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家家户户都要放鞭炮,四宝和五福还小,靳山靳安稳重,不喜欢干这个,大春她们到底是女孩子,没这个胆量,这活计就落在了靳武身上。
虽然已经结婚生子,但靳武依然消瘦精干,动作灵活,很适合放鞭炮这活,几个姐妹就围在靳武身边,等他放了鞭炮好赶紧去吃饺子。
靳武把鞭炮挂在了门前的树枝上,吊在半空,小心翼翼的上前点燃了鞭炮,然后撒腿就跑,等了半天却没动静。
几个孩子大笑:“二叔,还没有点着呐,你跑什么?”
靳武讪讪地跑回来,更加的小心谨慎,确定是真的没有点燃,就把冒着火星子的木棍再次靠近,怕再次失手,他就稍稍停留了一下,这才点着。可是靳武还没有跑走,那鞭炮就已经点燃爆炸了,吓的他蹦着向旁边跑,把大春几个笑的肚子都疼了。
靳武悻悻的说道:“还笑,再笑饺子没了。”
孩子们才一哄而散,跑去灶房吃饭,王敏已经把饺子盛出来了,靳山爷仨满满的一碗饺子,三春几个是平碗。
二喜嘴厥的老长,可是看看王敏和蒋勤她们碗里的更少,也就没说啥,端起碗出去了。大春要给三春拨几个饺子,三春却拒绝了,笑着说道:“大姐,俺小,吃不了那么多,你吃吧。”
可趁着她不注意,大春还是拨了几个给她,二喜看见了,就跑过来也要。蒋勤呵斥住她,把自己的拨了几个给她,二喜还不知足,眼睛不住地踅摸,等家里人不注意,又摸到靳安的身边苦着脸说没吃饱,靳安又拨了好几个给她,二喜才心满意足的躲到一边去吃了。
新年的第一天不许干活,家里的水缸早一天,靳安就去村里的水井来回挑了好几趟,把水缸灌的满满的。
萝卜白菜还有葱都是提前洗净了,中午破天荒的熬了米粥,虽然稀的能照出人影,但几个孩子也高兴的很,因为她们还从来没有喝过米汤呐,都仰首把汤喝的干干净净,二喜干脆把碗添了一遍,拿回灶房的时候干干净净的,几乎都不用刷了。
晚上就把中午剩下的菜烩成了杂烩汤,萝卜白菜,洒了葱花,还下了一点粉条,和上面水,也稠乎乎的,大冷天喝上了一碗浑身都是暖烘烘的。
几个孩子高兴的欢呼雀跃,还是过年好啊,可以吃这么多的好东西,平常哪里能吃得上。这还是分田到户了,家里有余粮,能吃点好的,若是往年恐怕连肚子都吃不饱。
孩子们却不知忧愁,吃了饭就出去疯玩,大春身上穿的棉袄还是靳蓉在家里穿剩下的,二喜捡了靳华的穿,虽然打了补丁,但浆洗的干干净净,孩子们穿着也很精神。
三春没有旧衣服捡,蒋勤就把自己的棉袄改的小了一点给她穿,自己只穿了一件夹衣,但好在她活力旺盛,又不停的干活,倒还不是多冷。
初一晚上就开始下雪,初二又下了一天,地面上的雪最深的已经及膝了,踩进去跟陷入棉花堆里似的。大人们就扫出一片空地,找个背风的地方,堆了柴拢火。
乡下人勤快,别的没有,但柴火管够,就拢起很大的火堆,围了一圈人。但也不敢围的太近,那火舌蹿的老高,热的近不得人,都远远地坐着,但每个人的脸上身上还是被映的红通通的。
大家都围着一起说庄稼,说自家的粮食,还说新年自家都吃了什么,靳山这个时候终于能扬眉吐气了,大谈自己老伴还有大儿媳的好手艺,吹的没边,大家也不揭穿,都嘻嘻哈哈的笑。
孩子们就更高兴了,堆雪人,打雪仗,在雪地里追逐着,即使摔了也没关系,厚厚的雪地摔倒了也不疼,起身拍拍身上的雪继续跑。
孩子们也不怕冷,用雪团成疙瘩乱扔,砸中人就炸开,落的满身是雪,惹的众人大笑,被砸中的人要报仇,便一直这样追逐着,不知疲倦。
三春垒了一个雪人,胖胖的身子,圆圆的头,脸上戳了两个石子当眼睛和嘴巴,看起来也活灵活现的。
大春就夸她垒的雪人好看,就和她长的一样好看,二喜不忿,就趁两个人不注意,冲过去把那雪人踢倒,摔的粉碎。三春恼了,要追着她打,大春却拉着,哄她说自己再给她垒一个。
可是大春笨,怎么垒也不好看,三春便没了兴致,就和别人一起去滑冰,河里只有两岸靠边的地方结了一层薄冰,河中间还是流水潺潺,根部玩不成。但池塘里的冰却结的很厚,还很结实,好多孩子在上面滑冰,三春也加进了队伍,和小伙伴们拉着手,在冰面上快速地滑动。
