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芃儿还来不及细想,苏沐芸已自言自语出声:“叶莲珍过的也是够快意。”
看陈芃儿疑惑,又详尽跟她解惑:“她嫁的是大昌兴军衣庄的老板晋笑南,那大昌能独揽军服这一块肥肉,是听说晋家和军队私交甚笃,颇有些背景。这两年你不在上海不知道,这些年各种帮派做大,一点都不消停,我们家书局也被这些人敲诈过,我爹每年都得支出一大笔来养着他们,才能哄着不出事。听说叶家的汽水公司因为一家独大深受帮派骚扰,但自从和晋家联姻后,有了军方的靠山,日子便清静好过多了。”
“而且,叶家和晋家联姻,叶家是求抱军方这根大腿,晋家则靠叶家雄厚资产拿来周转,听说晋家正准备开棉纱厂呢!”
陈芃儿也终于记起,那时髦女子正是广和汽水老板叶澄衷的女儿叶莲珍,叶莲珍当年就读的是启明女中,和陈芃儿苏沐芸并非同校同窗,但她们皆出自同一个圈子,平日里有些场合总能碰面,所以也算认识。
而且她还记得,那叶莲珍当年是为“小赵云”肖寻之的狂热票友,她碰见她最多的时候,绝对是在戏园子里。
就像在回应她所想一般,苏沐芸神神秘秘的凑过来与她低声道:“不过咱们这大上海的老百姓都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他们夫妻俩啊,就是一对神仙!相敬如宾的很,互不干扰……”
陈芃儿微微吃了一惊,一时不知道这个“互不干扰”是个何解。她惊讶的表情令苏沐芸很是满意,继续解惑:“那个晋笑南,本来就是个风月场上厮混的,便是娶了叶莲珍也绝不消停,听说现在正在热捧的是桃花宫的红舞女司晓燕,不过叶莲珍也是豪气,老公一水的莺莺燕燕,根本权当看不见!甚至听说晋笑南上次在家开派对,司晓燕居然都出席了……这可是俨然的登堂入室啊!那晋笑南若真把司晓燕正经纳了当姨太太也就罢了,偏偏只是个他一时的玩物,叶莲珍却都能笑着迎接。她为啥能如此潇洒……你知道不?”
苏沐芸居然还卖起了关子,不过陈芃儿稍微一思量,顿时心中雪亮,“啊”过一声,苏沐芸便有些洋洋得意:“怕是你也猜到了吧?”
“听说叶莲珍心思也根本不在晋笑南那,叶家与晋家联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知道你以前知道不知道……她还在启明念书的时候,便迷恋露香园的肖老板……”
陈芃儿面色骤然一紧,苏沐芸好像也突然想到什么,不觉有些尴尬,讪笑了两下:“对不住啊芃儿,我都忘了那肖老板以前是你家韩哥哥的人……”
随后又忙道:“不过听说肖寻之早就换过金主了,韩哥哥这两年身子不好,等同于神隐,那肖寻之好像是另外攀上了京城的一根高枝,这两年越发发达了呢!”
陈芃儿按捺下心中不得劲,肖寻之之于韩林凉的事她不愿意多提,所以便把话头拽回到叶莲珍身上来:“我以前也听说过,叶莲珍是肖老板的忠实戏迷,露香园里经常能碰见她去捧场。”
“谁说不是!”
苏沐芸继续道:“先前还上学时,她便迷肖老板迷到不行,现在嫁都嫁人了,却是更变本加厉,只要肖老板唱的台,她一准的在贵宾席上,动辄一掷千金!还经常的出帖子约肖老板去家里做客,只让肖老板唱给她一个人听——”
“听说她在肖老板身上已经花了不下这个数……”
苏沐芸在面前伸出一个巴掌,五根葱样的手指,却叫陈芃儿都不住暗暗心惊:“五万?”
苏沐芸撇撇嘴:“这还是往少里说的。怕是不止这个数。今年肖老板寿辰,叶莲珍包下了老正兴,三层全都包圆,宴席足有几十桌,全是为了给肖老板捧场!有意思的是,晋笑南还送了个大花篮,却只署了自己名——所以都说这一对,相当神仙,彼此两不相管,必要时候还都能给对方的姘头捧捧场,也是圈里一桩美谈呢!”
