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煜也终于按照晓年希望的那样,开始认真思考当下的情况和解决问题的方法。
晓年是在小虎崽睡着的时候突然变成兔形的,对于刘煜来说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他自己就是先祖返魂,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知道晓年身上发生的变化。
——毕竟这世上不可能出现能够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的人,所以眼前的小可爱,必然是他的小大夫。
其实关于“魂魄”的秘密,并不仅仅只有《九州录》和《冀州笺疏》里记载的那段“白虎为腾,刘氏为姓,翼皇族生而武神,魂魄可视,天命所归……偶有皇族得先祖返魂,天下得大昌盛世”。
事实上,并非只有皇族,才会拥有“魂魄”。
有些“普通人”,也会表现出某种“魂魄”,比如刘煜身边的郑荣,就有这种“力量”,只是他自己不知道,别人也看不到罢了。
这样拥有魂魄之力而不自知的平民并不常见,万中有一、二已经十分了得。
冀州皇族离开天京,会在三代以内失去“魂魄之力”,与之一同失去的,还有看到他人“魂魄”的能力,所以后裔会变得跟大多数普通人一般。
但先祖返魂何其珍贵,即便在皇族中也是数代才可能出一个,有时候两百多年都没有出现,也不奇怪。
像刘煜和双星这般两代都有先祖返魂的,恐怕在冀州历史上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以冀州皇帝心思再深再细,也绝对想不到他的儿子竟然是先祖返魂。
在皇族之中都如此罕见的先祖返魂,在平民中显然就更不可能出现了。
起码据煜亲王所知,冀州史上还从未明文记载过平民出身的先祖返魂。
皇族知晓这个《九州录》和《冀州笺疏》里没有记载的“秘密”,是因为在普通人心中,“魂魄之力”是各州皇族独有的,这是上天赋予刘氏家族的天赋,也因此带来至高无上的权利。
若是普通人知道自己或者周围的人也可能有“魂魄之力”,就好像拥有了打破皇族与平民之间隔阂的利器,一个不小心就会引来灾祸。
所以即便是远离了京城,冀州的宗室子弟也不敢将这件事告诉他人,否则不小心乱了祖宗基业,是谁都担负不起的滔天罪责。
所以连煜亲王也不知道,到底是史上真的从未出现过平民的先祖返魂,还是这些与皇族一样“生而神武”的人,最后都没有活下去。
看到晓年现在的这个样子,刘煜脑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要把他藏起来,坚决不能让旁人知道晓年的秘密!
因为这个秘密会给他的小大夫带来杀身之祸,这点毋庸置疑。
于是,蒋智和郑荣很快就得到自家殿下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可进出韶华殿的这间屋子,包括那些原本应该天天过来给简大夫复诊的老大夫,以及蒋、郑这样的煜王心腹。
蒋长史对此表示非常担忧,他并不知道晓年已经醒来,也用不上大夫了,他误以为自家殿下终于因为晓年迟迟不醒而逼疯了自己,变得偏执固执起来,甚至不愿再让他人看到晓年。
但这一次煜亲王的态度十分强硬,不要说大夫了,就是他的心腹和晓年的侍女拂冬,都不能靠近韶华殿的主屋。
蒋智劝说无果,又拉上郑荣来劝,却依然无功而返。
这天夜里他就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晓年没了,煜亲王却守着他的尸身不愿意放开。
蒋智被吓醒过来,全身都是冷汗,坐在床沿边上,好久都不能平息下来。
第二天清晨,他就又跑到郑荣旁边:“武原,这样下去不行,殿下连你我都不见了,过不了多久恐怕也瞒不住宫里的人,与其这样,不如冒次险,劝殿下用镇魔营……”
一开始在远安的大夫都对晓年的病症束手无策的情况下,他们不是没有动过用镇魔营的心思。
但晓年的情况实在不太好,无人能够保证他在空中不会出什么意外,更何况他身上几乎布满了红疹,光是躺在床榻上就已经够痛苦了,更何况经历长途颠簸。
原本请一位御医来也是个办法,但镇魔营在没有殿下的情况下根本不能用,等送信回去再等御医赶到远安,恐怕也于事无补,所以这条路亦被堵死。
如果不是晓年的情况变成更加恶劣了,蒋智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让殿下变得这般执拗。
在大夫和海民的救治皆没有作用之后,恐怕殿下现在对任何人都不再信任,所以才下决心要隔绝一切。
人陷入昏迷之后,最大的问题是无法给他补充食物和水,到最后病人就算不病死,也得饿死、渴死。
好在之前还能勉强给简大夫灌点水喝,这才撑了好些天,但以后情况越加严峻,肯定也会越来越无望。
蒋智明白用镇魔营是要冒风险的,而且一旦用了,就等于告诉京中那位,简晓年在刘煜的心中有何等重要的地位,等于是将软肋展示给那位看到,以后势必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但看样子晓年等不了了,起码京中的御医是天下最好的医者,更何况还有晓年的祖父在,如果再不冒险,以后他们连冒险的机会都没有了。
蒋智心里非常清楚,一旦他们劝动刘煜用了镇魔营,万一在途中发生了什么意外,或者到了京中惊动了皇帝也没能救回简大夫的性命,他和郑荣都逃不了干系,说不定会被刘煜迁怒甚至怨恨。
但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都必须为之一试。
——这不仅是为了那个叫他们“子谦大哥”、“武原大哥”的少年,也是为了自己誓死效忠的殿下!