有的孩子掌握不好平衡,嘭的一声摔在地上还能滑出很远,惹的孩子们哄堂大笑,一边笑着一边去搀扶。可是一个没站稳,便牵连了一大片倒在地上,压成了罗汉,孩子们也不在意,嘻嘻哈哈互相搀扶着站起身,继续滑,天寒地冻的,他们却玩的出了一头的汗。
有的孩子娇惯,家里给了一分二分的压岁钱,舍不得花,在口袋里捂的热乎乎的,就放在冰面上,不一会就印出了硬币上一模一样的花纹。孩子们齐声欢呼,乐此不疲,印了很多,上学的孩子就数有多少钱,好似那真的是钱一样,有硬币的孩子看着大家羡慕的目光,很是骄傲。
他们玩的忘乎所以,只等家里人喊吃饭才散去,小小的村庄到处都是叫喊孩子们的声音,其中自然也有喊叫大春她们的。
第25章
他们玩的忘乎所以,只等家里人喊吃饭才散去,小小的村庄到处都是叫喊孩子们的声音,其中自然也有喊叫大春她们的。
蒋勤的声音嘹亮,艳压群芳:“大春啊,回来喝汤了,二喜赶紧回来。”
“三春啊,回来喝汤了,再不回来没饭吃了啊。”
姐妹三个一听,慌忙往家跑,可是雪地太厚,根本就走不快,没走几步就累的气喘吁吁的,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深陷的脚印。
三春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就在雪地里转着圈的踩,踩出一个个的花朵,好似雪地上开满了鲜花。二喜过去拿脚乱滑,把三春辛辛苦苦踩出来的花划拉的乱七八糟。
二喜刚才把三春好不容易垒的雪人推到,现在又来祸害自己踩出来的花,三春顿时恼了,扑上去把二喜按在雪地上,抓了一把雪塞进她的脖子里。
二喜被凉的大叫,挣扎着站起来就慌忙去掏脖子里的雪,可这时雪已经化了。气的二喜哇哇大叫,要去打三春,可三春早已跑远了,回到家里,二喜再生气都不敢去打三春。
虽然有了两个孙子,还有外孙,但靳山还是很疼爱三春,二喜要是在家里欺负三春,肯定是讨不到好的,她只有狠狠地瞪了三春一眼。
吃完了饭下午出去的时候,二喜还是不敢招惹三春,因为她脾气坏,村里的孩子好多都不愿意和她玩,她只有跟着好人缘的三春才行,自然不敢轻易去得罪她。就想着等晚上回去的路上再找三春算账,但三春聪明,哪里看不出的她心中的小算盘,回家的时候一溜烟就跑了,根本不和她一起走,二喜找不到机会算账,气的跺脚。
乡村里的学校要求的也不是很严格,过了正月二十才开学,雪刚刚消融,地面有些泥泞,走起路来一滑一滑的,鞋子上还沾了很多泥。
三春爱干净,每次到了学校都要用小木棍,把鞋上的泥全部捣下去,二喜那个懒虫懒的管,每天回去鞋都弄的很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孩子多,家里又穷,根本拿不出什么东西,好在王敏靳华还有蒋勤她们勤快,用破烂的旧衣服浆洗后,自己纳了鞋底子给孩子们做成鞋。但那些也是好不容易做出来的,珍贵的很,二喜这么不珍惜,惹得蒋勤每每打她,二喜便哭喊蒋勤偏心。
虽然日子很苦,但孩子们依然是没心没肺的傻乐着,每天去学校,晚上回家吃完饭就睡觉,不知愁滋味。
可是这天三姐妹回去的时候,却发现家里的气氛很沉重,靳山脸色阴沉地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吧嗒吧嗒的抽着烟袋,王敏也愁眉苦脸的坐在一边唉声叹气。
叽叽喳喳跑到了院门口的姐妹三看见这个情景,都很自觉的闭紧了嘴,放轻了脚步走进院子,低声说道:“爷爷,奶,我们回来了。”
靳山没动,王敏抬头看着她们,温声道:“外面冷,你们回屋做作业去。”
姐妹三去了父母的屋子,见蒋勤在屋里哄五福呐,脸色也有点发黑。
三春小心翼翼的问道:“妈,咋的了?是不是因为我们的学费啊,如果家里凑不出来的话,我不去上学就是了。”
二喜的眼睛顿时亮了,她根本不喜欢上学,要跑那么远的路,学校里的同学也不喜欢她,还要被老师训,如果不去上学太好了。
可是蒋勤却瞪着她们道:“为什么不上学,你们也想当一辈子睁眼瞎啊。”
“可是学费……”
“学费你们不用管,实在没有的话,咱们交粮食。”
“粮食可是咱家的命啊,不能……”
“轮不到你们操心,赶紧回屋去写作业,你二叔他们回来了,小声一点,不要吵知道吗?”
