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无论是在京中,还是在绥锦,在有外人的场合下,绝对不可能出现煜亲王走在一个大夫身后的时候。
就算晓年骨子里是来自华国的现代人,但在冀州待得久了,为了避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该有的“尊卑礼仪”,他至少没在众目睽睽之下出过错。
在拂冬和敛秋、还有蒋长史他们面前,晓年都是称呼刘煜为“殿下”,而不是叫他阿煜或者字,也更不可能像在某些时候那般,“你你你”地直接使唤对方。
久而久之,这好像成为了一种习惯,哪怕他们身边没有人的时候,晓年也不会主动走在刘煜的前边去,大多时候还是跟他并驾齐驱。
所以,当他们像这样在湖边漫步的时候,晓年觉得这种感觉挺新鲜的。
见晓年停了下来,还回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煜亲王殿下立刻追了两步就来到他跟前,一副听候吩咐的模样。
晓年没好气地把他推开了些,只觉得这个时候他和小虎崽才像是亲叔侄。
——犯了错就惯会装老实,然后换着法子讨巧,但等到下次,该犯的时候还是会犯,看似乖巧,其实让人根本没办法。
若是小虎崽这个样子,晓年还有几分怜爱,念在它们年纪小、心智还不成熟,他只把原则性的问题给它们纠正一下,其它小事,能忽略也就干脆给忽略了。
但煜亲王人高马大的,而且早早已经成年,作为立阳三郡的主人、立阳军的统帅,再在晓年这里用这招,就只能让人觉得牙痒痒的了。
“你带我出来,莫非只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晓年忿忿不平,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不禁偷偷环顾四周,看旁边是不是确实无人。
刘煜把他放在心尖上,带他出来当然是想让小大夫开心,于是立刻摇头表示否认。
晓年却觉得提及这个话题实在是给自己挖了个坑,于是闭口不再谈下去,然后扭过头,继续往前走。煜亲王当然也继续跟在后面,不敢错眼,若忽略那高大的身形,倒有些小媳妇低眉顺眼跟着自个儿夫君游湖的意思。
待他们走到快要靠近密林的地方,刘煜于虚空中摆了摆手,原本跟过来的暗卫又退开了去。
晓年自觉醒了先祖返魂,感官比过去敏锐几分,影卫来去的时候他也能发现,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不过,他们这么一来一去,倒让晓年开始犹豫要不要继续往前走了。
虽然有刘煜和他这个先祖返魂在,不要说普通的大型野兽了,就是妖魔也不敢靠近。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刘煜突然走上前来,很快超过了他,然后就这么径直走近了密林之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晓年:“!!!”
还没等晓年出声喊刘煜,他就突然感觉到有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从林中传来,他不可置信地跟了过去,果然看到一只威武的白虎静静地站在树丛之后。
“你变成这样做甚?!”那是他的白虎,晓年闭着眼睛都认得,当然知道这是刘煜的先祖返魂,于是赶紧上前问道。
只见那大猫用自己的大脑袋蹭了蹭晓年的手,然后卧趴他的身边,还用又粗又长的尾巴勾着他的腰,把晓年往自己身上带。
它动作虽然温柔,但到底是只大猫,晓年被它轻轻一带,就扶在它的背上。
“你要我骑……”晓年话未说出,先瞪圆了眼睛,充分表现了内心的惊讶。
待大猫收紧了尾巴,继续缠着他,简小大夫就更加不可置信了。
刘煜的先祖返魂,是个一旦被他人知道就会惊天动地的秘密。
……
在他们最开始相处的时候,因为一屋子小荆芥,刘煜第一次在晓年面前展现了自己的虎形。
说实话,从第一眼看到那只霸气的大白虎时,晓年就被迷得神魂颠倒,连内心的恐惧都战胜了。
后来因为误会,他们分开了有一阵子,煜亲王以为晓年害怕自己的野兽模样,失望之下跑到校场去了,月余未归,
多方原因之下,刘煜的病情好不容易有所好转,又开始反复,好在晓年担心他,主动跑去关心自己差点受伤的“病患”,两人这才解了心结,和好如初。
借着要让煜亲王克服小荆芥对自身的影响,以免以后继续中招,晓年以大夫的身份守在他身边,又数次与白虎独处。
那时候煜亲王还没挑明自己的心意,晓年又满心都放在不受控制的白虎身上,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先祖返魂对于一个皇族的意义,也自然没有察觉刘煜在他面前频频展现这个秘密的时候,抱着什么打算。
再到后来,两人心意相通,先祖返魂不再是秘密,但也不是随时随地可以变出来的。
只是为了某些目的,煜亲王偶尔在小大夫面前展现自己的先祖返魂,而晓年从来抗拒不了大猫的魅力,该摸的摸,该抱的抱,虽然最后都要付出“代价”,但也从不长记性。
摸它的大脑袋,摸毛爪,甚至是摸它的尾巴、摸肚子,后来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叫晓年整个骑在刘煜的先祖返魂身上,倒是未曾有过。
哪怕是当初在鲸海的海中,晓年也只是抱住了白虎的脖子,让它背着小虎崽,他们一起在海里游了会儿。
先祖返魂就是他们的灵魂,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代表的是尊严,对皇族来说恐怕更是如此。
晓年在想:若换做他,是不是愿意让对方骑在自己的先祖返魂上呢?