陈芃儿不由抬头视线又去追随前方叶莲珍的身影,她一副豪门阔太的做派,看着一掷千金富贵恣意的很,却是真正的苦楚怕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吧?
丈夫风月场里纵情享受,别人只会艳羡其有钱有势风流潇洒,而身为女子,对一个戏子情有独钟,便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即便是豪爽如苏沐芸,方才那一番说辞里,未尝没有羞与哙伍的心态,嗤之以鼻溢于言表……
陈芃儿微笑:“我倒挺佩服这叶莲珍,有点女中丈夫的意思,夫妻既然不能做到情投意合、岁月静好,倒不如像她这般只为自己而活,最起码过的舒坦,而不是当一个整日以泪洗面的怨妇。”
苏沐芸初听之下,一时惊讶,呆呆望去陈芃儿好似不认得她一般,陈芃儿面上淡然,只是微笑着回看她,好像在问她:怎么,我说的不对?
苏沐芸半响才咂摸过味来,又似乎联想到自己,本来一身的浓厚八卦气顿时熄下来,面露怅然,竟浮上一丝苦笑:“对……咱们身为女子,即便读了那么多年书又有何用,倒头来还不是身不由己……”
“芃儿……
她一时欲言又止,满身萧瑟,正值司机来接,她匆匆和陈芃儿拥抱告别,上车绝尘而去。
陈芃儿也上了自家车,一路上两边树影在眼帘内不住倒退,一时间也是心有感慨。
今天路遇苏沐芸以及叶莲珍,大家果然都长大了,那些曾经风华正茂的韶华少女们,即便当年各有春心萌动,现在却是必须脚落实地,遵从现实——即便苏沐芸钟情阿斐又如何?他们两个远隔千山万水,甚至今生或许都不得再见一面,所以苏沐芸只能接受父亲为自己挑选的未婚夫,尽管各种看不上眼,却也要勉强为之。
是不是不是心中真正所爱,其他任是谁便无甚关系?
而叶莲珍,身负家族使命与晋家联姻,便是已经完成了义务,往下的日子只好靠着对其他男人的一点肖想度日,看似自由潇洒,不理流言蜚语,可试问,这天下哪个女子,不愿嫁一个恩爱两不移的丈夫?而偏要不顾舆论的谴责去追求什么井中月水中花……
至于那肖寻之……
车窗外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停车!”
陈芃儿跳下车才发现,这已经到了霞飞路里弄自家韩公馆的那条幽静街道,只是十几步开外的拐角处,一个背影倏忽一下便隐入了路旁的树影中,几步便走的再也看不见。
陈芃儿下意识的往前奔了两步,停了下来。
虽然她并没有看真切,可那背影……
她看过他那么多戏不会认错,那分明便是肖寻之!
第七十二章疑惑
第七十二章疑惑
陈芃儿到家的时候,韩林凉在玄关处等她。
自从她回来,他变的好像特别依赖她,一会见不到她就会问:“芃儿在做什么?”
“芃儿在哪里?”
那个向来以她的保护人自居的兄长,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个黏人的小孩子。
韩林凉坐在轮椅上,膝盖上盖着厚厚的毛毯,毛毯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但其实他的注意力完全都没在书上,只在看到她进门后,眼睛才立刻亮了起来。
他自己滚动轮椅上前来从她手里接过东西,又一叠声的在使唤着下人:“阿菊,快给小姐倒茶,要热的,红茶。”
“启功,帮小姐把大衣挂起来。”
他自己则滚着轮椅,去壁炉前捧了她的拖鞋,放在膝上,又折回来,探身放去她脚边。
搓着手:“我一直在炉子边烘着,现在应该挺暖的了。”
陈芃儿在他殷切的注视下,脱掉靴子,有些凉冰冰的脚一塞进自己那双精致的绣珠绒拖鞋里,真皮的鞋垫暖烘烘热乎乎的,非常舒服,顿时把浑身的凉气都熨烫去了大半。
“还是林凉哥疼我!”
她故意俯身去搂住他的肩膀,出其不意的“吧唧”亲了他的脸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