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心看向前面的景博渊,男人的背影宽阔高大,像一座山,稳重,深沉,让她觉得温暖可靠。
头顶烈日炎炎,一丝风息皆无。
烧纸的烟直直往上袅袅而去,叶倾心跪在墓碑前用树枝拨着火里粘黏在一处的冥币,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叶倾国跪在一旁,神情懵懂,问叶倾心:“姐姐,宋叔叔说妈妈以后就住在这里不回家了,为什么啊?这里这么小,晚上怎么睡觉?谁给小国做红烧肉吃?”
叶倾心笑着,眼泪掉下来,“小国乖,以后小国跟姐姐在一起好不好?姐姐给小国烧红烧肉,给小国买巧克力。”
叶倾国两眼一亮,可又有些迟疑,“那妈妈不跟我们一起吗?”
叶倾心摸了摸叶倾国扎手的脑袋瓜,笑着说:“妈妈以后会时时刻刻陪着我们。”
叶倾国还是不懂,明明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妈妈了,明明宋叔叔说妈妈以后要住在这个很小的地方不回来了,妈妈怎么还能时时刻刻陪着他呢?
他还想再问什么。
“心心。”窦薇儿的声音忽然在两人身后响起。
叶倾心转头看见窦薇和景索索风尘仆仆的样子,有些讶异,“你们怎么来了?”
窦薇儿眼眶泛红,“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跟我说?要不是我遇到索索,听她说起,我都不知道阿姨就这么去了。”
周翘翘到京城的第二天,景博渊让她和叶倾心搬到南山墅。
所以,窦薇儿不知道叶倾心已经离开京城好几天了。
景索索将手里的一束白菊花郑重地放到墓碑前,窦薇儿手里也有一束。
叶倾心感激:“谢谢你们来看我妈,我妈知道了会很高兴。”
酒席一直持续到一点钟,两点左右,客人差不多都走光了。
景索索是和窦薇儿一块坐飞机来的,走的时候两人坐了季仪的车。
景纷纷也就第一天到小院里来过,后来连面都没露过,叶倾心倒也没有在意,更不会去计较。
院子里摆满了桌子,桌上一派狼藉,叶倾心站在院子门口,心底忽然涌出一股曲终人散的悲凉。
宋父跟景博渊在算账,收到的礼金除去开销用度,居然有将近五十万的结余。
五十万,在小城镇来说,算一笔巨款。
宋父忍不住感叹:“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以往别人家里办喜事丧事,最多的也就收个几万礼金,景先生的面子果然是不一般。”
景博渊伸手弹落烟灰,闻言并未搭腔,这类恭维,他早已听习惯。
叶倾心帮忙收拾桌子,不经意抬头,就能看见阴凉处,景博渊坐在长凳上,双腿交叠,账簿放在腿上,翻着账簿的手夹着烟,眉眼垂着,专注在账本上,一派沉稳,像极了这个家的男主人。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心似乎有了着落。
没有了母亲,她还有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以后会是她的根,他在哪里,哪里便是她心之所向。
宋久蹭到叶倾心跟前,凑近她耳朵小声道:“你们家大老板对你真好,又是穿寿衣又是守灵又捧骨灰盒,他是真把自己当成周姨的儿子啦?这样的男人你还有没有认识的?给我也介绍一个呗。”
叶倾心:“……”
“都说物以类聚,心心,景大老板身边一定有不少没对象的黄金单身汉吧?”
见叶倾心不说话,宋久自言自语道:“我也想去京城,钓个金龟婿衣锦还乡,你这算是衣锦还乡了吧,那些邻里邻居的嫉妒你嫉妒得眼都红了……”
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宋久笑了两声,道:“刚才酒席上你看见杜大爷没?他带了个十八九的侄女过来,还故意往你家景大老板面前送,笑死人了,也不看看他那侄女长得什么德性,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叶倾心:“……”
转头看向景博渊,宋父坐在他旁边讲解着什么,他只盯着账簿瞧,偶尔点下头,身上那股老板的派头从一举一动里流露出来,配上俊美的五官和高大的身躯,怎么看都很有男人味。
四点多的时候,院子终于收拾停当,宋久一家和帮忙的亲戚朋友陆续离开,院子彻底空下来。
叶倾国坐在院子门口的凳子上发呆。
叶倾心走到景博渊身边坐下。
景博渊在她往这边走的时候就掐熄了烟蒂。
叶倾心注意到他脚边散落了十几根烟头,这几天他抽烟抽得厉害,她一次都没有制止过,景博渊连着几晚没睡觉,不抽烟只怕要熬不住。
思及此,她有些心疼。
“博渊,你去睡会儿,晚饭我叫你。”
景博渊握着她的手,闻言笑了下,“没事。”
叶倾心没有听他的,直接将他从凳子上拉起来,往她的卧室里推,直到将他按倒在她的小床上,“睡会儿。”
她打开电风扇对着床吹,又拉过被子搭在男人的肚子上。
景博渊凝着她认真的小脸,笑了下,“我好几天没洗澡了,身上有味道,你不嫌弃?”