郑荣同样思考了几天,点头道:“你说的对。”
蒋智还来不及感叹这是郑武原头一次这么明确地表示同意了他的“建议”,就拉住他的袖子:“事不宜迟,现在就去跟殿下说!”
……
就在心腹准备冒险谏言的时候,煜亲王正捧着自己的“小大夫”端详。
毛茸茸的耳朵,毛茸茸的小爪子,漂亮的圆眼睛,肥肥的小腿腿,还有一截可爱得让人想立刻摸摸看的小尾巴……
刘煜深深觉得,无论他的小大夫变成什么样子,都是这世上顶好看的人(兔)。
与之对视的晓年:“……”对着这样的自己也能露出如此专注的眼神,煜亲王真乃神人。
然而和刘煜有一致意见的人(虎)竟然还不少,起码趴在煜亲王的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兔子的小虎崽已经把小尾巴摇得都要变虚像了,它们伸长了小脖子,恨不得再凑近一点。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小家伙小声地哼唧,试图引起小兔子的注意力。
它们已经仔仔细细闻了一天了,还是觉得这就是它们的哥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哥哥能忽大忽小(雾),但不妨碍它们对哥哥和小兔子拥有双重的喜爱。
只是“大家伙”总是把小兔子举得高高的,让它们够不着,好着急。
——哥哥有小耳朵,哥哥还有小尾巴……总之“大家伙”不能抢走哥哥和兔兔,因为哥哥和兔兔都是乖乖和崽崽的,嗷呜!
想象着把小兔子抱在怀里蹭蹭、亲亲、摸摸、抱抱再舔舔,小虎崽顿时心花怒放起来,它们淡蓝色的圆眼睛里迸发了惊人的亮光,看上去对这种“活动”期待极了。
被举得高高的某人(兔)不禁打了个寒颤,忍不住蹬了蹬自己的小肥腿。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小家伙,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丝凉意。
见识过小虎崽用口水把兔子玩偶舔得湿漉漉,也见识过小虎崽死死抱着玉兔不撒爪子,晓年虽然极爱乖乖和崽崽,但还是希望自己不要被小虎崽的口水淹没,所以也乐意刘煜抱起自己。
所谓远离虎崽,珍爱兔命,在特殊时候还是要时刻保持清醒头脑的。
毕竟现在的他,和小虎崽比较,在体型上就完全不占优势,万一被对方抱住了,恐怕就再也挣脱不开了。
晓年不禁想起了当初在京郊围场的时候,他们捉到的那只备受小虎崽宠爱却“不识抬举”的大野兔。
难怪放生的时候它毫无留恋、飞快地逃走了,晓年现在想想,认谁被小虎崽用这种眼神“锁定”,恐怕都会觉得脊背发凉、腿脚发软吧。
想到这里,他无比怀念自己原来的身体,于是又蹬了蹬自己肥肥的小腿,显得有些焦虑不安。
当然,这份焦虑也不仅仅是因为小虎崽的“热情”。
他因海中的意外昏睡了三天,变成兔子后又过了一天,若是他再想不到办法变回人形,恐怕就要瞒不住了。
蒋智和郑荣是煜亲王的心腹,韶华殿里也都是他的亲卫,但这毕竟不是铜墙铁壁一般的煜亲王府,而是在远安的一处行宫,谁也不知道消息会不会传到宫中。
凭借小动物般的直觉,他感觉到刘煜对于自己出现先祖返魂一事并没有感到有多高兴,反而还有几分沉重的意思。
他也不是傻的,思考了一阵就意识到,一个像他这样的平民却出现了先祖返魂,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也许一个不小心,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到时候不仅是他,还有他的家人,恐怕都会被冀州皇族忌惮。
他自己一个人死了也就死了,但他怎么能连累祖父和晓令他们……举族之祸,何能言轻?
