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氏耐着性子道:
“杜小公子不是庶出。他是养在嫡母名下的,就是嫡出。你说你成天不考虑别的,尽琢磨这些外在条件,家里金山银山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高门府邸也有倾崩的一日,关键还是要看这个人能不能对柔儿好,有没有担当。”
自从杜家表现出想要宋芷柔的意思时,戚氏就暗地里派人去打探过,那杜家小公子正如宝珠所言那般,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这才决心要给外甥女做这个媒,牵这根线,谁知道她们还不领情。
宋夫人见戚氏都说到这个份上,若是再推诿不见面,只怕戚氏真要动气,想着反正就在长辈眼皮子底下见一面,对芷柔的名声也不会伤害,见就见吧。
“姐姐教训的是,是我们思虑不周全。那见就见吧,好歹成全了少夫人的好意。”
席宝珠听宋夫人这般说,不禁笑出声:
“宋夫人别误会,我不过是替人牵牵线罢了,能不能成,还是你们自己说了算。”
席宝珠此时心里已经可以断定,宋家母女根本眼里就没瞧上杜家,或者说,根本就没瞧上杜宣,觉得他是个奴婢生的庶子,殊不知,杜夫人根本就没有嫡子,把杜宣完全就当亲儿子一般对待,这也就是为什么杜氏对杜宣这个弟弟的婚事很上心的原因。
宋家母女不愿意,席宝珠还觉得她们这嫌贫爱富,装模作样的品行配不上杜宣呢。不过因为嫂嫂和戚氏开了口,席宝珠才懒得替宋家母女从中调和参谋的。
宋夫人在席宝珠那儿没听到什么好话,又不敢当面反驳,气的两只手在袖子里乱掐。
宋芷柔也要咬碎银牙,特看不惯席宝珠那目中无人的骄矜样儿。
尽管宋家母女不是很乐意,但戚氏已经答应杜氏的事情,怎么说都是要做的。况且,戚氏还存着那种,宋芷柔跟杜宣稍微相处相处,说说话,说不定就能回心转意。
席宝珠真的很想跟戚氏说,要想宋芷柔瞧上杜宣,约莫是难了。
人家心比天高,杜宣那身份还不够格入她的眼。
也是看不开的人,宋家母女不想想,那杜氏怎么就相中了宋芷柔呢。看的还不是宣平侯府和席宝珠的面子,如果宋芷柔不是戚氏的外甥女,不是叶瑾修的表妹,就凭她商户女,无依无靠的身份,怎么可能跟相门府邸结上亲。
就当是陪着走个过场,反正宋家母女看不上杜宣,这事儿肯定也不能成,这下席宝珠也就不怕坑了杜宣良心不安了。
六月十九那日,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停了,太阳出来风和日丽的。
杜氏早早便乘着马车来到宣平侯府外等候,席宝珠带着叶蝶衣、叶彩衣和叶庭修出门,本来这次出门是没打算带他们的,只是后来知道了宋家母女的真实心意,这场相亲聚会必然会无功而返,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带弟弟妹妹们一同出门热闹热闹。
杜氏看见席宝珠便从马车上下来,迎了出来,叶蝶衣和叶彩衣对杜氏见礼,杜氏往门内看了看,问:
“宋小姐呢。”
席宝珠往后看了看,便看见宋芷柔穿着一身素色雅致的曲裾娉婷走出,妆容得体,除了表情有点冷之外,确实是个纤弱的美人胚子,那是不同于席宝珠的美,是气质上的差异。
席宝珠脸庞很漂亮,不显柔弱,甚至带着英气,看起来朝气蓬勃,活力四射,然而这个时代并不崇尚活力,男子女子皆尚弱风,宋芷柔就有种天生柔弱的气质。
杜氏越看越满意,主动过来拉着宋芷柔的手,将她请去和自己同乘一车,席宝珠则识趣的带着叶蝶衣和叶彩衣坐另外一辆,叶瑾修本来是想骑马的,但杜宣却是坐的马车,叶瑾修不能让杜宣出来跟他一起骑马,就只好跟他一起坐马车了。
马车里,叶蝶衣和叶彩衣两个小姑娘因为能跟着出门显得很高兴,叶彩衣对席宝珠问:
“大嫂,你们是不是想把芷柔表姐说给那杜家小公子?”
席宝珠撑着下巴懒懒的看了叶彩衣一眼:“也不算吧,就认识认识。”现在席宝珠也不好说宋芷柔看不上杜宣的话,毕竟今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万一的万一,俩人经过相处,还真看上对方也不一定,所以现在她只能模棱两可的回答。
叶彩衣却摸着下巴摇头:
“其实吧,我觉得芷柔表姐可能未必看得上杜家公子。”
“何以见得?”叶蝶衣从旁发问。
叶彩衣神秘兮兮的摇头晃脑一番,揭晓答案:
“芷柔表姐今天穿的是她不喜欢的衣裳,头上戴的也是很一般的珠花,可见她并不是很满意杜家公子的,更何况,若是大嫂和母亲觉得事情能成的话,才不会带我们一起出门呢。”
第36竟
席宝珠哀叹一声,连叶彩衣都看出来了, 可见杜宣和宋芷柔确实没啥戏。
将叶彩衣上下打量一圈, 席宝珠忍不住打趣:“那你今日为何穿的这般漂亮, 女为悦己者容, 你是为谁容啊?”
