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树下又恢复了安静,谢婉宁刚要抬起步子,就听见桐树一旁的脚步声,是谁在这里,怎么方才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桐树一连好多棵,枝叶连绵在一处,来往行人都是要经过,不过很容易掩住身形,谢婉宁抬眼往那里看。
桐花落尽处,走出来一个人,他身材高大,背脊挺直,俊秀的侧脸在花灯的照射下越发白皙,是陆起淮。
他怎么会在这里,谢婉宁立在原地没有动弹,她的脑海中都是醉欢楼里的场景,她还没有想好该怎样面对他。
谢婉宁勾了手指,等会儿说什么话好呢,还是装作看不见,不对,他方才定然将一切都看到了,谢婉宁的身子僵了起来。
桐花树下,谢婉宁盈盈而立,她的肩上落满桐花。
陆起淮走到她身前,抬手拂去她肩上的桐花,他看着她的眼睛:“你认识晋王……”
第76章
夜风温软,拂过后满是温凉,只吹起满地桐花。
谢婉宁侧过头就看见他掸下肩头桐花的手,这只手曾经那么紧的握过她的腰……醉欢楼里的一切,实际上都不是梦,那是真的,即使她想假装,即使她那么想要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只不过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又遇见他,她现在还没有想明白。
她微微矮了下身子,不着痕迹的躲过了陆起淮的手:“陆大人怎么也出现在这畅音园了,”她有些好奇。
陆起淮把手放下来负在身后,那日之事刚过不久,想来她还没有想明白,他可以等,反正还有时间。
陆起淮看了眼桐树上挂着的琉璃风灯:“看方才,你与晋王似乎相识,”他仿似不在意的问。
谢婉宁也抬头去望:“去岁冬天来这畅音园时偶然见过晋王殿下。”
陆起淮心里莫名其妙的生起些奇怪的感觉,他想起方才看到的画面,她似乎极力的躲着晋王,他一向了解她,依照她的性子,若是与她毫无干系的人,她是连看一眼都不会的,这样躲避的姿态,倒像是有更深的缘故……
陆起淮看着她被琉璃花灯映照的如玉的半侧脸,他越靠近她,越觉得她身侧好像一团迷雾,他总是看不清楚她,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不管怎么样,最后她都一定是他的,陆起淮握紧了负在身后的手,指骨分明。
陆起淮侧过身子,醉欢楼里海棠红的褚纱软帐后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于是他问:“你现在怎么想。”
谢婉宁的脖颈有些酸,她怎么想的,她也不知道,可是嫁给他,是她从未想过的,她看着陆起淮的眼睛。
二人谁也不说话了,微风带起满地的落花。
正在此时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陆大人怎么在这儿站着呢,我一得了信儿就出来了,没想到在这遇见陆大人了。”
三公主脸上的笑永远那么温和,她看了眼谢婉宁,像是有些不解:“婉宁同陆大人认识。”
谢婉宁愣了下:“三公主怕是不知,前些日子陆大人曾在女学任教,婉宁因此得以识得陆大人。”
三公主一颗心就放回了肚子里,方才桐花树下并肩而立的身影实在碍眼:“我说呢,陆大人一贯清冷,原是这样。”
谢婉宁的余光里扫过陆起淮:“陆大人是来参加公主的生辰宴?”陆起淮竟然还同三公主相识。
三公主见状看向陆起淮:“我一早就遣了侍女去请陆大人了,请了好些回,没想到还真叫我给请到了。”
谢婉宁也跟着笑了下,听三公主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极敬重陆起淮了……
三公主的声音柔婉:“时辰也不早了,里面正行酒令呢,咱们早些进去吧。”
谢婉宁跟着点了头:“正好呢,我也出来好长时间了,是时候进里屋去瞧瞧了。”
……
陆起淮那日并没有去大厅,而是随着三公主去了偏厅,故而一般人并不晓得。
外头天气很好,谢婉宁坐在內间喝着山栀从小厨房端来的冰镇过的吃食,如今天气越发热了,好些小丫鬟都躲在廊间,就是外头的活计也都尽量躲在花树下头,省的被晒到。
