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彪帮着杨梅家已经连着种了两季蘑菇,即使一天的工钱只有三块钱,但近五个月的时间也攒足了四五百块。这对于他们孤儿寡母的赤贫一家,算得上是从来没有过的一大笔财富。
“梅儿,明天我家上梁,你来看啊。”杨清彪是个憨厚的小伙子,说到自家正在建的新房,便乐得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手摸了摸后脑勺。
杨梅当然是乐得去凑热闹,“好咧,清彪哥,明天我一早就过去!”
杨清彪是个热心的人,只可惜命运多舛,早早的就没了父亲,母亲又是个瞎眼婆婆,十多年前就只能靠他一个人支撑着过日子,他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到现在还没有对象,在乡下地方算得上是大龄剩男。姑娘们并不是看不上他的人,只是一看他家的条件,就都打了退常鼓没有一个愿意嫁过来了。
虽然这时候大家的日子都过得拮据,乡下人家没有多大的好坏之分,但杨清彪家的日子还是差得太远了。
两间泥坯房子还是杨清彪老爸在世时起的,泥砖早已在风吹雨打中腐蚀殆尽,不堪重负,两母子能有个安身之所,全凭着杨清彪一直东填西补拼凑着,那房子才没有完全倒塌。
整座房子早已被改得面目全非,歪歪扭扭,让人看着就害怕,担心再来一场风雨,就能把人给活活埋在里面。
杨清彪一直都想重整一下房子,可他家就他一个劳动力,也只有那么两亩田地,产出仅仅够母子两人的温饱,这都还是分田到户之后的事,哪里有余钱来修补房屋?
杨梅正是因为清楚杨清彪家的情况,也看中他的人品,才想着伸手拉他一把。
手上有了四五百块钱,杨梅又预支了他两百,杨清彪这才把新房子建了起来。
在乡下,起新屋上梁是一件很隆重的事情。
上梁是指安装屋顶最高一根中梁的过程,是建房最主要的一环。乡下房子大都建得不复杂,上梁之后就是覆盖瓦片,工程差不多已结近尾声,意味着大厦落成。
而且这个中梁,代表整座房屋本身的安详,它本身所担负的如同一家之长栋梁的角色,选材也最为严格,是整间屋子最结实的材料。在这根结实的栋梁之上,皆都会请人画上一面八卦以避邪制煞、镇宅平安。
到了上梁这天,主人家要摆出好酒好菜来祭祀一番,行过大礼,才能安放中梁。等中梁放好,会用红色的布条挂在梁上,俗称‘挂红’。听老一辈说原本是要请专门的阴阳先生用红色的绵绳两头各绑一叠约二寸半高的‘福金及银纸’,意思是要赚阴阳钱,大小钱都要赚,寓意钱财如潮水般涌来的意思,不过建国之后,不再沿用那些旧习,就用红布条替代了。
村里的老人们一边给围观的孩子们普及这些古老的典故,一边感叹今时不同往日,仪式简省了不少。
但孩子们的注意力向来都不会放在这上面,他们一个个的只盯着上梁人的手。
等他们安置好梁,喊过大吉大利放过炮仗,接下来就会端上满满一箩筐的糖果糕饼撒下来,让大家纷纷抢夺以示祝贺,这就是‘抛梁’,也是整个仪式的高潮部分,村童乡妇,轰然而抢,场面非常热闹。
杨梅正看得津津有味,那边新屋子里,已经开始撒糖果,大人小孩一窝蜂似的挤进去,撑开自己的衣服下摆,尽量的多接一点好吃的。
“传贵叔,这边,再撒一把下来!”
“三叔,我在这里!”