之前晓年在思考人(兔)生的时候突然想起当初在湖里看到白虎变成了煜亲王的场景。
他还庆幸现在变不成人似乎还是有点好处的……起码不会突然恢复人形而跟当时的煜亲王一样,没穿衣服就出现在对方面前了……
但现在他心急火燎,早就把当初那些想法抛到了脑后,恨不得马上恢复人形。
发现小兔子变得异常激动,不明所以的煜亲王无法,只能学小大夫安抚小虎崽的样子,把它放到自己的腿上,轻轻地抚摸它的背,试图让它平静下来。
小虎崽见状也跃跃欲试起来,小爪子在刘煜的腿上不停地抓挠,结果果然引得小兔子更加激动起来。
煜亲王立刻冷着脸,拎着两只小虎崽的后颈,把它们提溜到远些的地方,并正准备加以威慑。
谁知道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腿上一重,再回过头时,发现怀里已经坐了个瘦弱的少年,只见他双腿分开坐在他的腿上,整个人靠在他的胸口……不着片缕。
而刘煜的手,此刻正扶着他的腰,贴着那光滑细腻的皮肤,煜亲王觉得自己的喉咙突然变得干渴起来。
……
蒋智和郑荣在房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少年惊呼的声音时,心中俱是一惊。
蒋长史赶紧上前敲门,问道:“殿下,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里面明显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过了许久才传来煜亲王的声音:“无事。”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关心则乱,蒋长史和郑大人总觉得在自家殿下这简单的两个字中竟然能听出一丝慌张和迟疑。
这样一来,他们怎么可能真的相信里面是“无事”的。
不过,出乎两人意料之外的是,又过了一会儿,煜亲王竟然令他们进屋去。
蒋智和郑荣对视一眼,打开了门走进去,然后惊喜地发现简大夫竟然坐起身来,正安静地望向他们。
“晓……简大夫,你醒了!”蒋长史激动地走过去,还算记得自家殿下也在旁边,行了礼之后就赶紧打量一下晓年,想确定他是真的醒来了。
——从露出来的手腕来看,他身上的红疹似乎都消掉了,只剩下一点粉粉的颜色……可脸和脖子为何这么红,难道还在发热不成?
他赶紧开口问,但对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略有些羞涩地躲了躲,还是坐在床沿边的煜亲王帮他回答了:“没有发热。”
蒋智略感疑惑地看了看低头的晓年,又偷偷瞄了一眼面无表情但明显坐直了的自家殿下,只觉得这屋子里的氛围,怪异得很。
“简大夫无事,真是太好了,”他暂时将疑惑抛到脑后,拱手道:“属下这就派人去请几位老大夫来殿中给简大夫诊脉。”
既然晓年已经苏醒过来,而且看样子并没有大碍了,他和郑荣来之前商量的劝殿下动用镇魔营的事情,自然也不用再提了。
正所谓吉人自有天相,晓年能够平安无事,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等远安的几位名医陆续回到了韶华殿,也确认简大夫已经完全好了,只是他数日未能进食,还有些体虚,需要好好将养一段时间,就万无一失了。
笼罩在远安行宫韶华殿上的乌云,总算是消散干净。
晓年能够自己走出房间门的那一刻,拂冬忍不住喜极而泣。
“姐姐莫要伤心了,我这不是好了吗?”晓年最怕姑娘家在他面前流眼泪,连忙笑着劝道。
“拂冬这不是伤心,是高兴呢……”侍女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您是没有看到前几日殿下守在床边,一动不动看您的模样,那会儿怕是要心疼死。”
她有些激动,说话少了些条理,也分不清楚是说殿下心疼他,还是晓年看到煜亲王肝肠寸断的样子会心疼。
不过晓年能够想象自己病倒的时候,刘煜该有多着急,所以点点头道:“姐姐说的是,以后我一定会小心,不让自己再生病,让你们担心了。”
拂冬也是辗转反侧、数日难眠,一时激动就有感而发,想想若是殿下知道她在简大夫面前提及此事,恐怕要怪她给简大夫压力了,赶紧转移话题。
“再过半个月,简大夫就要过生辰了,咱们这次在远安,不知道能有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