因为太过惊讶了,他甚至都忘记自己的先祖返魂和刘煜的先祖返魂完全不是一个体量——就算他愿意,刘煜还舍不得压坏它呢!
见晓年犹豫了,大白虎没有松开尾巴,也没有站起身来,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他。
过了好一会儿,晓年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靠在白虎的身上,用手轻轻地抚摸它背上的毛。
这时候,大猫总算是松开了自己的尾巴,让晓年可以爬到它的身上。
小心翼翼地爬到白虎的背上,晓年抱住它的脖子,学它刚才的样子,在它颈侧蹭了蹭,然后温声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若是只在要这里静静待着,显然是不可能的……
果不其然,待晓年抱紧了它的脖子,白虎慢慢站起身来,走动了几步确认晓年已经抓好,然后就几个跃步往林子深处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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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晓年比较,是骑着越乌在草场上奔驰来得刺激,还是骑在白虎身上在林间穿行来得刺激,他肯定要选后者。
因为前者是无限的自由,后者却能带来惊心动魄的紧张和兴奋。
煜亲王在朝堂之上是强者,白虎在山林里是王者,连带着紧紧抱住它脖子的晓年,也觉得这种势如破竹的感觉太特别了。
此前刘煜自己以先祖返魂的形态进过深山,下过湖海,却从没有带着旁人这般冒过险——更何况此刻自己身上背的还是绝无仅有的珍宝。
一路上它得身手矫健地避开所有可能伤到晓年的树枝,比独自在林间穿行,不知道要累上多少,但它甘之如饴。
行动时而快,时而慢,时而上行,时而向下跳跃……每每感到晓年抱紧它的颈脖、发出一点带着兴奋之意的惊呼,白虎就更加高兴。
他们就这样横冲直撞地不知道跑了多久,等晓年感觉到大猫慢慢停了下来,才缓缓睁开眼睛,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完全看不到来时路的地方。
对白虎完全信赖的晓年根本不怕这深山老林,他好奇地环顾四周,倒觉得这里的静谧、舒爽的空气,都让人觉得放松,觉得惬意。
意犹未尽地趴回白虎的身上,晓年慢慢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大猫的心跳交融在一起,倍感温馨。
——老天虽然让他远离故土、到完全陌生的地方来,但也让他得到了亲情,得到了小虎崽,还得到了刘煜……他何其幸运!