山栀把冰碗端走:“姑娘,你也吃了这许多了,可别再吃了,如今日头虽热,总这么吃也不好,到了午休的时间了,您不如休憩一下。”
谢婉宁笑了下,山栀这丫头如今越发懂事体贴了,左不过闲着无事,她就斜倚在迎枕上睡了一觉。
又一次梦见了那个梦,夏日池塘边的青石板上,陆起淮的身上湿漉漉的,他俯下身侧过耳朵听她说话,下颌线流畅好看。
谢婉宁醒来时只觉得心跳的厉害,这梦她梦见许多回了,次数多了,她都要以为那是真的了,还是那就是真的呢……
前世先是父母去世,接着就是祖父被构陷,谢府一门衰败,谢婉宁看了看从格子里漏进来的日光,现在还有多长时间呢,她是如此的无力,该说与谁呢,谁会信……
谢婉宁握紧了手里的帕子,不管怎么说,她都该尽力一试:“山栀,给我拿身衣裳过来。”
……
傍晚的水西桥很是热闹,到处都是叫卖声。
山栀跟在自家姑娘的身后,不敢说话,姑娘自中午休憩起来后就忽然要拿衣裳过来,然后就赶了马车到了这水西桥,说是要等人,然后就这样等到了傍晚,这一下午几乎一句话都没说过,山栀小心地看了看谢婉宁的脸色,还是闭上了嘴。
谢婉宁坐在马车里,这是陆起淮回府的必经之路,她就在这里等他。
没有时间了,她必须现在就告诉他,他即将会面对的危险,就算是他不信,她也是要说的,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伤。
山栀撩开马车的帘子,远远地过来一辆熟悉的马车:“姑娘,陆大人回来了。”
谢婉宁点点头,然后提起衣裙下了马车。
前面是一辆很高大的马车,用了精良的木头,马车前头挑了一盏灯笼,因着天还未全黑,故而并没点亮,光线很暗沉,四周是腰侧挂着刀的侍卫,最前头是马和。
马和一早就看见了谢府的马车,如今又见谢婉宁亲自下得马车来,想必是来等候大人的,就撩开陆府的马车帘子同陆起淮说了。
过了一会儿那马车就挑开了个缝儿,马和上前几步:“谢姑娘,陆大人请您进去。”
谢婉宁定了定神,然后上了马车。
马车里面的光线自然就要比外头黯淡许多了,故而点了一盏油灯,陆起淮正坐在昏黄的烛火下喝茶,他的神情淡淡的:“你怎么来了。”
他放下茶杯,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解,那日在畅音园遇见她,她显然是还没有想明白,想来就过了这几天,她自然是还没想通的,今日却主动过来寻他,实在不得不令人生疑。
谢婉宁坐在马车里,她单刀直入:“如今天气越发暖了,就是边境也该暖了,正是合适的时候。”
陆起淮的神色果然就变了,他看着谢婉宁。
谢婉宁心里很是紧张,但她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那时在茗都茶社,我听见了你与那大人说的话,你现在还是要去吗……”
陆起淮虽不知她为何提起这个,但还是回了她:“如今朝廷缺人,皇上一早就吩咐了我去,自然推脱不得,就是这两日的功夫了。”
谢婉宁的眉毛不自觉就蹙了起来:“你还记得那日我同你说过的话吗,我是认真的。”
陆起淮自然记得,她说不要去。
陆起淮拿起茶碗给谢婉宁也倒了一碗茶:“记得,我自然是记得的,怎么,舍不得我吗,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他很开心,面上都带了笑意,她是担心他的,今日还特意过来不让他去。
可是这事皇上已经下了口谕,还有陆修文,他周旋于他们二人之间,虽然危险重重,但他有信心,他会没事的,他不想告诉她那么多,省的她担心。
谢婉宁接过了茶碗,她看着陆起淮,他的脸上竟然还带了笑意,这样危险的事情,她是在同他说正事。
“你笑什么,”谢婉宁不自觉嘟起了嘴。
陆起淮忽然往前侧了侧身子,很是靠近:“我开心自然是因为你担心我,原来你心里也是有我的,”他说到这里停了会儿,然后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出事的,你就在京城安心等我就好。”
发上的手很大很暖,他显然是误会了……谢婉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虽担心他,却不是那种关心,她刚要解释就觉得耳垂痒痒的,是他温热的呼吸。
