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三爷浑身冒汗,脊背发凉,惊惧的瞧着上那位轻描淡写又抿过一口茶,口吻淡淡:“这事最后,李天青以两万一千三百四十余元中标,事后,薛成超从中取利3000钱,韩三爷您居中牵线则受益2000钱,啧啧啧~~~”
男人一个劲地摇头嗟叹:“实在是生财有道呢!”
陆长官放下一直捏在手中的茶碗,第二次郑重进行普法:“而根据《中华民国刑法》第30条第一款的规定:‘帮助他人实行犯罪行为者,为帮助犯。’第二款规定:‘帮助犯之处罚,得按正犯之刑减轻之。’韩三爷你帮助促成薛成超受贿,自己也得了益处,已经不是帮助犯这么简单的事了。”
韩三爷顿时悾悾悾的弯腰大咳了一阵,咳的肩膀直哆嗦,身边的四爷一副灰敗脸色,僵的连扶一把自己兄长都做不到了。
目光从浓密簇拥的睫毛射出,陆安平静的望着他俩:“兄弟俩一个行贿,一个受贿……”
他扭头冲丁县长莞尔一笑:“丁县长,咱们宁河县还是真是人才辈出啊。”
丁县长从方才就已经坐不住了,浑身战战,手心里擦汗的帕子都要能拧出来水来,硕大的屁股虚虚的抬起在椅面上,崩的裤子的布料都锃出了亮光:“下、下官不才,一、一定叫人好好彻查……”
“丁县长说的这叫什么话,”陆安指尖敲着桌面,好心宽慰,“他们一个行贿的是北京的官,一个是受贿的天津卫的商家,丁县长是我们宁河的父母官,这两个实在是鞭长莫及。”
“是,是,是~~”丁县长拿早就湿透的帕子按着额头的汗,心中一时百感交集,有如释重负的庆幸,更还有不敢掉以轻心的忐忑。
围观人群就跟吃了哑炮似的,个个都在寻思,难道这陆长官今个巴巴的跑来韩宅,只是来当一回青天的?
“不过……”陆安叹了口气,怅惘道,“林凉是我儿时挚友,更是我一生知己,陆某以前也曾受韩老夫人教诲。今日前来,也只不过是为了送老夫人最后一程罢了,又哪里有闲心去操心这些搬不上台面的小案子?况且三爷四爷俱是林凉的本家长辈,要我说,他们二位犯的这档子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得收监个三、四年,往小了说,也不过就是交些罚款,破财免灾罢了。”
丁县长擦汗的胖手都顿了顿,毛?毛个意思?
他把人家韩家这三爷四爷二位敲山震虎了一通,现在说不……不计较了?
不,他也没说不计较……
韩家三叔四叔却像逮到根救命稻草般,激动连连,忙俱躬身不停作揖:“小的都是一时糊涂,实在是,无心之失……”
“是吗?”陆安不禁一笑。
“方才进门时,好像听到韩四爷在说什么油坊?”他一脸诚挚的问,最后脸转向丁县长,“丁县长,这按照咱们民国土地法,自民国三年土地法修订后,宅地实行权利登记制,给宅地所有者发给权利证明书,这是作为权利人享有土地权利的唯一凭证。我记得咱们宁河县志中记载,在权利登记制后,曾对宁河县内所有宅地进行过重新登记。这韩四爷说的那个油坊所在地,当时一定也是确定过所有人,并颁发过证书的,这底子肯定在县衙档案库中有所存留吧?”
他微笑:“只要找到这个,土地权属问题想必是不会再有争议的,证明书上写的谁是户主,那谁便是户主。”
宁县长心中有数,民国三年啊,也不过才十五六年前,那个时候油坊早已变作韩家广昌的染坊,证明书上自然写的是韩老太爷的名字。于是握拳信誓旦旦:“是!我这就叫人去查!”
陆安端茶:“有劳宁县长。林凉去的早,老夫人现也撒手,韩夫人一介女子,身边还有稚子,陆某委实不忍心看这一家人在这等日子里为这些陈年琐事伤了和气,这才有此一求。”
丁县长捣蒜样的频频点头中,心头也一一跳一跳的,……方才陆长官说林凉是他一生知己……亲娘老子内,难道韩老板和陆长官还真是金兰之交?否则,他怎会肯出手来接韩家这一堆烂摊子的事?!
那边韩家四叔正一脸惊慌讪色,龟速向前,朝一直站在一旁都不曾吭过声的陈芃儿嗫嚅道:“侄、侄媳妇,油、油坊那事……这么多年了,大、大哥当年待我不薄,我也不能寡义了,这事——”
韩四爷一眼瞥见陆安正捏了茶碗,好整以暇的笑微微的看着他,后心登时一凉,当下心一横,大声道:“就,就当我从没提过!”
第四十二章失踪
第四十二章失踪
老夫人生前的贴身嬷嬷吕氏拱手递过来一个瓦盆。
陈芃儿双手捧高,用尽全身的力气,往韩宅大门的青石板台阶上狠狠一惯!!
