢凉喘了口气,忽然道:“你这劲儿也不小么,莫非是江湖中人?一、二——”
沈怀山笑道:“只做过一段镖师,粗鄙功夫,不敢班门弄斧。”
谢凉道:“那你好好的镖师不当,怎地做了司机?难不成迷路丢了镖?”
“……”
谢凉原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却见沈怀山神色有异,仿佛被触到了什么痛处,登时住了口。
沈怀山顿了顿,平淡道:“年纪大了,跑不动镖啦。”
谢凉打量他一眼,瞧不出年纪大在了何处。
沈怀山岔开话题道:“少侠曾说此去詹城人命关天,可是要与人动武?”
谢凉道:“不动武。只偷人。”
【这又是插叙】
五日前。
一封请柬静静躺在御书房案上。
皇帝翻了一遍,轻笑道:“‘拓荒组’……倒是起了个响亮名头,我大凉江山成了那群穿越者肆意开拓的荒地。他们说不愿起战事,要派人来詹城谈判。你怎么看?”
楼主字斟句酌道:“詹城是要塞重地,向来有重兵镇守,他们的势力鞭长莫及,此番选了那里,想是为了表明诚意。”
皇帝指尖轻点着额际,叹道:“朝臣无能,事已至此,只能顺势而为。这次谈判就由你带人去罢。”
楼主目瞪口呆道:“草民才疏学浅——”皇帝道:“朕不爱听。”
“……”
皇帝微笑道:“朕能信的人不多了。给朕一个信你的理由。”
……
楼主回到楼中,招来亲信问道:“詹城的探子可曾发来情报?”
亲信道:“只说一切如常,并无通报。”
楼主神色终于沉了沉。
【这还是插叙】
三日前。
谢凉道:“所以这与我有何干系?”
林开道:“楼主的情报网恐怕已经被谁控制了,我送去的信都收不到回音,今日才辗转得知他已经快到詹城。那明摆着的鸿门宴,脑子抽了才去赴呢。为今之计唯有半路去拦,把他偷出来。”
谢凉道:“林盟主手下高手如云,为何特地来潇湘山庄找我?”
林开道:“打架是人多者胜,逃跑却是人少为佳。轻功极佳又拥有丰富的逃命经验的,谢公子当属第一。”
“……”
谢凉提醒道:“那好像正是拜武林盟所赐。”
林开“哗”地抖开折扇笑眯眯道:“事成之后,林某必将出面说服陶大夫,让她帮范爱国物色一具身体。”
谢凉闻言叹息道:“也不知这厮还想不想当人。”
【范爱国】
范爱国正按着只骨头啃得啧啧有声。
【林开】
林开笑道:“陶大夫说了,换动物的躯壳比较容易,夺人躯壳却需要耗费巨大精力,一不留神就魂飞魄散。弄到一个新死之躯帮他固魂,虽然麻烦,以武林盟之力还是能办到的。只是你这兄弟倒也有趣,还非得找个帅的……”
谢凉默默无语。
那日范爱国用爪子在地上按出一个飘逸的“帅”字时,武林盟都沉默了。
谢凉道:“我不放心留他一人。”
林开道:“没问题,用吁吁打车,给你八折优惠。”
“……”
谢凉道:“吁吁打车是你弄的?”
林开道:“是啊,楼主贡献的点子,陶大夫研发的厉若虫,最近在招人运营。潇湘山庄要不要考虑入个股。”
【插叙结束】
日头西斜时,马车终于艰难地翻过了山。
谢凉满面紧张,掀着车帘不肯放下,盯着前路不停念叨道:“不要迷路不要迷路……”
沈怀山宽慰道:“少侠说的谈判之日是在明天,时间还很宽裕呢。”
谢凉道:“你懂什么,明天人都进了鸿门宴,神仙也无力回天。机会唯有今夜,武林盟打探到他们订了城外客栈的上房。我去把人找到,迷晕了侍卫带他跑路,还有几分生机。”
沈怀山笑道:“不必焦虑,你看前头那片灯火肯定是詹城,我们只消对着灯火走,总不至出错。”
【一个时辰后】
沈怀山笑道:“哦,原来不是詹城啊。”
【老司机】
沈怀山道:“莫急莫急,从这镇子去詹城只有一条道儿,直走就能到客栈……或者是左拐?”
