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小仙会坏了我们的大事,”神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无论你愿不愿意,现在你跟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紫微皱起了眉头,但在外人看来他是因青霖的畏畏缩缩而不满。
而青霖本人心惊胆战的举动更是从侧面应证了这一点,“……帝君,小仙什么也不知道。”
放弃吧。
把目光重新投到眼前的弱小仙灵身上,紫微听到了心底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劝告。
反正到最后你也控制不了自己,就像是当初亲手切开兄长的身体,就算事后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对着满手的血迹哭泣又能怎么样呢?罪孽并不会因为身不由己和悔恨而消失,已经发生过的事实也无法扭转。
他杀了自己的亲生兄长。
紫微杀了勾陈。
唯有这一点,无法辩驳。
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前所未有的疲惫袭上了男人的心头,他必须趁着那个唠叨的家伙还没有掌控整个身体前结束这场闹剧。
“把他带回去,”他摆出吊儿郎当的模样,“在我禀明昊天陛下之前,谁也不许擅自离开仙界,当然了……你们似乎想走也走不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还特意瞥了一眼外面的火海。
紫微想将青霖带回去,纯粹是因为后者眼熟,可以作为维持理智的线索,可没想到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引起了对方的激烈反应。
“小仙不愿!”
青霖猛的站起来,一下甩脱了前来拉扯自己的仙娥,他脸色一会儿胀的通红,一会儿又变得煞白。
“明明大家都看到了,刺破屏障的是人仙那边的手段!我只是碰巧路过这里而已!为何要带我走?”
认定自己此去凶多吉少的青霖在高喊时声线都在颤抖,可他更清楚的是,要是被紫微大帝带走,自己的身份必然再也瞒不住,到时候他身死事小,只是那天晚上的事情就真的会变成永远的秘密。
因为参与者全部殒命,没有人知道其实那日五庄观里还有一名幸存者,那是一名溜进宴会偷酒喝的小小仙童,在惨剧发生的时候被廉贞星君一把塞进了半满的酒缸里,香醇的酒液掩盖了他的气息,以至于到屠杀结束,残忍的刽子手都没有找到这条漏网之鱼。
“木隅,”廉贞星君倚靠在酒缸外壁,他的胸口破了个大洞,半块命牌露了出来,“一会儿发生什么都别出声,只要你不出声,他就看不到你,出去告诉所有人……小心……小心……啊!”
“小心什么呀?”
令人胆寒的声音插了进来,叽叽咕咕的声音传入酒缸,像是有人在掏着什么,青霖浸泡在酒液里,双手捂着用嘴巴,整个人都被恐惧包围。
“啧,真能跑,废了我老大功夫。”
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一连串的脚步声。
“木鱼?目鱼?真是个古怪的名字……算了。”
“木隅?木隅?你在哪里呀?”这个声音用甜蜜的语调呼唤道,“别躲了,快出来吧。”
发觉声音近的可怕时,青霖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偷偷的看向缸口,就看到一张只露出了一半的狰狞人脸出现在了那里,布满脸上的是长长的绒毛。
“木隅?木隅?你是吗?”人脸露出了可怖的笑容,嘴巴一开便是锋利的獠牙。
青霖的大脑一片空白,就在他快要被吓哭的时候,廉贞星君最后的嘱咐滑过脑海:
“只要你不出声,他就看不到你。”
从来没有一刻,青霖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提前捂住了嘴巴,若是没有这样做,他一定会忍不住惊叫出声。
也不知道这么对视了多久,就在他快要崩溃的前夕,那人突然咂舌一声,一下子把酒缸踢的老远,“啧,也不在这里啊,到底躲在哪儿。”
唯有青霖知道,在那一刻,自己泪流满面,廉贞星君最后的把戏成功了,对方真的看不见他。
从那天起,他苟延残喘的唯一目的就是帮廉贞星君复仇。
而在大仇得报之前,他绝对不能死。
“我不服!”他梗着脖子冲紫微喊道,“帝君虽然贵为万星之主,可我并非星君,并不受帝君约束!”
“若想审判我!必须掌管万物的勾陈陛下亲至!”
青霖第一次知道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急智和勇气。
“我要见勾陈陛下!我要见勾陈陛下!”
围观的众仙人一片哗然,紫微的脸顿时变得铁青,他猛地站起身来,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双眼目露茫然之色。只不过,茫然之色在他脸上一闪即逝,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又恢复了常态。
可只有紫微自己知晓,开口说话的人,已经不再是他了。
“大哥已经闭关了。”
大哥已经死了。
“没有因小小的仙童就去惊扰他的道理。”
是我杀的。
“既然你口出狂言,不如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紫微”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着强撑着的小仙伸出了一根手指。
快跑啊!