三人点了点头,摄手摄脚地回自己屋里写作业去了,但家里的气氛却是越来越严重。第二天,陈芳和靳武大吵了一架,三春她们拾着听了一些才明白。
原来分地的时候,陈彦学又从中拿好处,好地留给自己,薄地分给了别人,还霸占了村里的一头耕牛,有人不服气就去县里告状,还把他欺负女知青的事也说了出来。
县里来了工作组,调查清楚后就把陈彦学罢免了,耕牛还给了人家,地也重新分发,而且还把靳武走后门进大队卫生所的事也查出来了,靳武也被清退了。
靳武不会种地,还怕出力,这下被清退,以后没了工资,一家三口怎么过活,他就骂陈彦学贪心不足,现在出了事牵连自己。
而且他们结婚几年了,没了以前的新鲜感,陈芳生了孩子以后更加肥胖,加上她也不爱干活,那身子圆滚滚的,脸都成圆的了,看着实在不好看。
陈芳的脾气又不好,以前仗着自己爹是大队队长,靳武的事是他爹安排的,对靳武颐指气使的。现在陈彦学被罢免,还牵连靳武,靳武哪里还会给她好脸色,两人从卫生所搬回了家,就整天的吵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的一家都不得安宁。
那陈芳胡搅蛮缠,靳武也奸懒的很,搬回家里什么活也不干,靳山分给他的地也不会侍弄,靳安去教他,靳武趁机跑了,把活留给大哥干。
时间久了,靳安自家地里的活倒耽搁了,蒋勤也不高兴,他们一家六口,要吃饭,三春几个还要交学费,那压力多大,现在还要背起了靳武一家,怎么受得了。
闷气积累的多了就爆发了,蒋勤把靳武和陈芳骂了一顿,吵的不可开交,几个孩子整天吓的什么似的,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喘,谨小慎微的。
这日靳安两夫妻下地干活,回来的路上两人就吵了起来,靳安叹气:“他是我兄弟,我能看着他饿死不管吗?”
蒋勤挑眉:“管也要有限度啊,你光管你弟弟,我们一家怎么活啊,那四个孩子怎么办啊?”
“那也不能不管他们吧。”
蒋勤气的把背上的锄头铁锹都扔在了地上,自己也置气的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不走了。靳安低着头在一旁劝她,却看见靳山远远地过来,忙直起了身,蒋勤也慌忙站了起来。
第26章
靳山走到跟前,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才开口:“老大,俺给你们小两口说点事。”三人让开道路,走到一边的地埂上,靳山轻轻接道:“家里的牛老了,在生产队的几年没少出力,现在也干不动活了,俺想把它买了。”
蒋勤不由失声道:“爹,你要把牛买了,贴补老二,那咱们家的地怎么耕种啊。”
靳安拦住她:“你别乱说,听爹说完。”
蒋勤也知道自己太急了,只得呵呵笑道:“爹,您说,您说……”
“村口的知青点一直空闲着,我就去队里问了价钱,要一百六十块。那三间泥瓦房也是我领头盖的,虽然有些年头了,但结实的很,我就想把咱家的老牛买了,咱们再出去凑些把那房子买下来。
大春那几个丫头都大了,再挤在茅草屋里也不行,还有五福,你们一家六口,和老二他们挤在一起,没的跟着受气,就想想法子吧。蒋勤回你娘家,看能不能借些,我也出去舍舍老脸,实在不够咱先欠着,但这房子肯定要买下来。“
蒋勤的眼眶顿时就红了:“爹,您老想着俺们,可您呐,这把年纪还要养活老二一家不成。”
靳山叹息:“不翻几回骨碌,不摔几脚,他们长不大,你们就别为家里操心了,把几个孩子拉扯大就行了。”说完,靳山转身去了,昔日伟岸的背影现在却已有些狙楼了。
靳山雷厉风行,没几天就托人把牛买了,蒋勤回娘家借了点钱,靳山和靳安也出去借了一圈,最后凑出了一百二十块,就给大队写了欠条,先欠四十块,二年之内还清,就把村口原来的知青点买了下来。
一直顺顺利利的,可是要搬的时候,靳武却发难了,靳武拦在大门口大叫大嚷:“爹,你凭什么把老黄牛买了,把钱就全部给我哥了。”