沈怀山陷入了沉思。
“……”
谢凉道:“让让。”
谢凉挤到沈怀山身旁,接过缰绳,猛然间打马飞奔,拽得车厢一阵颠簸摇晃。
沈怀山猝不及防被晃得东倒西歪道:“冷、冷静啊少侠,莫要引人生疑打草惊蛇……哎,到了到了,快减速!”
谢凉收了缰,自己将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前。
谢凉转头道:“你至今没被投诉,可能是个奇迹。”
【沈怀山】
沈怀山似是个没脾气的人,温和道:“对不住啊少侠,险些耽误你正事,我给你打九折。”
谢凉将银两递去道:“那倒不必,你若真想找补就在外头等等,我进去偷出人来,直接搭你的车去武林盟。”
【客栈】
此时日已西沉,远处詹城的森严城门缓缓闭上,锁住了城中一片灯火。
谢凉跳下车,客栈店小二满面含笑地迎上来道:“客官,留宿啊?”
谢凉问道:“附近可有其他客栈?”
小二麻溜道:“这条道上只有小店一家,三星的,房间干净床铺柔软,住店早餐免费还提供叫醒服务。”
谢凉又问:“近两日可有官兵住店?”
小二愣了愣,道:“有的有的。其实这地儿经常有。”
谢凉状似随意地抛给他打赏道:“劳烦你安排一间上房。”
【迷烟】
上房在二楼。
谢凉一待小二离去便反手锁上了门,侧耳听了听动静,这才从随身包袱里翻出一套夜行衣穿上了,又抽出一筒迷烟、一根铁丝。
谢凉在屋里一直待到月上中天,听得客栈中鼾声四起,这才推开窗子,无声无息地翻身出去,如猫一般攀着二楼的墙爬到隔壁窗边,伸指捅破了窗纸的角落,将竹筒伸进去,屏息放了些迷烟。
未几,里头鼾声渐弱,终于悄无声息。
谢凉弯折了铁丝从窗扇缝隙间探进去,全神贯注地捣鼓一番,“咯”地一声开了窗锁。
夜阑风静,只有微弱的月光相照。谢凉开窗而入,就借着这点月光查看床上人的样貌。
【此处应有转折】
“轰”的一声巨响,视野一瞬间亮如白昼。
谢凉甚至来不及抬头,便被一股气浪掀飞了出去。
墙板与门窗骤然碎裂片片纷飞,火舌席卷而来,地板可疑地剧烈摇颤,四下尖叫声此起彼伏。
谢凉情急之下顺着冲力一跃而起,半空团身飞出了窗口,自二楼落下就地一滚,方才直起身来,看清了客栈的样貌。
人间化为地狱只需须臾。小小的客栈已经被大火吞没,破裂的墙壁中露出一具具被炸碎的焦尸,谢凉定睛一看,依稀可见尚未褪去的官兵服。
谢凉瞳孔微缩,情急之下脱口换道:“楼主?”
“啪嗒”数声轻响,土石簌簌掉落,废墟中呻吟着站起了几个人。其中一人满头是血,对着这惨状抽噎了两下,忽然转头瞧见了谢凉,开口便怒吼道:“卧槽欺人太甚!干了这孙子!”
谢凉惊道:“不是我。”
对方道:“那你为何穿着夜行衣?”
“……”
谢凉道:“真不是我。”他心中有鬼,百口莫辩,一只手悄悄按到剑上,却见对方哆哆嗦嗦翻找半天,竟举起了一把鸟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