就在这根蕴含着玄妙力量的手指即将碰触到青霖的时候,一声清脆的鹤鸣响了起来,随着鸣叫越来越近,一只拥有着洁白尾羽的仙鹤自远处飞来,落地后优雅的整理了一下羽毛,扭头时竟口吐人言:“陛下且慢,昊天陛下已经得知了刚才之事,壁垒破碎绝非小事,急需商议对策,特命我来传信。”
“紫微”依然没有收回手指。
“东王公已经面见昊天陛下了,”白鹤童子说道,“您还要继续耽搁吗?”
东王公?那个自天道崩解就闭门不出的东王公?
感觉到身体的控制权慢慢回到自己手上,紫微抬手盖住了自己复杂难辨的表情。
如果没有白鹤童子打岔,自己已经杀了这名唤作“青霖”的仙童了。
为什么?
他明明没有任何理由去杀他。
从记忆迷糊到听见幻音,从沉浸幻觉到失去控制……
紫微放下了手臂,此刻的他面色如常,脸颊上甚至有几分红润。
他在安静的、理智的、无人察觉的渐渐发疯。
“我知道了,既然是昊天陛下的意思,我这就去。”
紫微笑着说道,只是声音里带着一丝淡到极致的绝望。
他发疯也好,痛苦也好,挣扎也好……无人听到。
因为,就像那个讨人厌的声音所说的那样,会为他遮风避雨的人,已经死了。
是他亲手杀的。
第120章
赵括望着满天的火海, 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液体从下巴上滑落,觉得自己大概是还没睡醒。
回首过去的一年,过的比他之前十多年都要刺激, 每天睁开眼不是在搞事就是在去阻止别人搞事的路上, 或许剑修天生就不太安分,明明一直疲于奔命, 他竟然还过的挺惬意。
也是,按部就班的修炼—飞升, 终究算不上跌宕起伏, 也没法满足扎根在他骨子里的冒险欲和破坏欲。
毕竟, 他上辈子可是破军星君呢。
“我的祖师爷呀。”
跟他一起趴在土坑里的穆易抖了抖身上的冰凌。
“一门双飞升,就算是画本都不敢这么写。”
方才另一边渡劫的声势太过浩大,直接把演武场的动静给盖了过去, 大概全门派只有他们三个才知道石室里发生了什么。
那是一种悄无声息的改变,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也没有天地变色的异象,有的, 仅仅是脱胎换骨的改变而已。
无声,无息,却瑰丽绝伦。
“不知道为什么, 我现在激动的想嚎几嗓子,”宋之程压低了声音,“咱们这算是化险为夷了吗?”
“难说,你看着天上这架势, 祖师爷的剑都回去了,天晓得后面会发生什么,你说对吧,赵师弟?”穆易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赵括,然而后者并没有给他反应,他就又补了一句,“赵师弟?”
赵括还是没有回应。
觉得奇怪的穆易支起上半身,就发现赵括躺在坑里,正望着被火焰烧红了的半边天哭泣。
“你……”
穆易愣在当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赵括哭的很平静,他没有啜泣,脸上甚至没有悲伤,泪水从眼眶脱落,划过没有波澜的脸颊,最终没入衣领,如果不是红彤彤的眼眶,他看起来更像是被风沙迷了眼。
可穆易就是莫名觉得,赵括其实很伤心。
“我没事的,穆师兄。”
赵括开了口,但眼睛依然直直看着天空,仿佛能够熊熊燃烧的烈焰看到万里之外的仙界。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他的声音很稳,稳到根本不像是在哭泣。
“只是泪水怎么也控制不住。”
“赵师弟……”
“不,”他轻轻摇了摇头,“伤心哭泣的并不是赵括。”
仅此一句,没有过多的解释,他很清楚,有些事情,永远只有他自己能体味。
对于赵括而言,他以前对破军星君的印象就是单薄的“神仙”,若是加上话本的演义,或者还能还能变为“不吉利的神仙”,是以,当所有人都告诉他,你以前是这位“不吉利的神仙”时,哪怕他自己也清楚胸口跳动的不光是心脏,也没有任何实感。
他没有破军的记忆,也没有破军的感情,不知道破军以前做过什么又经历过什么,恨过谁又爱过谁,可以说,他对于破军星君一无所知,他又怎么可能是破军呢?
赵括就是赵括,哪怕拥有了破军的知识,他也无法变成破军。
可现在,破军在借用他的身体哭泣。
这股悲伤来的毫无缘由,却让他招架不住。
赵括能够感觉到,就在大师兄渡劫的时候,破军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人,重要到哪怕他毫无记忆也止不住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