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叶适回到楼上,发现姜灼华在贵妃榻上睡着了,话本子敞开着搭在她的小腹上,曳地长裙落了一截在地面上。
    叶适看着她静谧的睡颜,唇角漫起一个温柔的笑意,放轻脚步走过去,从她手里取下书,合起来放在枕边,然后取过一旁备着的薄毯,撑开盖在她的身上。
    做完这些,叶适复又回道桌前坐下,拿起傅叔给的名册,再度熟记起来。
    约莫快到中午时,姜灼风从文宣王府回来,直奔耀华堂找叶适,进来后发现妹妹睡着,行个礼,叫了叶适下楼。
    二人来到楼下,依次坐下,姜灼风对叶适道:“文宣王今日召了见我,话里话外,有揽我入麾下的意思,且吩咐我日后还将太子的行踪报给他,这可如何是好?”
    叶适早已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他勾唇笑笑,道:“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一环扣一环,以文宣王的身份,你怕是没法儿拒绝。”
    姜灼风叹了口气,眉心蹙的更深,无奈道:“麻烦就麻烦在这儿。”
    叶适又道:“这两人都不是傻子,一次可能不会发现你在两方中间行走,但是次数多了,定会露出马脚,若是被其中一方知道,怕是会对你不利。”
    姜灼风闻言,神色颇有些凝重,但听叶适接着道:“毕竟这事儿,也是因我而起,我不能看着你被这两人夹在中间为难,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帮你解决眼前困境。”
    第57章
    姜灼风看向叶适:“殿下请说。”
    叶适做沉思状,片刻后, 对姜灼风道:“现如今, 文宣王和太子,都将你当做自己人, 必须除掉一个,否则若被双方察觉, 定会对你不利。如果你现在帮其中一个扳倒另一个,被你帮助的那一方必会对你全心信任, 如此可保。”
    叶适顿一顿, 接着道:“如果要动手, 必须连根拔起, 不能再让对方有半点喘息的机会,否则, 被扳倒的那一方嫉恨于你, 也会对你不利。”
    姜灼风闻言, 目光从叶适面上略过, 而后看向门外那一处四方的天。
    他看了片刻, 不由一声轻叹, 从前一心想傍个未来皇帝,以为太子几率更大, 谁知失败了,这一世不想了, 还是一不留神卷了进去。
    叶适看着姜灼风的神色, 见他眉宇间隐有疲累, 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想参与朝政?不想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吗?”
    姜灼风点点头,喉结微动:“殿下,实不相瞒,我前世就是因为这些琐事,错过了一生最爱的人。现在又卷了进来,且看起来比前世还要凶险,似乎也不是娶她的最好时候,一旦我有事,我怕她会被牵连。这一世,我只想家人平安,只想娶她为妻,其余的不想了。”
    就像前世,非但没有给妹妹一个强大的娘家,最后还被他连累。
    叶适闻言,目光落在姜灼风面上,看了他许久。
    他的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身边有一个和他们一起从宫里逃出来的侍卫。那个侍卫,武艺高强,家人在恭帝登基后,父兄被流放,女眷则没为奴籍。
    后来侍卫能联系上的,能找到的,就剩下被流放的父兄,其余人不知去了何处,他一直靠父兄撑着活下去。可有一年,流放之地爆发瘟疫,他的父兄因此而亡。
    那侍卫恨恭帝、也恨自己。而那时,傅叔只是个从宫里出来的太监,势力薄弱,他又年少,那个侍卫,对他夺位并没有什么信心。
    最后,他就在不断的自我悔恨中,一剑抹了脖子。
    过了这么多年,叶适依旧万分清楚的记得,当初那个侍卫的尸体是什么模样,脖子上豁开着一个大口子,灰白色的皮肤上,满是干涸的血迹,他的双眼挣得很大,死不瞑目。
    这件事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同是宫里逃出来的人,同是背负着深仇大恨,他对那个侍卫的遭遇,感同身受。但是,也同样恨他软弱的心智。
    那个侍卫,将报仇的希望寄托在他和傅叔的身上,但是那时傅叔用了好几年时间,也没能建立起来成型的势力,那个侍卫看不到希望,父兄亡故,雪上加霜,终在自我折磨中葬送了自己。
    从那一天起,他就明白了一点,生而为人,绝不能软弱。永远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想要什么,就要凭借自己的双手去努力争取,哪怕不择手段。
    他对皇位如此,对姜灼华亦是如此,都在努力得到。可是姜灼风,为何对分明想了两辈子的人,可以做到暂时不娶?
