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明强二十九岁了,因为早年妻子抛家弃子出走,后来他愤而出山奋斗拼搏,也吃了很多苦,显得有些面老。但长相还过得去,身材也很高,他出生在大山里,即使后来当了厂长,也没多少盛气凌人的架子。
把东西送到灶房,还打算帮着摘菜收拾,蒋勤连忙拦住了,一叠声的喊二喜把他叫到屋里去了。
郭明强带来了很多礼物,虽然不是很贵重,但都符合个人的爱好,给靳山买的是一个老款的烟斗,还有一箱好酒。给靳武的是二条软云烟,几个孩子也有礼物,女孩是毛绒绒的卡通玩具,男孩则是变形金刚,可见选礼物的时候,郭明强是很用心的。
给靳安夫妇买了两件轻薄柔软的羽绒服,轮到三春却是一千块钱,郭明强呵呵的强笑着道:“三妹妹考上大学,真是恭喜你了,可是我没上过大学,也不知道该给你买些什么,这些钱你拿着,喜欢什么就自己买。”
三春连连摆手:“不用,我上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不用再买什么,你快把钱收起来吧。”
郭明强的手却固执的伸在空中:“那就算是我给你凑的学费。”
三春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二喜已经一把抓了过来,硬塞进三春的手里:“哎呀,他给你你就拿着,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
一千块钱拿在手里,三春跟握着一块火炭似的,为难的看向蒋勤。蒋勤见二喜是铁了心,而且郭明强虽然面老了些,但人还算实诚,便点了点头让她收下了。
第68章
见蒋勤答应三春把钱收了, 郭明强高兴的都结巴了起来:“叔……叔叔,婶, 你们放心, 我……我一定会对二喜好的。”
二喜他们回来看望家人,顺便也想在附近村庄收些毯子, 第三天,两人便分别去各乡镇收货。郭明强怕二喜来回奔波劳累,让司机开着那辆紫红色的桑塔纳给二喜用,而自己却用那辆老旧的皮卡。
二喜带着司机还有一个员工上路,却没有去收货,而是指使他们去了傻子他们家。十年过去了, 山里很多人家都搬出去了, 住户更加少了。
傻子他们家也破败的不成样子,房顶都塌陷了, 根本没法住人了。傻子被栓在那颗柿子树上, 当年只有海碗粗细的柿子树, 如今已有腰粗了。
院中没有看见那婆子的身影, 却在院子旁边看到了一堆隆起的坟,长满了荒草,应该是过世很久了。
傻子傻乎乎的坐在地上,在自己的身上拔来拔去的找虱子,抓住一只就欢天喜地的塞进嘴里吃了。他旁边的地上放着两三个碗,花色不同,应该是左邻右舍轮流给他送饭吃, 省得他饿死。
二喜从车上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棍子塞进司机的手里,要他去打傻子,司机犹豫道:“二姐,这傻子挺可怜的,还是……饶了他吧。”
二喜大怒:“他可怜,你不知道我小时候被他们欺负成什么样,每天起早贪黑的去收割麦子,一天就吃一个小土豆,还要挨打,若不是我爹我妈找来的及时,我早就被他们家折磨死了,快去动手。”
司机向前走了两步,可还是不忍心的退了回来,把棍子递给另外一个员工,那人也慌忙退后两步。
二喜大怒,上前狠狠地拽过了棍子走到了傻子的面前,看到有人走近,傻子吓的往后缩了些。
二喜在他面前蹲下冷冷的笑道:“傻子,你还认识我吗?”
