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转了方向,往石阶的方向去,石阶很窄,昨晚来来回回踩了好几趟,这会儿又结了冰,“还不如走山坡,感觉这边儿更不好走。”不远处一个女演员说着。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往西面的缓坡去,脚印子一深一浅,白茫茫的雪地里被踩出一个又一个的浅坑,走到一处土丘,还惊扰了一只兔子,又是一片闹声。
凌晨雪很小,空气是冷的,吸到鼻子里,凉意能顺到喉咙去。
周政烁和时夏却都安静着,一句话没说,只彼此的手是牵着的。
这样宁静又喧闹的冬日早晨,仿佛带着别样的温情。
“阿政,我很爱你。”时夏蓦然说了一句,很突兀,没有一丝丝的铺垫和渲染,干巴巴一句,可她就是忽然很想告诉他。
这些年,总是小心翼翼,似乎从来没有正经说过喜欢。
他似乎是愣了一下,继而点着头,声线温柔地说,“我知道。”
从前知道,现在也知道,只是长久以来困扰他的,是她如果有一天想起来那天的事故,不知道会不会恨他。
以前他总想,或者干脆离开她好了,只是做不到。
几辆保姆车被困在了山上,拉器材和道具的大车也在山上,路不好走,车轮打滑,最后留了了人在山上看着,其余人挤在山脚停着的几辆车上回酒店。
人挨着人坐着,时夏被周政烁挡在角落,占据很小的位置,手一直在他掌心握着。
所有人都萎靡着,周政烁也是,不多会儿就闭上了眼,时夏抱着他的脑袋搁在了自己肩膀上,身高差距,她只能努力挺直了身板,怕他不舒服。
时夏看着窗外,外面白茫茫一片,像她此刻的心情,空茫茫的,又干净,又寂寥,其实很慌张,也很混乱,不知道怎么做,更不知道怎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做选择真难,她想。
周政烁迷迷糊糊睡着,也没在意,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才察觉了,她手掌还在他脖颈,很轻地扣在那里,让他脑袋安安稳稳枕在她肩膀上。
他略微眯了眯眼。
下车的时候,拿手掌缓缓替她揉着肩膀,“疼吗?”
时夏笑着摇摇头,“不疼。”
“傻不傻!”周政烁觉得有些心口泛着涩,她从前也是这样,对人好的时候总是无声又直接的,透着点儿傻气,让人觉得又心疼又好笑。
阿梅挨个儿跟人鞠躬,“大家今天辛苦了,我给大家都订了餐,过会儿直接送到你们房间,大家吃完暖暖身子,好好休息。”
在一片道谢声中,大家匆匆进了酒店休息。
周政烁带着时夏也进了房间,她去浴室放了水,叮嘱他泡泡澡再睡,他却拉了她的手,将她扣在怀里,带着她到沙发上坐着。
时夏在他腿上,但即便这样她的目光也无法和他平齐,微微仰着脸看他,他一脸难掩的疲惫之色,却还是耐心又温和地问她,“发生什么了吗?从昨晚到今天,都有些反常。”
从昨晚到今天,他总会想起从前的她,想起那些年她的明媚和肆意,那时候的她,和大多数小女孩没什么不同,一腔少女心,爱幻想,喜欢笑,有点儿皮,外人面前乖巧懂事,在他面前却总是任性的很,但只要他哄一哄,她立马就眉开眼笑。
她就是个小姑娘啊,和任何人都没什么不同。
可变故总是一瞬间到来。
那件事之后,她忘记了一些事情,性格也变了很多。
变得有些沉默,不那么爱笑了,也不太爱凑热闹了,内向了许多,从呼朋唤友到喜欢自己和自己玩,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医生说:“最好不要刺激她,做事尽量顺着她。”
但其实完全不需要,她什么时候都能自己安排好自己。
让他总是又心疼,又无奈。
可昨晚到今天,她给他的感觉是不同的,他说不上来因为什么,只是隐隐有些不安。
时夏揉了揉他的眉毛,“你困得都睁不开眼了,先去洗澡,睡一觉再聊天,好不好?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觉得这些年,没有好好和你在一起,好可惜。”
如果早知道,就多爱他一点,如果早知道,就多陪伴他些时候,可很多事情,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所以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遗憾。
他深深望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应了声,“好。”
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时夏招呼他吃饭,两个人静默无言。
这样的气氛,其实是有些紧张的,但时夏找不到缓和的办法,因为心很乱。
“阿政,我过两天,要去一趟加州。”两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时夏静默了一会儿,很轻地说了一句,说完紧张地盯着天花板,思索着接下来怎么开口,可半晌没有听到动静,扭过头去看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眉毛微微的蹙着,大约是累得狠了。
她心疼地抚平了他眉心的褶皱。
心底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凌晨睡下,再醒来已经是晚上。
周政烁睁开眼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人,他心陡然紧张了一瞬,翻身起来,在床头看见了便签纸,依旧是她秀气的字体,“我去见朋友,过会儿就回。”
他本想打个电话过去,转念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好,他再紧张她,她也是要有私人空间的。
他摇着头笑了笑,拿了衣服下楼去吃饭,发短信给时夏,“等你回来,我们去看电影。”其实做了演员后,他很少去看电影了。
但回忆起来,以前她是挺喜欢去的,记得在一起的第一年春节,两个人趁着父母去参加聚会,溜到电影院去看贺岁片,黑漆漆的电影院,她坐在他右手边的位置,拿着爆米花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嘴里填,偶尔塞进他嘴里。
那天看的是喜剧片,她全程在笑,前俯后仰,偶尔激动地抓他的胳膊,几乎钻进他怀里去,女孩子的身体很柔软地贴在他身上,他总觉得她身上有股香气,问她,“你喷了香水?”
