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是难过,抖抖索索站起来:
“两位小主子这会儿肚子饿不饿?老奴去做些吃的来……”
小主子肠胃弱, 等闲吃食根本入不得口。
家里厨娘也带了来,犹记得三姑奶奶,当初在娘家时, 最爱喝自己做的汤……
两位小主子放不下脸面,自己却不在乎,总要多做些事情,让三姑奶奶多疼些两位小主子才好……
看孙妈妈栖栖遑遑离去的背影, 崔浩也不觉心酸,稳了稳心神,看向妹妹:
“琳娘,不会怪阿兄吧?”
早在崔二娘提及这件事时,便被崔浩当即否定,甚至孙妈妈之前的跪地控诉,也全是听了崔二娘的话,绕过了崔浩所为。
虽然明白二姑婆这般做是为了自己和妹妹好,崔浩依旧无法认同。
毕竟从小受父祖教诲,幼学圣人之道,实在做不来这般享了别人的好处还要站在高处以为理所应当的事情来。
来京城投奔姑婆,本就是走投无路之下无奈为之,姑婆肯收留,更甚者还愿意为自己聘请名师,已经是意外之喜,如何还能得陇望蜀,奢想其他?崔浩以为,真是那般的话,崔家嫡脉才真的要倒了。
“阿兄不用解释,琳琅也是不愿意的。”崔琳琅垂着头,密而长的睫毛宛若两把小扇子,投影在白若凝脂的脸颊上,无端端的有些伤感之意,一双白皙的手,却不受控制的微微哆嗦了一下,“琳琅早就想过了,这一世都不想成亲,还请大哥不要嫌弃妹妹,让我能一辈子留在崔家就好……”
意识到什么,顿了顿,赶紧停住嘴,半晌黯然道:
“我是说,瑄表哥,当初姑母去得早,瑄表哥这些年定然不易,琳娘断然不愿意为了一己之私,连累旁人……”
崔浩却敏感的意识到不对,盯着崔琳琅的眼睛:
“什么叫连累旁人?还终身不嫁,是不是王梓云那个混账东西……”
心中更是一阵绞痛,阿妹的话里分明是认同了崔家嫡系受了诅咒之说。
“啊,没,没有。”崔琳琅吓了一跳,忙不迭否认,却在触及崔浩铁青的脸时,眼泪再也止不住,“阿兄你别气……”
“那你跟我说,当初王梓云那么容易退亲,是不是另有隐情?”崔浩一字一句道。
外人只道是崔家意图嫁嫡女入王家,却被拒绝,只有崔浩知道,两家的婚事分明早在两人出生前就已是长辈们默认的了——
当初姑母崔玉娘嫁入陆家,王家深觉受辱,如何肯罢休?为了平息王家的愤怒,祖父不得已同意下一代一旦诞下嫡女,便嫁入王家为媳。
是以即便两家没有下定,崔琳琅却从幼时便明白,她是王梓云的未婚妻。
当初王梓云也曾在崔家族学求学,期间府中人也是把他当崔家姑爷看的……
后来王家悔亲,最伤心的可不就是崔琳琅?可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崔琳琅又第一个同意了退亲,还帮着说服了家中长辈……
“没有,没有……”崔琳琅不住摇头,却是珠泪纷纷。
可这背后,怎么会没有隐情呢?
从小就知道,自己会是王家媳,后来和王梓云更是青梅竹马……
再知道王家竟然否认当初的协议,想要为王梓云另聘他人时,崔琳琅说是五雷轰顶也不为过。
而这还不是最难堪的——
为了孙女儿的名誉,父祖坚决不允王家退亲之说,王梓云的阿姐却找到崔琳琅,求崔琳琅放过王梓云,不要让崔家的诅咒随着崔琳琅降临到王梓云头上。
事后,崔琳琅更得知,王家阿姐会过来,事先根本已得到了王梓云的允准……
崔琳琅一开始是根本不信,毕竟之前王梓云曾不止一次表达过爱意,更甚者还亲口说过,要和崔琳琅一生一世一双人……
痛苦绝望之外,崔琳琅更多的是厌弃,对王梓云的厌弃,对有这么一个破败身子的自己的厌弃。可再如何,堂堂崔家嫡女,如何能落到这般被人鄙弃瞧不起的地步?