瓦盆应声而碎,石破天惊的清脆一响,好像一个命令的哨音,身后一片韩氏族人,顿时哭声震天。
哭而辞灵,吹打起棺,韩母的灵柩被放在一架骡车上,在尖锐激昂的唢呐声里,亦岩手持纸幡走在前头,陈芃儿身为女眷本应在后尾随哭送,但老夫人独子早逝,她是唯一的儿媳,并且身为家主,于是怀里抱着不住嚎哭的襄夏,并肩走在亦岩旁侧。
还不到四个月的襄夏头上也被裹了一顶白麻布的孝子帽,被这一番吹吹打打吓得小脸通红,一直在襁褓中闭眼嚎哭,任凭陈芃儿怎么哄都哄不好。陈芃儿心疼孩子,可老夫人出殡,襄夏虽然年纪小,却也是最正经的长子长孙,当有不可脱卸的责任。
所以她只能把襄夏往怀里抱的更紧了些,让孩子贴紧她的胸膛,希望母亲的温度能给予这个被吓得可怜的孩子些许的安慰。奈何襄夏在老夫人在家停灵这几日,一直被安置在韩宅后院,所有人都在为丧事在前院忙忙活活,也少有人再围着他逗他,小襄夏是个乖娃儿,于是就老实睡大觉,清静的好几天。今个骤然一被抱出来,就这般无以伦比的尖利悲音给吓了个愣怔,旋即咧开小嘴哭了个一发不可收拾。
霜染冬草,纸钱飞扬,这一路出殡的队伍才行至一半,襄夏哭声渐弱,鼻腔嗓子眼里咝咝咝咝冒声,一张小脸在发黄的孝子帽下憋到涨红。陈芃儿心急如焚,不住轻轻拍打孩子的后心,却是一点用都没有,襄夏声嘶力竭,可怜的呜咽个不住,两只小手奋力想挣脱出襁褓的束缚,伸向陈芃儿衣襟。
旁边亦岩瞧着不忍,低声:“姑姑,襄夏这是饿了吧,这里有我顶着就行,您抱他到后面去喂喂吧。这边声音吵,别再吓着他。”
陈芃儿一时左右为难,韩家这出殡的阵仗相当宏大,所行之处,夹道两边围观者甚众。她身为韩林凉遗孀,韩家现在的家主,万没有在出殡这样的大事上半途撤下的道理,否则岂不是又要被人添置口舌,被扣个不孝的帽子?可送殡路又这样漫长,襄夏看样子哭的也是又累又饿,他还不到四个月,今天受了这番惊吓,还不晓得日后多久才缓的过来……
亦岩也看出陈芃儿为难,回头张望了一眼,乳母陶氏正尾随在其后不远处,见到亦岩眼色忙小跑上前来。陈芃儿暂且松了一口气,将襄夏交给陶氏,低声嘱咐:“陶妈,小少爷饿了,你先去后面女眷坐的大车上,喂饱他,离鼓乐也尽量远些。”
陶氏低声应了,抱过襄夏,低头一溜碎步急匆匆往队伍的尾端走去。
老夫人顺利下葬,葬进韩氏坟地,与先一步而去的韩老太爷合葬一穴。
陈芃儿在坟前呆呆站了,方才她已经遵照老夫人的遗愿,将韩林凉生前穿过的几件旧衣裳,在老太爷老夫人的坟旁,重新为韩林凉立了一个衣冠冢。
他们这一脉在韩氏这个大家族里人丁单薄的可怜,却也是最出类拔萃的一支,韩家向来是经商世家,其族人五花八类,涉及甚多,但只一个广昌,就足够傲视全族。可满目那些哀哀哭泣的韩氏族人们,除了口中机械呼号,又有几人可曾真心为他们伤心难过一分半毫?
韩老太爷这一支,其实已经断了……
亦岩是过继来的养子,而襄夏……也并非真正血脉。
天空阴云低垂,明明是这样的大白天,烈风却吹不散这份悲凉肃杀,陈芃儿独站两捧坟头前,风把她一身的麻布孝衣刮的飒飒作响,她瞧着两片墓碑,墓碑前石头下掀起的黄纸,低低唤了一声:“林凉哥。”
林凉哥啊……
唢呐声咽,归鸿声断。
回去的一路上陈芃儿都没找见奶妈陶氏。
她想着许是陶妈已带襄夏提前返回了韩宅,毕竟出殡隆重,但回程就不必这般规整,襄夏这个长子长孙即便不在也无干系,于是也不多计较,任由亦岩扶着她,慢慢往回走去。
送殡的队伍返回时远没有出发前那般壮观,许多人三三两两的中途就走掉了,陈芃儿也不计较,总归早有名册,该奉上的钱一分也不会少,她为了将这丧事办得隆重,散了不少家财。现下终能喘一口气,往下只要再抽一天,去拜会韩氏长老,将襄夏写进韩氏族谱,以期可以在宗庙里祭拜祖先,也便是不辱使命了。
亦岩扶着她,方行至韩宅大门外,就见韩宅大门洞开,一人慌里慌张的从里面冲出来,一通漫无目的的乱跑,没头没脑的一直跑的他们眼前方才一下驻足。
不是旁人,正是奶妈陶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