傻子还想向后退,但仔细的看了二喜一眼后,忽然傻笑了起来:“媳妇,娘走了,咱们两个去割麦子吧,割了麦子就有馒头吃了,媳妇,呵呵……”
二喜失笑:“你还能认出来我来,很好,还去割麦子,我让你割,让你割……”说完,就抡起棍子,劈头盖脸的打。
傻子疼的抱住头乱叫,却无法躲开,只是弱弱的哀求:“媳妇,你别打俺,俺不偷吃东西了,媳妇,俺……俺不让你割麦子了,俺……俺自己割,媳妇,俺疼……”
二喜一边打,一边嘶声叫道:“疼,你也知道疼,当年你差点把我打死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呐,你个该死的东西,去死,去死……”
见二喜疯狂的样子,那两个人也吓坏了,连忙上前劝阻:“二姐,算了吧,何必和一个傻子过不去,打几下出出气就算了吧。”
司机也符合道:“是啊,二姐,再打就要出人命了,再说这事要是让强子哥知道了也不好,是吧。”
二喜停住手,回头狠狠地瞪着他们两人道:“你们要是敢把这件事告诉强子,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二人点头如捣蒜,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老人忽然快步走了过来,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干嘛要欺负一个傻子。”
二喜回首,认出那个老人就是当初自己求情,而无动于衷的那个人,便冷哼道:“管你什么事,赶快走开,不然连你一起打。”
那老者疑惑的看着二喜,迟疑的问道:“你……你是不是当年傻子家买回来的那个童养媳?”
今天打着下乡收地毯的名义,所以二喜没有化妆,她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改变,只是个子长高了,但脸庞五官还和小时候一样。
二喜见他认出自己,也没有隐瞒:“你还认识我就好,那我打他不冤吧。”
老者叹息道:“哎,姑娘,俺们住在这深山沟里,不懂什么法律。”
二喜咬牙切齿的道:“不懂法律没什么,可他们没有人性,我给他们家干活,不给吃的还整天挨打,差点死在他们一家手里。”
“当年虽然傻子一家苛待你是不对,但他们也付出了代价,后来案子破了,丁奎也抓住了,但钱却被他霍霍没了。傻子一家落得鸡飞蛋打一场空,他娘气不过,就去县里找丁奎家的要钱,可是那婆娘却说是傻子他娘害的丁奎坐牢,还打了她一顿。
她回来以后卧床好多天才养好,一家子活的就更加艰难,三年前,傻子他娘去地里干活的时候摔下了崖子。深山老林的没医院,他们也没钱医治,没几天就过世了。
他娘死的前一天,拖着病体到俺们几家去下跪求情,说是把自家的粮食分了,地也分了。让俺们几家轮流每天给傻子送一顿饭,别让他饿死了。傻子真是可怜,生下来就是痴傻,小时候爹就没了,现在娘也没了,挺可怜的,姑娘就饶他一命吧。”
“便宜你了。”二喜狠狠地把棍子扔在了地上,转身让两人开车走。
见他们放过了傻子,那老者就上前扶起了傻子,把碗收起来准备要走。已经启动的汽车忽然又停了下来,二喜犹豫了一下还是下车走了过来。
老者戒备的挡在傻子的面前,颤巍巍的道:“姑娘,你……你还有什么事啊?”
二喜从皮包里掏出二百块钱递给那老者道:“他们家买我的时候,花了一百多块钱,现在这二百块钱给你,换成粮食给他吃吧。从今以后,他们家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他们什么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去的时候,二喜一直呆呆的看着窗外,司机和那名员工见她脸色阴沉,也不敢招惹,就默默地开车。
虽然事隔多年,但那鲜明的疼痛和恐惧还历历在目,后来二喜还经常被噩梦惊醒。在梦中被傻子母子狠狠地打,打得她遍体鳞伤,打得她奄奄一息。如今,他们互不相欠了,她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恐惧和怨恨了。
郭明强和二喜在周围村子里收地毯,他们的事情自然也传遍了四里八乡。地毯尺寸小的一块要几百,大的要好几千,他们大批量的收购,还是现钱,那需要的大量的本钱,这样雄厚的资本让乡亲们羡慕不已。
到蒋勤的小超市购买东西的时候,自然少不了恭维几句,说蒋勤好福气,找到这么好这么有钱的女婿,蒋勤笑着应酬,心中却还是很不安。