叶彩衣俏脸一红:“大嫂。你说什么呢。我就是觉得……难得能出来玩耍,当然要把最漂亮的衣裳穿出来,最漂亮的首饰带出来啦。”
看她姿态娇憨, 别有一番活泼趣味,旁边叶蝶衣就稍微文静些, 可能因为觉得自己是庶出的原因,叶蝶衣在外面一般不怎么说话,跟家人在一起时才会好些。
马车很快便到了白马寺山门前,今日是观音菩萨华诞, 前来上香的人不少, 白马寺有专门招待达官贵人的路径, 马车便停在那处,刚一下车,便见两名穿着土黄色僧袍的小沙弥过来引路, 想来杜氏早已安排好一切。
叶彩衣和叶蝶衣跟着宋芷柔一步一步优雅的往山上走, 帷帽随着她们的步伐一前一后的摆动,只有像她们这样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出门热衷戴帷帽,像席宝珠和杜氏这般出嫁的小妇人则能免则免。
正好杜氏挺着个大肚子, 不方便戴, 而席宝珠则是不喜欢戴。
离山门还有一段台阶要走, 席宝珠便叮嘱叶庭修和杜宣两个男子一路护送前面三个姑娘,而席宝珠和杜氏的一个丫鬟则扶着杜氏慢悠悠的走在后头。
席宝珠悄悄问杜氏:
“怎么样?”
杜氏邀请宋芷柔一同乘车,肯定就是想就近观察品评,席宝珠想知道宋芷柔在杜氏面前是什么样。
“嗯……”杜氏沉吟,似乎有点拿不准,委婉说了句:“似乎……不太爱说话。”
岂止是不爱说话,根本就是爱答不理的。杜氏觉得一个姑娘家因为矜持,待人冷淡些是无可厚非的,这样的姑娘一般多沉稳,但是跟宋芷柔接触的时候,并没感觉这姑娘沉稳,反倒是清高的厉害,对什么事似乎都提不起兴致,一路歪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倒衬的杜氏有点热情过度。
“她在府里也这般吗?”杜氏问席宝珠。
席宝珠思虑片刻,回道:“在府里要稍微好些吧。不过其实我跟她不怎么熟,她和她母亲比我在侯府多住了四年多呢。”
杜氏也听说过宋家母女在侯府一住就是五年的事情,当时也有过想法,一般正常人纵然是投靠,却也不会在亲戚家一住便是五年的,而此时席宝珠特意提起,想来也是想从侧面警示一番吧。
杜氏明白席宝珠的意思,没说什么,若有所思的爬上石阶,走入了山门。
杜氏到了山上之后,觉得有些乏累,便到禅房歇息去。
“白马寺除了拜佛之外,后山还有一片花海,前几日暴雨也不知打落了多少,你们若愿意也可去瞧瞧。”
杜氏去了禅房以后,席宝珠问大伙儿想去什么地方,后山有花海,寺中有大佛,前门山外有集市,既然出来了,那也就没必要拘着。
叶庭修率先说道:“我要去集市。正好给我的马挑一个马鞍,你们呢?”
杜宣是文人,对马鞍并没有什么兴趣,不过他性情温顺,愿意配合别人,附和叶庭修道:
“那我也去集市吧。看看有没有诗文选集什么的。不知诸位……”
杜宣低着头,并不直视姑娘们的脸,腼腆到他这地步也是奇了葩了,席宝珠真怀疑,就他这么害羞,如果不是包办婚姻的话,他能不能找到媳妇儿。
席宝珠想了想后,问宋芷柔:“芷柔表妹,你是想逛集市,还是想拜菩萨,还是想去花海看看?”