心如死灰之下,崔琳琅直接求见祖父,同时表达了此生此世绝不愿再同王梓云有任何关联的心思。
当初不愿被人鄙弃,现在崔琳琅同样不愿被人可怜。
二姑婆所言,分明是想让自己博取陆家怜悯,进而嫁入陆家,可这同样是崔琳琅不愿要的。
更别说崔琳琅直觉,陆家表哥恐怕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即便自己再可怜,想要博取他的同情,怕也是万万不能。
毕竟方才冷眼瞧着,除了二姑婆外,即便是姑丈陆阁老,也根本没有影响到陆瑄分毫。
这样一个心志坚定的人,即便自己死乞白赖的嫁给他,也绝不要想有幸福可言,不过是自己践踏了自己的尊严罢了。
更别说,崔家嫡系遭受了诅咒一说,虽难辨真伪,可万一要是真的,自己如何忍心,祸及对自己和兄长有恩的、姑母留下的唯一孩儿?
看崔琳琅疾步走出房间,崔浩跌坐在椅子上,前胸剧烈的起伏着,以袖子掩住脸:
“王、梓、云!”
到了这个时候,除非是瞎的,才会看不出崔琳琅对王梓云根本用情至深。
而自己的妹妹自己了解,琳琅虽体弱,却是极聪明的,更甚者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和人相交时也从来都是相当克制,再加上自尊内敛的性子,便是自己这个兄长面前,也甚少撒娇,更别说显露激烈的情绪,若非王梓云刻意接近,根本不可能和他两心相许……
都是自己这具破败的身体不争气,不独撑不起崔家嫡房一脉,连唯一的妹妹都护不住……
“……情况也就是这样了,”荆南低声向陆瑄禀道,“崔家嫡系现在可以说是内忧外患,内有旁系野心勃勃,外有王家急于踩下崔家取而代之……”
陆瑄蹙了下眉头。
崔家的破烂事,陆瑄本来是不乐意管的,兴盛衰败,本就是常事,没有道理说崔家只能高高在上,就不能跌落尘埃。
却在瞧见崔老夫人的悲伤时,只能改变了主意,祖母有生之年,怎么也不能让崔家嫡系没了。
当然这之前也要先看看,这崔家兄妹值不值得自己出手相帮。
好在他们没有依照崔二娘授予的计策行事,不然,陆瑄敢保证,他们前脚提到自己的婚事,后脚就能将他们扫地出门。
这般识时务,也算个聪明人。
想了想道:
“那王家必然还有后招。你派人去靖国公府周围盯着些。”
既然一心想要取代崔家,成为大正第一名流世家,王家要做的绝不会仅仅是让崔家颜面扫地,或者传出崔家嫡系受了诅咒之类的谣言这样简单的事。
必然还有后续的动作。
而真想彻底打压下崔家嫡系,还有什么比科举上见真章更痛快的?
毕竟,崔家最大的底蕴,就是嫡系每一代都会出现的大儒。
而之所以要盯着靖国公府,则是因为,那王梓云,可不就是靖国公夫人文氏的嫡亲外甥?
不得不说,陆瑄料事极准。
崔浩兄妹前脚到了帝都,王梓云后脚可不也紧跟着入了京城?
