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悄然间,他已进退得体地更改了对莫言之的称呼。
莫夫人手指轻颤地放下了手中茶杯,缓缓地从袖中拿出金丝凤帕,浅浅地拭去了唇上沾染的茶水。
“今日时下也不早了,我过两日再来探望你,你无需想太多,若是觉得闷了便到院子里转转。”
莫夫人保持镇定的言毕,便平从地起身准备离去。
隔着数层厚厚的床帘,秦卿亦是无法瞧见此刻莫夫人那隐含泪光的美眸。
莫夫人面露惆怅,眉宇间透着感伤。
似因秦卿的坦然而为其心疼。
秦卿并未追问,只是靠坐在床榻内,眸色微垂地缓言轻语道:“莫夫人慢走。”
既然莫夫人无透露之意,他也不宜多问。
以免失了分寸。
待莫夫人脚步声远去后,秦卿才缓缓地闭合双眸,轻轻地将头依在软枕上歇息。
只是,心中却多了几分难言的苦涩。
数日后,秦卿身上残留的痕迹依旧清晰,为了快些消除印记,他只好到侧苑的山泉阁里浸泡温泉。
泉池中调配过药引,可活气养血,亦能补气养精。
这晚,深夜寂静无人时,鹅毛轻雪徐徐洒落,池边烟雾缭绕,烛火幽幽轻晃。
秦卿站在偌大的屏风前,慢条斯理地系着雪绒外袍。
此刻,苑外有数位提着灯笼的护院,正巡府经过此处……
“你们都听说了没有,这回可是出大事了,鬼面将军被敌军追捕围剿,现下已堕崖身亡了。”护院压低了嗓音悄声谈论。
“鬼面将军这回出事可是伤透了老百姓的心,近日上街之人全都素衣出行,还有不少人聚集在衙门前为将军哀悼。”
另一位提灯的护院,略带伤感的感叹英雄气短。
“宫里这回也给将军大办了白事,丧礼办得风风光光,过些日子还要为将军风光大葬。”
“哎,圣上已答应休战,并割让数里地界给外族,这回真是收复不成,反倒赔了夫人又折兵。”
“谁说不是,鬼面将军生前义薄云天,到死时却落得被野狗分食的下场,真是凄惨。”
“据说找到将军时,尸体都不完整。”
护院们三三两两的小声叹言,且倍感惋惜的议论着鬼面之死。
但凡有些英雄气节之人,都对鬼面心存敬重之意。
毕竟鬼面曾为天下造福,镇压边境,稳定江山……
护院们的言辞句句都令秦卿心惊不已,待护院们走远之后秦卿才缓缓地步出了别院。
鬼面死了……
秦卿睫毛轻震,眸中神色略有不稳。
夜风吹动其轻绒帽沿,雪绒轻然地晃动。
那皮毛丰软的华美披风,以及那自帽中泄出的发丝,都悠然地随风轻舞。
余辉的长廊上,烛火昏黄。
壁烛幽光投影其身,散落满地飘渺殷红之色。
屋檐下,被风摇曳灯笼,已数盏被熄灭,飘罗轻烟散尽光华。
他心事重重地缓步前行,心中尽是仿佛回响着先前护院们之言——
“将军生前义薄云天,死时却落得被野狗分食的下场……”
……
“死时却落得被野狗分食的下场……”
……
“被野狗分食……”
……
这一遍一遍,一声一声的话语,缭绕在秦卿耳畔,沉淀在秦卿心底。
不知不觉间,秦卿却皱起了眉头。
原本以为听到鬼面的任何消息,也不会再及其心中任何的情绪。
可真正听到鬼面的死讯时,他还是未能控制住不稳的心绪。
虽然他们再遇之后鬼面对他做了一些难堪之事,但是数年前鬼面对他的维护与相助,他始终都记得。
如今人已忘,过往的一切也便自然随风而逝。
秦卿独步而行,却在不经意间错失方向。
待秦卿看清楚眼前陌生景色时,他已不知自己正身在何处。
四周夜雾纷起迷茫,寒花满苑的院落中幽香怡人。
百花交错的艳色间,秦卿一抹清影孤立在飘渺风雪之中。
他缓步踏出,雪绒靴踩着稀松的雪地,发出清脆的沙沙声,穿过了阁苑来到一处池畔,正逢迷途间,前方有灯笼光影自雪雾中而来。
“这鬼天气太冷了,往年这时都入春了,今年怕是应了将军含冤战死之情,才这般风雪不止。”