靳山颤抖着手指着院子里的茅草屋道:“你嫂子嫁过来十几年了,你哥一家六口一直窝在这茅草屋里,我这做爹的不能给他们张罗张罗。”
“那你也不能把卖牛的钱都给我哥啊,怎么也有我一半。”
靳山也不气了,坐在石桌上语重心长的说道:“老二啊,这么多年,你很少在家,家里的活计都是你大嫂帮忙做的。地里就全指望你大哥,这么多年,他任劳任怨的,难道他一辈子就应该住在茅草屋里,你就应该住在瓦房里,问问你自己,你对这个家有什么贡献。
你在卫生所里的工资,开始往家里拿了几个月,后来分了债就再没见你往家里拿过一分钱,你大姐没工资还年年拿点年货回来呐,你都不觉得丢脸吗,还有脸在这里较真。这些年,你没往家里拿钱,可这粮食却没少拿,现在你算的这么清楚,那当初你怎么不算呐。”
靳武的肩膀怂了怂,但还是不肯让出位置,硬着脖子道:“那老黄牛也是咱们家的,不能全部给大哥?要不我们搬过去,我们原来住的上屋给我大哥,啊……”
靳武话还没有说完,靳山已经脱下了鞋砸在了他身上,还要去脱另外一只的时候,王敏慌忙拦住了:“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干嘛打他啊。”
靳山气的脸红脖子粗:“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他大哥一家六口挤一间房,他们一家好搬去住村口。那房子可是你嫂子,你哥出去借了一圈的钱拿下的,欠条还在队里压着呐,那房子你住着不怕减寿啊,你个丧良心的。”
靳武捂着被砸疼的胳膊看向靳安,希望他开口求情,从小靳安就很疼爱自己的弟弟,什么都先紧着弟弟,不会和他争的。
可此时靳安的眼神却有些冰冷,失望的看着他,没有开口,甚至移开了目光。
见靳安没有谦让的意思,靳武更恼恨了:“不管怎样,必须把卖老黄牛的钱给俺一半,不然俺就搬过去。”
靳武是拿准了,他们为了拿下那三间泥瓦房,能借的亲戚都借过来了,现在肯本就拿不出来一分钱,所以才这么说的,他有些洋洋得意,庆幸自己的算盘打的好。
靳山卖牛的时候他没开口,就等着靳山和蒋勤他们四处借钱,把房子拿下来,他才开口要,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三间泥瓦房,他越想越高兴,那笑意都忍不住从眼梢眉角流泻了出来。
靳山气的喘不过气来,可是也无法可施,蒋勤此时却突然站了出来:“这牛不是靳安的,也不是你靳武的,是咱爷爷和咱爹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凭什么要分给你啊,你是哪个山上的哪根葱啊。”
靳武正高兴呐,被她一瓢凉水泼来,不禁恼羞成怒:“那你们凭什么拿买牛的钱,去买那三间泥瓦房呐?”
蒋勤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交给了靳山:“爹,这个是俺让三春找她老师写的欠条,这老黄牛卖的钱俺不能白用,那是您老一辈子的积蓄买的,算俺一家欠您的,以后俺有钱了,立马给您还上,”
靳山颤抖着手接过来,砸在了靳武的脸上:“你自己看看,还有脸去争那房子吗?”
靳武识字,捡起来一看,果然是欠条,而且数额是卖牛全部的钱,没少一分,靳武的脸顿时红了,讪讪的把欠条给了靳山。靳山接过细心的折叠好,放进了中衣的口袋里,就转身进屋了。
靳武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便讪讪的对靳安道:“大哥,俺帮忙给你搬。”
靳安木着脸说道:“不用你帮忙,只要你别再气咱爹就行了。”说完,就指挥大春靳华他们行动,把仅有的几件东西搬到架子车上,拉到了村口。
那三间泥瓦房因为在村口,视线很好,可以看见很远的山脉,能看见远处的田地,也能看见不远处的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