浩浩荡荡的车队却是径直往靖国公府方家而来。
文氏早得了消息,这几天一直都激动的什么似的——
自诩家世之下,文氏一直不甚瞧得起帝都中这些名门贵妇,总以为只有延陵崔家、渤海王家那样的家世,才堪堪值得相交。
且别看嫁入了方家,私心里,文氏却是一直羡慕得以嫁入王家为宗妇的妹妹。
听说素有王家麒麟儿之称的外甥王梓云要进京赶考,并寄宿自家,可把个文氏给高兴坏了。
提前就替王梓云准备好院子不说,更是吩咐下人眼睛一定要瞪得大些,王梓云一到,就赶紧通知他。
因而王家的车马一过来,便立马被迎了进去,更有下人飞一般的跑去通知文氏。
很快,文氏便带着方简并儿媳柳娇杏迎了出来——
即便千不肯万不愿,可耐不住柳娇杏并柳肖氏会闹啊,方简最后还是娶了摔断腿后一只脚微有些跛的柳娇杏为妻。
每每瞧见腿都瘸了,还总是盛气凌人恨不得用下巴颏看人的柳娇杏,文氏也好,方简也罢,都觉得辣眼睛。
如果有可能,文氏恨不得这个只会丢人现眼的儿媳妇,永远不要出现在人前该多好。
可耐不住柳娇杏脸皮厚啊,硬是装作看不懂婆婆和丈夫脸色的样子,只管挤进了欢迎贵客的人群,还非常自觉的占据了和方简并肩而立的显眼位置,令得方简简直和吃了只苍蝇一般。
眼瞧着柳娇杏左顾右盼没一点儿端庄模样的泼辣样子,文氏就觉得胸口痛,索性转了头,不往那边儿瞧。
好在等待的时间不长,王梓云的马车已是来到近前。
随着车门打开,一个少年从车上走了下来。
少年身披鹤氅,内着天青色直裰,鸦青色的眉宇下,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阔大的衣摆随着他提脚而上下摆动,写意之外,更多了几分风流之气。
“云哥儿。”文氏一眼认出外甥,忙快步上前接住,“啊呀呀,你可算是到了,姨母真要担心死了。”
“让姨母挂心,是阿云的错。”王梓云忙上前见礼,又亲自捧了个沉甸甸的匣子奉入文氏手中,“这是阿云特意给姨母准备的礼物,姨母瞧瞧可还喜欢?”
打开来,里面却是满满一匣子粉润盈洁的珍珠,每一粒都有黄豆大小。
旁边柳娇杏登时看的目瞪口呆,狐疑的盯了王梓云好几眼,心说渤海王家不是书香世家吗,怎么这么有钱啊?
因为连番不顺而心情低落了许久的文氏颜面有光之下,心情也终于好转,指了王梓云对着方简笑道:
“这是你云表弟,你别看他年纪小,却是十七岁上就中了举人,来年春闱后,金榜题名是没跑的了!”
更甚者文氏以为,说金榜题名都是谦虚的,身为王家宗孙,又从小在崔家得名师精心指导,这次赶考,根本就是冲着状元来的。
“姨母莫要再夸梓云了,”王梓云连连摇头,“我哪里比得上简表哥,这么年轻就跟着姨丈屡立奇功,表哥才是年少有为啊。”
只口中这么说着,王梓云却是一脸的踌躇满志——
这次进京赶考,王梓云可不就是冲着“状元”来的?
说句不谦虚的话,王梓云以为,这世上,要说哪个比自己更有才华,也就是崔家那个病秧子崔浩了。
可就崔浩那破身子,根本没有可能参加春闱。既如此,自己要取状元之位,还不是探囊取物一般?
待得考中状元,再依着家中长辈所言,托姨母到武安侯府袁家说亲,人生两喜,自是指日可待。
作者有话要说: 王梓云: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陆瑄:……王家的人果然很傻很天真!
☆、167
“武安侯府袁家?”放下手里妹妹的信, 文氏神情明显怔了下,不喜之余又有些难堪, “那袁蕴宁长于小吏之家, 即便现在重回袁家,有了个清河县君的名头, 可真是配云哥儿的话, 还是不够吧?”
叫文氏说,王家这样的家世, 怎么也要娶崔家的女孩儿,再不济, 还有文家呢。王家宗妇何等清贵的身份, 如何也不能让个武夫的女儿坐上去啊。
且方家和袁家眼下更是分属两个阵营, 再有之前程明珠的事,真是上门求亲,文氏自然觉得有些抹不开脸。
“婚姻大事, 一切全凭长辈做主,梓云不敢置喙。”王梓云神情上似是有些羞赧, 却明显没有因为文氏的话就改变态度,“到时还要多多仰仗姨母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