她把胳膊放在自己鼻子下面仔细地嗅着,“没有啊!我身上有味道?”
他摇摇头,“那可能是洗发露的味道。”她又抓着自己的头发去闻,笑着说:“牛奶味儿,好闻吗?”
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其实不是洗发露的味道,他知道。
到底是什么味道,他也不清楚,只记得不难闻,甚至有点儿让人心浮气躁。
电影好不好看他忘记了,只记得她的笑,被屏幕的光映的发亮。
出去电影院的时候,马上就要跨年了,广场上都是人,显示屏里放着喜庆而欢快的歌,有小贩在兜售会发光的猫耳发箍,她买了一个,别在脑袋上,看起来傻乎乎的。
他嘲笑了她一句,于是她又买了一个戴在他头上,威胁警告他不许摘下来。
“这样我们就一样了。”
两个人看着对方,互相嘲笑了一通,尔后抱作一团,笑得直不起腰来。
其实没什么可笑的,可就是想笑,谈恋爱那会儿智商真的是直线下降,变得特别幼稚,又特别无厘头。
广场有很多玩游戏的地方,他拿飞镖射气球,赢了个大的抱抱熊给她抱着。塞进她怀里,模仿着电视剧的语气,睥睨着她说,“拿好,这是朕打下的江山。”
后来有次拍戏演皇帝,有句台词和这个差不多,他说完后,脑海里第一眼浮现的就是那天的画面,好半天缓不过来。
倒计时的时候,他们随着人群站在广场中央,仰着头看巨大的显示屏上面缓缓变小的数字。
10、9、8、7……
3!
2!
1!
嘭!嘭嘭嘭!
焰火升上天空,一个一个炸裂开。人群沸腾,她开心地跳着,在满天碎裂的流光中,踮着脚去亲他的脸。
人群喧闹着,她几乎是用喊的,“以后每年,我们都一起过,好吗?”
好吗?
好的。
年年岁岁,似今朝。
而今,他所愿,依旧如此。
他拿了衣服,出门去吃饭,外面天已经黑了,四楼的餐厅里零星坐着几个人,他要了份沙拉,囫囵吃了些,时夏回过来消息,是一份影讯的截图。
今日有部爱情片上映。
他一边儿吃东西,一边儿在拿手指在屏幕上点着,问她,“想看这个?”
她很快回了一个点头的动图,绒绒的猫咪,作着揖,一副祈求的姿态,他不禁露了点儿笑意,回了她一个,“好。”
在线买票,选了酒店附近的一家商城,从这里步行,大概要十分钟左右,这时候才有机会问她,“你在哪里?要不要我去接你。”
时夏发了个定位,却是正好在商城里,“我陪阿梅出来逛街,正好在这边儿,这会儿已经在吃饭了,你呢?腿怎么样?自己过来可以吗?”
他状似犹豫地“嗯”了一声,又说:“过去倒是没问题,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我不想带助理过去,但是我自己走路可能不太方便。”
时夏立马回了,“那我待会儿跟着阿梅回去一趟,我们再一起出来。”
他含着笑,回了声,“好。”
时夏也是不放心他,十分钟的路程,犯不着要人送,可他自己走路过去,时夏总怕他腿不方便,万一再出什么状况。
这事好解决,但周政烁想和她一起走走。
像对儿普通情侣,不用躲着媒体和群众,不用在乎别人的眼光和揣测,他想,和她多待些时间,哪怕只是一起走几分钟的路程。
秦成昊也是下来吃饭,隔着老远就看见他在这边对着手机莫名其妙地笑。
于是走过来,敲了敲桌子,“够了啊,像个变态老男人,一大把年纪了,跟小年轻谈恋爱似的。”吃着饭也要腻歪着发消息。
他招呼着服务员,要了份小羊排,尔后又去看周政烁,“时夏最近怎么样?”
周政烁点点头,“挺好的。就是有些反常,不知道怎么了。”
“哦?”秦成昊挑了下眉,“怎么个反常法。”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明明一切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却突然觉得有点儿心慌。”
“我知道,安全感缺失。”秦成昊拿指头扣了下桌子,“你就是太紧张她了。”以前的时候,他还会吐槽他两句,问他是不是非要在时夏这一棵树上吊死,现在他都开始接受现实了,反而觉得,她能好好的,比什么都强,至少她开心顺遂的时候,周政烁也是轻松愉快的。
“阿政,你知道你哪点儿最吸引人吗?”
“善良吗?”周政烁难得冷幽默了一回。
秦成昊却没接茬,只是接着说,“专注。无论你做什么,都是一心一意的,不会想着敷衍,也不会太急功近利。对爱情也是。”
周政烁笑了笑,“是吗?”
“我要是个女人,我也爱你。”秦成昊总结了一句。
周政烁笑了,“那可千万别。”
“其实时夏在你这儿,唯一的优势是认识你早,敢下手。”周政烁这个人,是极度慢热和孤独的,很不容易敞开心扉,他有着极高的演戏天赋,这种天赋是他本身孤独和敏感的内化,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爱,但又比任何人能看透爱抗拒爱,时夏能在他这样的心境中找到一丝破口闯进去,真的是缘分吧!“她在你这儿,有着先入为主的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