茫茫雪雾中,脚步声临近的同时,亦有两人交谈之声响起。
“真是作孽,今日太子被废,说是数月前假传圣旨,隐瞒边洲疫情妄杀了百姓,太子欺瞒圣上罪无可恕,朝中许多大臣都被此事给牵连。”
“幸亏当初下旨的时候,莫府不曾参与,否则现下我们府里也要被一并牵连。”
两位护院身裹厚厚长袄,头戴皮毛松软的兽裘帽,手里各自提着灯笼,一边巡视着府邸的情况,一边稀松平常的谈论着近来事变。
若非从护院这里听闻府外情况,他竟不知短短时日,外面的变化竟是这般惊天动地。
秦卿很少问及世事,自是不知太子何时而立,更不曾听说太子之事。
他只从莫言之口中得知,老皇帝曾经下令屠杀疫地百姓之事。
当初,秦卿知晓屠镇此事时,对此虽是有些看法,但也不便在莫言之面前表现出对圣意的不满。
现下看来,一切都已水落石出。
秦卿站在湖畔,见两位护院走近,他才平步上前:“两位小哥,请留步。”
两位护院听闻温和男声后,先是一愣。
随后,再见一抹清丽雪影出现在茫茫迷雾间。
当即,两位护院便停下脚步,屏息而视。
微风拨开雪雾,秦卿缓然步出,他身着肃丽清雅白袍,精美无尘出落不凡,那外裹的雪貂长袍皮毛松软,连衣斗帽稳然地戴在头上……
帽檐下之暗影,全然将其容颜笼罩。
两位护院见来人衣着虽是素美,但不乏华丽贵态,立即便知晓此人便是——府里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西洲第一名魁。
风雅无双,气态仙从,用以形容眼前之人极为合适。
“不知秦爷有何吩咐?”两位护院不约而同的候命,但都微微低着头,不敢多看秦卿。
“我刚到府里不久,夜里信步而出却忘记折返的路,还请两位领我回院。” 秦卿平静的道明了缘由,礼貌的言辞,轻缓的言语,都略显飘渺。
夜风中,秦卿衣袍逆风而动,发丝波纹般轻而浪动,徐徐轻然,风华不减。
“秦爷请这边走,小心路滑。”
两位护院一前一后地保护秦卿,前面那位护院掌灯引路,后面这位护院小心留意着四周情况。
路行途中,长廊转角处出现几抹华美的身影。
其中最亮眼、最醒目,莫过于那一道冰魄般淡薄如水的华丽身影。
那周身银线勾绘的花纹艳美精细,短貂外袍下的长袍下摆亦是焕华精致,银纹靴锦头浅露不染风雪……
衣衫边缘、袖口、领口都镶嵌着丰软的绒毛。
那清俊的容颜之上神色平定,眸中清冷依旧不改,似脂玉般净俊无暇的面容,无从挑剔的完美。
那人身旁还跟着一位身着鹅黄衣衫的美艳女子。
那女人身裹狐裘,发饰名贵,妆容极有妩媚之韵,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
远远的秦卿便认出,是陆漠寒与怀抱着子崖的奶娘。
陆漠寒与奶娘身后,还跟随着不少的丫鬟随从。
“表少爷好。”
两位护院前后恭敬地低头向临近的陆漠寒打招呼。
陆漠寒清冷依依的视线,淡淡地扫过两位护院,停留在沉默不语的秦卿身上……
此刻。
跟随在陆漠寒身后的那些丫鬟,也都礼貌地朝着秦卿欠身道:“秦爷好。”
秦卿平缓地止步,细微地点了头给予回应。
“这么晚了这是要去何处?”陆漠寒声色淡然地询问秦卿,眼底却隐含着旁人无法透析的灼热。
昏黄的烛火下,秦卿佩戴银纹面纱勾花清晰。
虽不见其面容,可引人遐想万分。
俏丽的奶娘也忍不住地想窥探其面容。
“我不认识回院的路,便请两位护院小哥领送我回院,并非是要深夜外出。” 秦卿平静的嗓音,温从悦耳。
这莫府地界颇为宽广,庭院繁多,长廊交错,不识路也属于正常。
刚到莫府的家丁、丫鬟,都至少要管事领着熟悉半月才能摸清门庭。
两位护院也附和秦卿的言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