但郭明强办事很妥帖,他们收购的地毯就堆在蒋勤家里,此时他们购买地毯的事传开了,很多远一点地方的人都拿着毯子亲自送了过来,收购的差不多的时候,终于闲了下来。
郭明强买了两瓶好酒,把靳安和蒋勤都叫到了上屋,郭明强一边给靳安斟酒,一边说道:“叔,这些天多亏您帮忙,辛苦了,这杯酒,我敬你。”
两人碰杯喝掉了杯中的酒,郭明强才言归正传,他工作比较忙,而且年纪也不小了,想早点把婚事办了,请求蒋勤和靳安夫妇同意。
蒋勤两人面有难色,开源县距离大槐乡一二百多里地呐,郭明强虽然没有领结婚证,但毕竟也是办过酒席,还有一个女儿,怎么也算是二婚了。二喜可是头一遭,说什么也不能简简单单的办了。
而郭明强却已经想好了办法,解了夫妻两个的后顾之忧,他们在大槐乡先办一次婚礼,回到自己家乡的时候,再补办一场。这倒是两全其美的办法,蒋勤夫妇便答应了,通知了靳山,找了好日子就宣布了婚事。
靳山德高望重,靳安和蒋勤与邻里也和睦,来添箱送礼的人很多,足足待了三四十桌的客。三春家的事,陈海自然是办的漂漂亮亮,席面丰盛,给靳家壮足了面子。二喜的婚礼办的热热闹闹,很是体面。
婚礼过后,二喜他们就要回去了,此时三春也要开学,二喜他们便拖延了两天,决定把三春送上去省城的火车,然后再回去。
二喜和三春就收拾好要带的东西,先送到了大路边自家的小超市里,明天走的时候不耽误事。东西送到,蒋勤怕她们热着,便让她们赶紧回去了。
烈日炎炎,大路距离她们家有点远,走到半道,二喜就嫌热走到旁边的凉荫里站着。那是一座闲置的房子,主人去县城里买了房子,老宅便空置着,渐渐破败。
窗户上玻璃早已破碎不堪,房门虽然锁着,但大门却被风雨浸湿的千疮百孔,形同虚设,透过房门上宽大的缝隙,可以看见房间里面层层的蜘蛛网。
三春拗不过二喜,也走过去,站在房檐下凉快休息,却听见屋里发出一声异响。二喜吓了一条,连忙紧张的转身去看,一边吃惊的拍着胸口道:“这里不是闹鬼吧。”
三春失笑:“大白天的闹什么鬼啊。”
两人便一起凑到缝隙中向里面看,却看见满是灰烬的墙角蜷缩了一个人,那个人三春她们两个都认识。
惊恐万状蜷缩在墙角的人是王慧,她脸颊和嘴角都是乌青,显然是又被打了。二喜刚想要开口说话,三春却看见道路的尽头跑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王兵。
第69章
三春慌忙拉二喜站好, 还装若无事的继续和二喜说话,讨论明天怎么走, 还有火车票什么的。二人说的正高兴, 王兵他们一行人终于跑到了眼前,三春视而不见, 继续说着话,但暗中却紧紧抓住了二喜的手臂,生怕她会告发王慧。
姐妹一起生活多年,对彼此的习性都很了解,二喜见三春这么防备自己,不满的对她翻了个白眼, 但终究没有开口说什么, 只和三春有一塔没一搭的说着话。
王兵看见三春,不敢去招惹, 何况现在财大气粗的二喜, 更是惹不起, 而且她们身后是房门紧锁的废弃房屋, 也没有停留,便带着一群人继续追了出去。
等他们走远,看不见人影了,三春才长长的松了空气,拉着二喜笑道:“多谢二姐了。”
二喜瞪眼:“有什么好谢的,我先回去吹空调了,外面热死了。”说完抬脚就走了。
三春却从房门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王慧见有人进来,还畏惧地往墙角缩了些。三春出声安慰道:“王慧姐,没事,是我,王兵他们已经过去了。”
见是三春,王慧才放下心来,继续趴在膝盖上哭泣,她也不敢哭出声,但眼泪却是不断的涌出,沾湿了她的裤子。
三春在她身边蹲下,把自己的手绢递了过去,王慧接住,胡乱在脸上擦了擦,她不愿在三春面前示弱,却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等王慧平静下来,三春才开口问道:“王慧姐,发生什么事了?”
王慧已经二十二了,却还没有出嫁,在家不仅要做家务,织地毯,还要下地干活,如今还要带自己的小侄子。
可即便她整天为家里干活,但王长生和王兵夫妻还不满意,稍有不顺心就打骂她。如今见二喜嫁了这么有钱的人,很是眼热,竟然答应了媒婆,要把她嫁给县城里的一个鳏夫。那人膝下有一儿一女,前妻就是因为不堪家暴,所以跳井自杀了。
王长生父子明明知道,却眼红那家有钱就答应了,那边因为逼死发妻,所以没人愿意嫁给他,一直没有续娶,如今有人送上门来,自然是求之不得,商议着下个月就过门。王慧死也不肯就逃了出来,但王长生父子哪里能忍受将要到手的钱,如煮熟的鸭子一般飞了,就带人四处寻找。
三春听了也是义愤填膺:“那你打算怎么办?”