他又同之前一样那么近的贴近她,谢婉宁的身子有些僵,她眼角余光里就是他唇,喉结,脖颈……他要做什么,醉欢楼里的一切又浮现在她脑子里。
陆起淮就看见她如玉般皎洁白皙的侧脸染上了些微粉色,他心神微微晃了一下,然后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等我回来,回来我们就成亲。”
成亲,谢婉宁愣了一下,他想的也太长远了些,什么成亲,这之后就是害羞与恼意,她一把就推开了陆起淮:“你别胡说。”
在陆起淮听来就是害羞了,他的笑声清朗,难得的高兴:“我没有胡说,”其中是掩饰不住的认真。
谢婉宁装作没听懂:“我是来同你说正事的,你好好的,”她一点一点的推着陆起淮,好让他离的远些。
陆起淮看着她的眼睛:“好,”他是真的想,回来就成亲。
烛火昏黄,陆起淮的脸在灯火的映照下越发显得俊秀,他目光清亮,神情愉悦,是那样健康的陆起淮。
谢婉宁的思绪飘得有些远,她想起前世里被众人簇拥的陆大首辅,那么年轻眉心就是很深的皱痕了,他时常抿着嘴,周身的气势虽然霸道,却也总有伤痛的样子,他为大周朝付出了太多。
忽而又是梦里他侧过左耳的样子,如果是真的……
谢婉宁看着斜斜倚在迎枕上的陆起淮,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起身,向他靠近,直到最后贴近了他的右耳,目光所及处是他白皙的皮肤和流畅的下颌线。
陆起淮却忽然有些不敢动弹,向来都是他靠近她,她一直都是躲避的姿态,这是第一次,她主动的靠近他……
陆起淮忽然揽了她的腰,那样的紧:“谢婉宁,你想做什么,”夏日的衣衫单薄,他能感受到单薄衣衫下她温热娇嫩的肌肤。
谢婉宁一下子就跌在了他的怀里,她的唇不小心就落在了他的耳上,她连气也不敢喘。
陆起淮的胳膊越发用力,即便这是不小心,他忽然想现在就娶她,他等不到回来了。
谢婉宁小心翼翼地离了他的耳,她的呼吸浅浅地拂在他的右耳上,然后她轻轻地贴近,说:“陆起淮……”
耳边的气息香甜微热,陆起淮觉得像是有羽毛拂在他的耳上,他问:“你说什么。”
谢婉宁抬起手掩住了他的左耳,严严实实,然后小声地说:“陆起淮。”
谢婉宁说完就松了手,然后半倚在他怀里,她看着他的眼睛:“你听见我方才说些什么了吗。”
陆起淮轻笑了下:“我听见了,你说你要等我回来娶你。”
谢婉宁:“……”
第77章
陆起淮斜斜倚在靠枕上,他俊秀的脸上带了笑意,眉目生动。
谢婉宁的心口一跳,她的脸忽然间就红了起来:“你乱说什么呢,”她不敢去看陆起淮的眼睛。
陆起淮见她不好意思了,也正经起来,他的嗓音低沉:“方才你在唤我的名字,我自然听见了。”
他细细地打量她生起红晕的侧脸,这次外出要好一段时间,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估摸着她还能再长高些呢,她现下还是小了些。
谢婉宁低下头去看衣裙上的团花纹,他现在耳聪目明,那样的健康。
陆起淮抬手摸了下她柔软的发,毛茸茸的:“这次鞑靼一行并不危险,左不过一些游散百姓集结成的组织,在边关寻衅滋事,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他看出来谢婉宁是真的关心他,她乌沉沉的发如鸦羽一般,她是不是也渐渐……
谢婉宁神思有些恍惚,她没有注意到她发上他的手:“你还记得那次京郊庄子遇见的鞑靼首领吗,叫帖木日的那个。”
陆起淮自然记得,那是他第一次遇见她,那么小的小姑娘,对上那等穷凶极恶之人竟然一点也不怯场,并且还分析的头头是道,直接将那鞑靼人给猜了出来。
“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了,”陆起淮问。
谢婉宁的手忍不住扯了裙子上的丝线:“前些日子我忽然想起了那时在京郊庄子的事,然后晚上便做了个梦。”
谢婉宁抬眼看向陆起淮,很是认真:“梦里是建平丙午年夏,你率领亲信去大同,同山西行都指挥司的大人一同抵抗鞑靼的进攻,但是不小心出了事,你的右耳自此就再也听不见了……”
他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