“……”
一时间喊叫声此起彼伏,今天杨清彪家请的上梁人是杨传贵,这时候最受人追捧的就是他了,所有的大呼小叫,都是冲他去的,纷纷想引起他的注意,好多撒一把糖果下来。
正文 第170章杨清彪家的好日子
这种欢快的气氛很能感染人,虽然那些糖果、糕饼什么的现在对于杨家村八队的孩子们来说,并不算稀罕物了,但似乎这会儿抢来吃的,才最美味的。
杨清彪心想事成,买的糖果不少,杨梅在黑妹子和乔云的带领下,左冲右突,还真接了很多,再看到那些意犹未尽的小孩子又分发了出去,落得皆大欢喜。
孩子们一边去吃糖果,大人们还要继续忙,等全屋的瓦片都铺好,房子便能大功告成,接下来就要坐席吃喜宴了。
操持饭菜的全都是队上的左邻右居,早在上梁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忙活开了,只等完工就开席。当然来吃席的人也不会空着手,不要说大家都知道杨清彪家的情况,就是光景好的人家新屋落成请客吃饭,大家也是要送上点东西以示祝贺的。
这算人情往来,一般都会登记造册,别人家有了喜事,都是要参照送礼的轻重还回去的。
杨清彪家新屋落成,两间旧泥屋早已没人顾得上了,在半残的旧址上,只有一个瞎了眼的婆婆拄拐坐着,微风撩起她花白的头发,露出一张沧桑的脸,两个深陷的眼眶半张半合,隐隐能见着琉璃一般的眼球,偏偏那样的眼里一点焦距都没有。她望着新房的方向面色安详,每一道皱纹似乎都被熨烫过一般,柔和有序起来,那个婆婆正是杨清彪的老娘。
忙忙碌碌的村邻不时从她面前经过,便笑呵呵的跟她描述一下热闹场景,比如谁上屋顶了,要上梁了,谁又挂了红,瞎婆婆都认真的听着、笑着,憧憬着,时不时拿衣袖去擦试早已干枯的眼眶。
于婆婆的厨艺好,自然是在灶上帮忙,一众孩子吃过了糖果点心,现在能吸引他们的地方自然也就只有灶房了。
小孩子们坐不了正席,一个个伺机就在灶房打牙祭。每家办喜事,都会留多一些菜在灶房里,好打发这些孩子。杨梅也不例外,她其实对坐席并没有多大的热情,她最爱吃的一道菜正好就是灶房里多留的炖莲藕。
说来也奇怪,在这个渔米之地,似乎莲藕是一年四季都有的,大家对莲藕的保存很有一套方法。
正当她端了满满的一碗出来,就见到杨清彪到处找她,“梅儿,你跟云伢子跑哪里去了,前头都开上席了!走,快过去坐席去。”
“清彪哥你去忙,我跟云哥哥都吃上了,就不去了。”杨梅忙摆了摆手,回绝了他。
“梅儿你要不去可吃亏了啊。”杨传贵是个很随和的人,虽然当过兵,却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严肃的样子,他正洗了手脸经过,就笑着打趣杨梅。
杨梅跟乔云其实是有资格坐席的,这与年龄无关。乔云无父无母,他上了人情代表的是一家,而杨梅跟杨老倌也上了两份人情,杨珍秀不在,杨梅也就是她跟杨珍秀那一房人的唯一代表。
“不亏,不亏,我在灶房多吃一点。”看得出杨清彪的过意不去,杨梅忙出声开解。
杨清彪又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非常为难,“梅儿,我,我还没好好感谢你呢,你怎么能不坐席呢。”
“谢我什么呀!都是你自己能干攒下的钱,我借的钱可是要还的呢,难不成清彪哥你想赖帐?哇,那我更不能去坐席了!”杨梅知道他为难什么,但她绝不是好出风头的性子,便故意逗趣,避重就轻。
杨清彪便笑,也不矫情,“那成,等清彪哥还帐的时候再单独请你。”
“等什么还帐的时候啊,干脆娶嫂子吧,娶嫂子的时候好好请我吃糖!”
杨梅的这句话结果把杨清彪逗了个大红脸,“小娃儿家家的,知道什么娶,娶嫂子啊!”他伸手过来就要弹杨梅的脑崩。
两人都乐呵呵的笑,倒是旁边的人听了直接问杨清彪,“梅儿说得一点不错啊,清彪你新屋也起了,是时候成家了,什么时候讨个婆娘成亲?”
“咱们家这样的,谁家的闺女看得上啊!”瞎婆婆嘴里虽然这样说着,但语气里已经少了辛酸的味道。
“嘿,咱们清彪小伙长得精神,又能吃苦干活的,现在房子也有了,再看不上那可就只能说没眼光!您就等着吧,到时候别怨媒人踏破门槛!”
“那就劳烦大家给他牵牵线,我这个做娘的可是不中用,只会拖累他了……”
“娘,你说什么拖累,新屋子起好了,可得你帮我好好看着呢。”杨清彪最怕他娘伤心,眼看着瞎婆婆又要旧事重提,他忙截住了话头。
在这大喜的好日子里,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都能清晰的感觉到,日子越过越好,越来越有奔头了。
八毛在人群里对杨梅冷哼了一声,嘀咕了句什么扭头转身就走了,乔云的脸色便有些难看。八毛的表情杨梅自然也看到了,只是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见乔云怒气冲冲的样子,便问了声,“她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