这十四年的时光在晓年的脑海中一一浮现……尤其是这三年发生的事情,哪怕曾让他担忧、让他感到害怕,甚至有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候,却也叫人一刻也不想忘怀。
想到这里,晓年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划过,滴在了白虎的背上。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大猫竖起了耳朵,想回头看他,却突然被晓年一口亲在了侧脸上。
它还没来得及激动地跳起,就听到耳边传来小大夫的喃喃:“阿煜,能在这里遇到你,真好……”
白虎并不知道,“这里”对于晓年来说,曾经是个多么陌生而可怕的地方,它只知道自己的小大夫现在语带哽咽,似有哭腔,赶忙小心翼翼地侧过身来。
晓年慢慢地滑下来,但还是把头埋在它的颈毛里,不愿起身。
大猫还以为是刚刚那段惊心动魄地旅程把晓年吓到了,赶紧用大毛爪子把自己的小大夫往胸前一带,完全把他护在了怀里,然后用肉垫轻轻地抚摸他的背,试图安抚“受到惊吓”的他。
一个略显消瘦的人被一只骇人的巨兽牢牢抓在怀里,人的脑袋离它的尖牙不过寸余……
若是有人此刻经过,怕才是真的要吓坏了。
过了好一会儿,晓年才抬起头,看了看盯着自己的白虎——只要与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对视,可以轻易看到其中的专注与深情。
仔细观察晓年,发现他没有哭,大猫遂放下心来……但放下心来之后,又有了新的困扰。
因为心肝宝贝的温香软玉在怀,实在有些“煎熬”,尤其是当晓年无意识地摸了几把它腹部的软毛,就更让人(虎)难耐起来。
昨夜的风光旖旎在脑海中浮现,大猫想压都压不住:不怪它心猿意马,想来谁的心头爱在怀,哪怕定力再强的人,恐怕也难以自持。
陷在温馨回忆中的晓年好一会儿才发现大喵的变化——毕竟那变化可怕到让人想忽略都难。
他还没从感动中回过神来,就受到如此大的冲击,顿时面红耳赤,想从白虎身上爬起来,准备要走。
不知道是不是身处四下无人处、恶从胆边生,又或者纯粹是条件反射,大猫竟然一个翻身就将晓年压在自己身下,只是没用力气,显然怕压坏了自己的小大夫。
“刘煜,你……你给我起开!”晓年红了脸,竟然直呼起煜亲王的名讳。
不知为何,白虎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有些委屈的感觉,但它假装听不懂晓年的话,把大脑袋埋在他的颈侧,扭头不敢看他眼睛了。
晓年:“……”这时候装听不懂人话,骗鬼呢你!
……
煜亲王府的亲卫们在湖边焦急等待,一直从早上等到傍晚,好不容易看到简小大夫从林间跑了出来,却见自家殿下一脸严肃地跟在后面。
原本猜测殿下惹简小大夫生了气,所以殿下示意他们退下的时候,虽然出于保护王爷的责任感很想跟上,但他们还是按捺住了。
谁知道进林子散步,哄了老半天,殿下竟然没能哄得人回心转意,众人不解的同时,也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殿下于朝堂之上是何等的威武霸气,于疆场上又是如何的所向披靡,但在哄媳妇这方面,俨然还是个新手啊!
鉴于煜亲王惹简大夫生气了,众亲卫根本没敢往前凑。
用过晚膳之后,晓年回屋子里继续整理自己的药篓,还有白天顺手摘的药草。
本来他是打算一大早起来就整理的,结果跑到湖边这么一走,就没回来。
过去了整整一天,再回来看的时候,原本想给苍术和决明看的新鲜麝香草只是简单包了点土,肯定是没戏了。
煜亲王跟着他的小大夫也识得一些药理,眼见麝香草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没了生命力,求生欲蹭蹭地往上窜,赶紧表示:“回去的时候原路走,把那从麝香草全部带回王府去。”
晓年抬起头,幽幽地看向煜亲王,顺利让他不敢再继续找存在感。
其实要想把整个金鳞山整个游玩下来,没个一年半载的时间,还真做不到。
这次刘煜带晓年出来散心,除了有独处的愿望,也是让他先看看湖边的竹屋,看他喜欢不喜欢。
煜亲王打算等将来简府的长辈和他们都有了空闲,准备更充分一点,再带晓年他们一起过来。
不管如何,经过这短暂的三天两夜,煜亲王该得偿所愿的,得偿所愿了,不该得偿所愿的,也尝到了甜头,除了要花很长时间哄人有点令人(虎)头大之外,一切皆好。
以至于回到家,发现自己书房刚换的那套紫檀椅子全部缺了角、窗下的竹子也只剩下短短一节节茬儿冒出来的时候,煜亲王也一点都没有生气。
——没看到他的小大夫正在哄小崽子吗?别说一套紫檀木椅子了,就是一屋子紫檀木家具都得换了去,院子里所有的花花草草都秃了,也得附和一句“缺得好,秃得妙,早该换了”。
……
算上去军营看那位晓令哥哥,哥哥跟“大家伙”离开家里大概有五天。
对于曾经忍受过他们离家月余的小虎崽来说,其实也不是什么非常难熬的事情。
再加上还有蒋蒋可以折腾(雾),它们还有功课需要完成,其实很快就把时间打发过去了。
但是善于利用哥哥愧疚的心情,趁机撒撒娇,讨点好处,那绝对还是有必要的……尤其是在“大家伙”破天荒保持沉默的时候,更是大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