    叶适有些不解,开口问道:“你既然那么喜欢她,何不将她早早娶过门?日后的路,凭自己努力去铺平就是。”
    姜灼风看了看叶适,嘴角漫过一丝苦笑,挑挑眉说道:“就是因为喜欢,喜欢到了极致,所以才不能让她跟着我冒险,跟着我担惊受怕,得为她着想,我不能只因为自己喜欢,自己想要,就将拖进我这不平静的生活里。”
    叶适闻言,看着姜灼风半晌不知如何言语。
    他为了得到姜灼华,将不想卷进朝堂争斗的姜灼风,拉到了自己身边,而姜灼风,因为卷进了凶险中,却要放弃自己爱了两世的人。
    姜灼风甚至傻乎乎的,至今没觉察出自己早就进了他的圈套。同样是爱一个人,他和姜灼风却做出了完全不同的举动。
    不知为何,叶适忽就觉得,自己有些没有脸面,去面对这个时常冒着傻气的姜灼风。
    叶适的神色中,难得出现一丝丝躲闪,他不安地伸手扶着椅子扶手,换了换自己的坐姿,口不由心的说道:“其实你要是想脱身,也很容易。但是眼下文宣王那边,有些避无可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答应你,我一定想法子,让你尽快脱身。可好?”
    姜灼风闻言,眸中不由有了笑意,忙站起身对叶适行个礼,诚挚答谢:“如此,就多谢殿下了。”
    “呵……”面对姜灼风诚心诚意的感谢,叶适笑得无比尴尬,也愈发不敢直视姜灼风的眼睛,他眸底的坦率,令他有些无地自容。
    姜灼风行完礼,坐回椅子上,一想到能尽快脱身,他不免高兴,想尽快进行下一步,忙问道:“那殿下,接下来要如何做?”
    叶适笑着道:“先除太子。一来储位若是有变,定会引发诸王蠢蠢欲动,大乱一起,是浑水摸鱼的最好时机。二来……我有点儿私心。”宋照和是太子表弟。
    他本想着,除掉太子后,让姜灼风做文宣王亲信,继续助他,但是刚才……虽然他心里还是想留住姜灼风,口上却不自主的承诺了让他脱身。
    但听叶适接着对姜灼风道:“文宣王看重你,无非是想利用你对付太子,等除掉太子,你表现的笨拙一些,办砸一两件事,他就渐渐不用你了,你就可以脱身。”
    姜灼风闻言不由失笑,点点头,认可叶适的提议。
    叶适接着道:“前些日子,你不是给我写了前世朝堂上的一些事吗?有很多尚未发生,大可好好利用。马上就要秋收了,朝廷要收税粮,我记得司空大人,会在今年贪一笔,而司空大人,是太子师,太子这一脉,若要连根拔起,可从司空大人入手。”
    姜灼风有些懵,问道:“司空倒了,不见得太子会倒?”
    但听叶适接着道:“一环扣一环,你按我说的做就行。你去找文宣王,就说听从太子处得知,司空大人今年要借秋收捞一笔。其余的事,我日后再吩咐你。”
    说完这话,叶适看向姜灼风,含了笑意:“你可以现在去提亲,将婚期定在明年开春后,估计那时,你已经脱身了。”
    姜灼风不由失笑,眸色中飞上一丝与他武将形象甚是不符的羞色,他一直想着如何从太子身边全身而退,然后前去提亲,奈何一直没有好的法子,现在,反倒是叶适成全了他。
    姜灼风行礼,诚挚的感谢道:“多谢殿下成全。”
    面对他的感谢,叶适眸色有些躲闪,强笑着岔开话题:“到晌午了,先吃饭吧,是和你妹妹一起吃吗?还是你自己回去吃?”
    姜灼风正欲说自己回去吃,却见姜重锦领着两个提着食盒的婢女走了进来:“大哥,你在啊,正好,我正要派人去寻你呢,我新学了好几道菜,做了来给你和阿姐尝尝,咱们去找阿姐吧。”
    姜灼风只好应下:“行,那就在壮壮这儿吃吧。”
    言毕,姜灼风摊摊手,示意请叶适上楼,三人一同往楼上走去。
    上楼梯时,叶适问姜重锦:“元嘉呢?没跟你一块儿过来?”
    姜重锦鼻头一皱:“哼,我给阿姐的桂花糕在炉上蒸着呢,他得给我看着,没有午饭给他吃。”
    叶适失笑,元嘉跟了他这么多年,大概还没这么憋屈过吧?呵呵。
    上了楼,姜重锦见姜灼华还在睡着,忙小雀一般的飞过去,硬挤着躺在姜灼华身边窄窄的空位上,而后一把将姜灼华搂住,在她耳边唤道:“阿姐,阿姐起来吃饭啦。”
    姜灼华撑着眼皮转醒过来,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了条薄毯,被姜重锦隔着毯子这么一抱,整个人便被禁锢在了毯子里,手都出不来。
    姜灼华不由失笑,慵懒的埋怨道:“我倒是想起来,你用毯子裹着我,我怎么起吗?”心下不由疑惑,这毯子,是谁给她盖得?