王慧咬牙切齿的道:“我要逃出去,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外面,绝不再回那个家。”
三春思索了一会沉声道:“王慧,这里不安全,你一会先躲到后山去,他们以为你肯定要往县城的方向跑,绝不会想到你还藏在山里。等明天早上天一亮,你就顺着大路两边的山坡往县城去,但绝不能走大路,知道吗?”
王慧点头:“可那人就在县城里,若是王兵去通知了他们,我不是自投罗网吗,我到县城能到哪里去?”
“我明天就要去省城上学,已经和秦风打过招呼,他会去接我。你到了县城先藏在火车站附近,然后和我一起坐火车离开,等到了省城,秦风会想办法帮你的,你别担心。”
“可是我……我没钱。”
三春拉住她的手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身上带着钱呐,我到了火车站会给你买票,你只用躲开王兵他们,上了火车就安全了。”
王慧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道:“三春,你为什么要帮我,我……我小时候欺负你,还打过你,你……你干嘛还要帮我?”
三春微笑道:“因为我们是一个乡的啊,还有,秦风去省城上学的时候还嘱咐我,要是你有事,要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帮你一把。”
王慧握紧了三春的手,哽咽道:“谢谢你,三春……”
三春把自己的手绢留给了她,还嘱咐道:“这里不能久留,你一会赶紧逃出去,不要耽搁了,路上小心。”说完还不放心的拍了拍王慧的手,才出去走了。
王兵他们以为王慧要逃,肯定会逃到离家远远的地方,没想到她反而会往回跑,都没想到去后山查找。王慧在山里平安的待了一夜,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就出发了,沿着大路两旁的山坡田地向前走。
王慧带着冲出牢笼的兴奋,走的很快,不过二个小时多一点就到了县城,她向路人问出火车站的位置,就过去在附近藏着,但眼睛却一直盯着火车站售票点,还有候车室的出口。
一个小时后,三春他们才出现在火车站的广场上,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小时,但王慧却是度日如年。见到三春的身影才如释重负,但也不敢调以轻心,还是眼都不眨一下的紧紧盯着她。
蒋勤,二喜,郭明强,还有三春五福从桑塔纳轿车上下来,蒋勤还要送三春进站,三春却拦住了:“妈,我自己能行,你们赶紧回去吧,外面这么热。”说着要去接自己的东西。
蒋勤却越攥越紧,不肯给她,担忧的看着她,喋喋不休的叮嘱,三春面带笑容一直听着,却不肯改变注意。最后连二喜都被蒋勤说的烦了,一把抓过滑轮箱推到三春身边道:“妈,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你瞎担心什么啊。她现在可是大学生,智商比我们高着呐,还能被人骗了,你别瞎操心了。”
五福嫌弃的瞪她:“儿行千里母担忧,你懂不懂?”
二喜去敲五福的头,几个人一闹,离别的愁绪冲散了不少,蒋勤才依依不舍的把手里的大书包递给三春。
三春接过背在了自己身上,给他们一一告别,五福刚才还嬉皮笑脸的,但等三春真的要走,他忍不住嘴一撇就要哭。
三春揉了揉他的头笑道:“五福,三姐走了,二姐他们忙,很快也要回去。以后家里就靠你了,你是家里的男子汉,顶梁柱,可不能再胡闹了,知道吗?”
五福撇着嘴点了点头,三春也依依不舍的和家人告别,走了两步又跑回来紧紧地抱住了蒋勤,她怕蒋勤舍不得一直忍着,可自己却是忍不住流出泪来。
此时蒋勤倒是克制住了,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道:“三春,你长大了,以后自己当心些,去省城上学,别舍不得花钱,不能亏着自个,啊……”
三春含泪点了点头,就直起身再也不敢看她一眼,就转身推着行李箱快步向候车室走去。进入候车室,三春又去买了一张通往省城的火车票,回头要寻找王慧的时候,却看见王兵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也进了候车室,四下的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