宋芷柔无论站在哪里,坐在哪里,似乎都是一副‘我很累,我很柔弱’的姿态,听了席宝珠的问题,沉吟半晌才缓缓开口:
“我也想回禅房休息,要不,你们去吧。”
叶彩衣见她要走,果断拉住劝道:“表姐,成天憋在家里多无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好歹四处转转嘛。要不然回去之后,姨母该说我们了。”
如果宋芷柔一个人去禅房休息,回到侯府被宋夫人知道,宋夫人爱女心切到了溺爱的地步,完全有可能责备其他人孤立宋芷柔,叶彩衣和叶蝶衣曾经就领教过。
“是啊,别扫兴嘛。要不你随我们去集市吧,若看见好吃的,好玩儿的,我给你们买总行了吧。”
叶庭修难得阔气一回,也是知道家里有心把宋芷柔说给杜家,而叶庭修跟杜宣在马车上聊了一路,觉得这人还不错,有心撮合撮合。
“我哥这只铁公鸡居然要拔毛了,表姐,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叶彩衣一边损叶庭修,一边对宋芷柔劝说。
就连一项腼腆的杜宣也开口挽留:
“宋姑娘,我知道集市上有一处卖字画的,听闻你也是丹青妙手,不妨一同去看一看。”
盛情难却,宋芷柔尽管心里不甚情愿,可也不能此时甩袖离开,只得勉为其难的答应。
“好了好了,那你们去集市吧,我带彩衣和蝶衣去拜菩萨,替你们求前程。”席宝珠见他们达成共识,便识趣的拉着叶彩衣她们离开。
叶彩衣其实也想去逛集市,被席宝珠拉着走了没办法,快到大雄宝殿的时候,还在那里嘀咕:
“反正我哥跟了去,为什么我们不一起跟过去呢。我听说集市上有卖紫砂泥人的,我老早就想买一套了。”
“紫砂泥人什么时候不能买,若你表姐和杜家公子能成,你就多了个表姐夫,到时候让表姐夫给你买几套不是更好。”席宝珠边说边跨进大雄宝殿的门槛。
席宝珠觉得事情还有转机,因为她从说起这件事开始,就只想着宋芷柔这边如何如何,没想过杜宣,看杜宣对宋芷柔殷勤邀请的样子,说不定他对这桩事还是比较赞成的。
烈女怕缠郎,如果杜宣能把宋芷柔追到手,那也是他的本事。
到了中午的时候,白马寺中的香客渐渐减少,叶庭修他们才从集市回来。
只见三人从远处走来,叶庭修和杜宣手里都拿了好些东西,宋芷柔倒是一身轻松,其中以杜宣拿的最多,手里捧了四五个礼盒,手臂上还挂着好几个纸包,脸上洋溢着傻乎乎的笑,目光时不时的瞥向戴着帷帽的宋芷柔,紧紧跟随其后,俨然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
果然再腼腆的男人遇到心仪的女人时,总能克服的。
叶瑾修把东西直接放到花台边上,累的往旁边一瘫,摆着手跟叶蝶衣和叶彩衣要帕子擦汗,叶彩衣看着花台上摆放的一堆东西,兴致勃勃的问:
“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呀?发财了吗?有没有给我和蝶衣姐买点什么?”
叶庭修指了指宋芷柔:“买什么呀,都是表姐的东西。这些,还有杜兄手里那些。”
叶彩衣咋舌,环顾一圈战果后,简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了。
“这得花多少钱啊。”叶彩衣羡慕的眼睛发直。
叶庭修擦了汗,喝了点水,才感觉稍微好点:“今日都是杜兄破费,我没花什么钱。”
话虽这么说,但叶庭修今天也算见识了宋芷柔花钱的本事,关键人家还什么话都不用说,只需驻足看一眼,旁边就有个抢着给她付账的傻帽,拦都拦不住。
杜宣闻言,赶忙摆手:“无妨无妨。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能买到宋小姐喜爱的东西就好。”
说着话的时候,杜宣还不忘拿自己的扇子给坐在树下歇息的宋芷柔扇风,自己满头大汗也无暇顾及,而宋芷柔也并不介意有人在旁边服侍,戴着帷帽,也没谁能看见她的表情。
天空忽的暗了下来,太阳被云层遮住,席宝珠喃喃道:“似乎要下雨了。赶紧把东西放到马车上去,我去喊嫂嫂,问问现在回不回去。”
近夏的日子就是这样,不时有阵雨雷雨,前几天接连下雨,今天消了半天太阳,没想到下午又是乌云密布。
杜氏从禅房出来,看着天色说道:“这雨约莫一时半会儿下不来,府里还有事,不好多留。我看咱们还是现在走吧。”
席宝珠看着天色,确实比刚才稍微好一些,便同意现在走。
众人上了马车,从白马寺往回赶去。
谁知马车行到半路的时候,天上惊雷滚滚,带着闪电火花,豆大的雨点说下来就下来,不一会儿便下的出了雾水。
国公府和侯府的马车倒是都防雨,只要把车窗帘子关好,雨倒也打不进来,就是马车行走比较困难。
忽的马车猛地一颠,杜氏的丫鬟拍着车壁问车夫:“怎么了?”
车夫在雨中回答:“车轱辘都陷在泥地里了。约莫还得请夫人们下车才行啊。”
杜氏的丫鬟立刻就急了:“雨这么大,你让夫人们下车去哪儿。赶快想法子把车从泥潭里弄出来。”
席宝珠掀开车帘子往外看去,雨势不算大,叶庭修和杜宣已经从他们的马车上下来,帮着车夫抬车了。
席宝珠让杜氏的丫鬟拿把伞过来,她让杜氏在车上歇着,自己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