    姜重锦吐吐舌头,忙翻身坐起,然后跑到桌边,从婢女手里接过食盒,开始摆放饭菜。
    叶适先行落座,姜灼风则走到姜灼华身边,伸手捏了一下妹子的脸,指摘道:“大上午的睡觉,你看你是愈发闲得慌,要不要我给你找几个女红师父,没事儿绣绣花。”
    姜灼华撑着贵妃榻坐起身,连连摆手:“哥,你可饶了我吧,我就想无所事事的混日子。”
    说着,姜灼华伸手捏住姜灼风衣襟,将他拉到近前来,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哥,他不走了,说男宠身份更好掩饰,要等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才走。”
    姜灼风闻言亦是愣了下,之前他也是巴不得叶适赶紧走,但是今日,叶适算是给他帮了个大忙,姜灼风倒也没那么反感他了,伸手捏捏姜灼华的脸,宽慰道:“没事儿,殿下人还挺好的,多留一段时间就多留一段时间吧,反正他也吃不了咱多少大米。”
    姜灼华抽抽嘴角,人还挺好的?哥哥什么时候对他改观的?好似从前跟叶适抢饭吃的人不是他一样。
    姜灼华撇撇嘴应下,下了榻,去净室从新洗了个脸,方才走出来一起吃饭。
    自叶适身份暴露后,已经很久没有跟他们兄妹三个一起吃饭了,眼下四人坐在一起,叶适颇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但心里,却也觉得万分熨帖。
    饭间,他还如往常一般,给姜灼华夹菜,姜灼华习以为常的受下。
    姜重锦见此,嘴角不由含了笑意,笑着对叶适称赞道:“你方才夹的那几道菜,都是阿姐爱吃的。真看不出来,你还是这般细心的人。以后,你还要这般待我阿姐,要对她一直这么上心。”
    叶适看了看姜灼华,面上终是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就坡下驴道:“听你的,我会一直待你阿姐好。”
    说着,又夹了几筷子菜,放进姜灼华面前的食碟里。
    “嘿嘿……”姜重锦笑了两声,眼前的姜灼华和叶适,皆是极登对的好相貌,临风窗下,叶适又是含着笑意为她夹菜,看起来就好似一对恩爱夫妻,画面很是温馨祥和。
    姜重锦不由接着道:“阿姐和柳公子看起来,倒是真如恩爱夫妻一般。”
    叶适闻言,不由用万分赞许的眼神看了看姜重锦,姜灼华看着叶适喜上眉梢的样儿,一想到实际情况,不免觉得讽刺,转而对姜重锦道:“还不吃饭,小姑娘家家的别瞎说。”
    姜重锦撇撇嘴,忙低头乖乖吃饭。
    饭快吃完时,元嘉提着食盒走了进来,闻着一屋子饭香咽了口吐沫,走上前将食盒放在桌子上,行个礼道:“姜二小姐,您的桂花糕好了,我按照你说的时间取出来的。”
    姜重锦站起身,将食盒打开,低头看了看,见挑不出毛病,这才道:“勉强可以吧。”
    元嘉松了口气,这姜二小姐,别提多难缠,刚才就烫桂花去涩,就让他来回烫了三次,真怕她来一句重做。
    元嘉看了看叶适,转而问姜重锦:“那我可以去吃饭了吧?”
    姜重锦挑眉道:“不行。你主子说了,今儿下午你都归我使唤,我院儿里还有好些活儿呢。”
    元嘉急道:“你这是虐待!哪有不给下人吃饭的?”
    姜重锦翻翻眼皮,全然当自己没听见,只对姜灼华道:“阿姐,我上午给你做的被这人偷吃了,这是新做的,你晾一晾,等晚点儿再吃。”
    姜灼华笑着应下,她刚还纳闷呢,怎么元嘉给了姜重锦使唤,原是偷吃了她的糕。
    姜灼风看着两个妹妹笑笑,对姜灼华道:“小壮壮,我先回去睡会儿,下午还有事呢。”
    姜灼华点头应下,姜灼风起身离去。
    元嘉则不由抿嘴,憋住了笑!刚姜少主唤姜小姐什么?壮壮?小名儿吗?哈哈哈哈哈。
    待姜灼风走后,姜重锦对元嘉命令道:“你跟我回去。”
    说着,跟姜灼华道了别,转身下楼。
    元嘉对叶适道:“公子,借一步说话。”
    叶适跟着元嘉到了楼梯口,小声儿问道:“姜小姐小名,真叫壮壮?”
    叶适黑着脸看看他,冷飕飕的“嗯”了一声。
    “噗噗噗……”元嘉努力憋着笑,憋了半晌,几乎断气般的说出下句:“那您的小名……噗噗,绝配啊!噗噗噗……”
    “滚!”叶适淡淡的吐出一个字。
    元嘉忙忍住心底深处的狂笑,说正经事:“殿下,您跟姜二小姐说说,先让我吃饭,我今儿一大早就帮您办事儿,一口饭没吃。”
    叶适冷着脸道:“你不是吃了桂花糕吗?”
    说罢,叶适拂袖转身,走回去在椅子上坐下,翻了名册来看,再不理元嘉,笑他和姜灼华的小名儿,居然还想吃饭?做梦!
    不能吃午饭的痛苦,完全不影响元嘉此时的兴奋,他疾步出了耀华堂,捶着小道边儿的一棵丁香树,终于大笑不止:“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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