叶倾心瞪了他一眼,“我要是嫌弃,你预备怎么办?”
说着拍了拍他的手,哄小孩似的道:“快点睡,晚饭我叫你。”
景博渊忍不住笑,活了三十几年,第一次被一个小姑娘当小孩哄着。
闭上眼睛,闻着枕头上女孩的香味入睡。
许是累了,这一觉,他睡得很沉。
叶倾心特意迟点做饭,等做好饭恰好八点,外面已经黑了。
把饭端上桌,叮嘱叶倾国几句不要偷吃,才去卧室里叫景博渊。
几乎是她的手搭上景博渊胳膊的瞬间,男人就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眼底带着几分朦胧的睡意,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几点了?”
“八点。”叶倾心说着伸手将他拉起来。
景博渊借着女孩娇弱的力道起身。
“好点了没?”叶倾心问。
景博渊揉了揉她的头发,“嗯。”
两人来到厨房,正看见叶倾国把什么东西飞快地塞进嘴里,听见开门声他吓了一跳,然后闭紧嘴巴,撇头看着墙面,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可是那松鼠似的腮帮子,早已经出卖了他。
叶倾心走过去,严肃道:“偷吃什么了?”
叶倾国鼓着腮帮子用力摇头。
叶倾心伸手指戳了戳他鼓鼓的腮帮子,好气又好笑,“还没有,你看看你这脸。”
叶倾国红着脸,低头默默地把嘴里的肉丸子吐出来,放回盘子里。
叶倾心、景博渊:“……”
吃完饭,叶倾心正欲起身收拾桌子,景博渊先她一步起身,边摘腕表边道:“你坐着。”
看着男人挽着袖子,在锅台前忙忙碌碌的身影,叶倾心那颗心越发安定,满足感油然而生。
许久,她问他:“你什么时候回京城?”
景博渊没有转身,只道:“跟你一起。”
叶倾心说:“我想等我妈过了头七再回去,等她回来吃了最后一碗饭再走。”
t城这边的说法,逝者的灵魂会在头七那天回家,家里人要为逝者准备一碗饭,叶倾心不希望母亲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一间空荡荡的房子。
“你先回去,我看你这两天电话挺多。”
景博渊洗好碗,擦擦手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公司的事来前我已经做了安排,有什么事罗封会看着处理,你放心。”
叶倾心没再说什么,伸手握着他的手把玩。
静默了一阵,她说:“你下午睡觉的时候我去给你买了洗漱用品,你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这些天辛苦你了,谢谢。”
景博渊抬手摸了摸叶倾心的脸,叶倾心能闻到他指尖有洗碗精的味道。
“跟我不用说谢谢,太生分。”
男人的手掌因为浸过水,有些凉,在这炎热的盛夏,贴在肌肤上很舒服。
叶倾心朝他缓缓一笑,点点头。
景博渊洗澡的时候,叶倾心拿出笔记本打开。
connie当时只给了她一个星期的时间,前几天她已经完成得差不多,只剩一小部分。
这几天她没有忘了这事,只是实在静不下心来做别的,在这方面,她修炼得还不够。
现在母亲已经入土为安,她不能再耽搁了。
connie虽然同意再多给她几天时间,但她不能把别人的宽容当成自己放纵的资本。
景博渊洗完澡出来,走进卧室,就看见叶倾心对着电脑全神贯注。
“小国呢。”他走过来问。
叶倾心眼珠子还盯在电脑上,一只手握着鼠标,一只手在键盘上敲击,心不在焉回道:“睡了。”
景博渊走到她身后,弯腰,分别握住她忙忙碌碌的两只小手,将她圈进怀里,沐浴后的男人带着几分香气,混合着男性荷尔蒙的味道,让叶倾心从自己的世界里回神。
男人的下巴抵在她的肩窝,沉声道:“洗澡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忙,不早了。”
叶倾心被他的举动弄得浑身不自在,“再等一会儿。”
景博渊又端出那副强硬的姿态,“你是自己关,还是我帮你关。”他指的是电脑。
叶倾心有些不乐意。
景博渊道:“你不睡,孩子也要睡。”
提到孩子,叶倾心投降,关了电脑,拿衣服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回来,景博渊手里捧着一个小本子,半躺在她的小床上,曲着两条长腿,她的床不大,男人的腿都伸不直。
叶倾心见他看小本子看得全神贯注,边擦着头发边问:“看什么?”
景博渊头也不抬,“你的作文。”
叶倾心一愣,伸脖子去看,果真瞧见那小本子是小学的那种作文本,因年代久远,纸张泛黄,上面的字体幼稚且歪歪扭扭。
景博渊翻开的那一页,作文题是‘我的爸爸’。
作文的第一行,第一句,写着:我的爸爸叫叶俊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