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挂上电话,崔青峰一脸欢喜,小叔说许昭做的对,那么许昭做的肯定就是对的,小叔说许昭不会穷太久,那么肯定就不会穷太久。
    但是,许昭现在是穷的,而且还欠了一百九十八块钱外债,但他内心是火热的,只是苦了许凡,许凡跟着许昭再次从医院出来,看着街道上卖包子、卖面条的、卖鸡蛋的就止不住口水,一直到南湾村村口,许凡才终于止住口水。
    回到家之后,许昭便开始烧晚饭,蒸了杂面窝头,然后在锅底倒了一丢丢的油,炒了一份咸菜,看着灶台边的许凡垫着小脚朝锅里看,小下巴都要挂在灶台上了。
    许昭到底忍不住,从菜橱中取来未吃完的腊肉,洗了又洗,切了薄薄的四片,摆在碗里,放在锅中蒸一蒸。
    这年代化肥还没有普及,顶多上粪,所以不管是蔬菜、水果还是鱼肉类,都是纯天然的味道,特别浓郁,虽然许昭只蒸了四片肉,但是肉香勾人。
    许凡又开始吸溜口水了。
    许昭把肉片端到许凡面前,许凡立刻哇了一声。
    许昭说:“吃吧。”
    许凡说:“爸爸,我使不好筷子,我想用手。”
    许昭笑说:“今天让你用手。”
    许凡立刻用手抓一块肉片,美美地吃着,嘟嘟的小嘴沾上一层油,特别好看,吃完了两片肉之后,许凡又吃了一个杂面窝头,喝了碗杂面稀饭,吃了点咸菜,可以说非常能吃,剩下的两片肉片,许昭没有吃,而是和杂面窝头、咸菜、稀饭,一起装入了双层搪瓷缸子中,用布袋子包着,接着给许凡洗个澡,涂上痱子粉,把许凡朝大庄家送。
    “爸爸,我不去大庄家,我要和你一起去看爷爷。”许凡被许昭拉着朝大庄家走,边走边说。
    “不行。”许昭说。
    “为啥不行?”
    “天都黑了,小孩子不能走夜路。”
    许凡有理有据地说:“我没有走夜路,我是坐自行车的。”
    “那也不行,你在大庄家和大庄玩一会儿,一会儿爸爸就回来了。”
    “不要。”
    “你不听话是不是?”
    许凡不作声,到了大庄家也是耷拉着脑袋,朝大庄家的墙角站,谁也不理。
    许凡和大庄妈说了几句话,也不理许凡,拎着布袋子骑上自行车,朝县城去,去给许母送饭,这时天色已黑,周围的小村庄都亮起了昏黄的煤油灯,夜风终于有了一丝凉意,这下许凡额头的痱子不会痒了,想到许凡,许昭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南湾村,南湾村一片乌黑,比乌黑更黑的是路上有个小人,一声不吭,正迈着小短腿歪歪地跟在他后面跑着。
    许凡!
    第18章
    许凡!
    是许凡!
    许昭瞬间火冒三丈,许凡太胆大太不听话,大晚上的这么一声不吭地跑来,幸好是被他看见,要是他没有回头看向村里,或者一个没注意,发现不了许凡,许凡这孩子是不是要在后面追他到县城去,不说路上遇到坏人什么的,到了县城,他迷路跑丢了,可如何是好?
    想到许凡要是不见了……许昭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立即掉头。
    一到许凡身边,许凡立刻开心地喊:“爸爸!”
    许昭是铁了心要教训一顿许凡,沉着脸说:“回去。”
    小孩子看似什么都不懂,但是最懂大人的情绪转弯,许凡小脸上的笑容消失,喊:“爸爸。”
    “回去!”
    “爸爸。”
    还不听话了!
    许昭气的捡起地上一根树枝,朝许凡屁股上就是一下,打的很轻。
    许凡呆呆地望着许昭。
    许昭用树枝指着他,厉声呵斥说:“爸爸说话你是不是不听?”
    许凡害怕了,直愣愣地望着许昭,开始扁小嘴。
    “回去!听到没有!”
    许凡转身朝村里的刹那“哇”的一声张大嘴巴哭起来,边哭边朝村里走,还不时回头看许昭,见许昭没有跟来,停下来哇哇大哭。
    许昭一扬起树枝。
    许凡迈着小短腿,朝前走两步。
    许昭不扬树枝。
    许凡就停下来哭。
    “你是不是就想挨打啊。”许昭拎着树枝朝村里走。
    许凡哇哇地哭朝前跑,小短腿迈的飞快。
    于是正在树荫下乘凉吃饭的邻居们,就看到许昭拎着树枝在后面走,许凡哇哇哭着在前跑着,跑着还回头看着,一路跑到大庄家。
    许昭用树枝戳着许凡的小屁股,问:“许凡,我是不是说大晚上不让你跟了?晚上有危险知道吗?”
    许凡站在墙角哭着。
    大庄妈在一旁劝许昭别打孩子。
    许昭真的太生气了,他简直不能想象许凡丢了会怎么样,那么危险,于是狠心说:“你还跟着我试一试,我非把你屁股打肿。”
    许凡听到后,将脸朝墙角偏偏,远离许昭小声哭。
    许昭终于丢下树枝,和大庄妈说一声,再次转身离开南湾村,他没有立刻骑自行车走,而是坐在自行车上,在路口等了十分钟,确定许凡没有追出来,他才踩脚镫子,骑向县城,但是仍旧一步三回头,唯恐许凡不听话又跟过来。
    不过这次,许凡没有跟上来。
    许昭一直骑到县城中心医院,而后拎着布袋子来到许父的病房,病房内许父已经醒了,但是仍旧嘴歪眼斜,见到许昭一开口说,不但咕哝不清,而且不停地留口水。
    许母赶紧拿毛巾给他擦。
    许昭问:“妈,爸在说什么?”
    许母说:“他在说宝宝,三娃子。”
    宝宝就是许凡,许母喊许凡三娃子,许父就是宝宝、三娃子的都喊,但是对现在的许父来说“三娃子”这三个字,没有“宝宝”喊起来容易,他好久没见孙子了,想的紧。
    许母问:“你自己来了,三娃子呢?”
    许昭答:“我把他放在大庄家里,大庄妈帮忙看一下。”
    许父终于不说话了,像放心了似的,静静地看着许昭。
    许母则问:“三娃子没追着你来吗?”
    许昭答:“追了。”
    “你又打他了?”
    许昭摸摸鼻子,转移话题,问:“爸吃饭了吗?”
    许母也不再提许凡,说:“吃了,是医院里的饭,可贵了,不吃也不行。”
    “你没吃吧?”
    “我没有。”
    “正好我给你带了,还热着呢,妈你知道吧?”
    许母眼中有片刻的湿意,总算亲生儿子没白养,硬撑着没有哭出来,吸了下鼻子,打开搪瓷缸子,看到两片肉,立刻说:“你怎么给我带肉过来了,我不吃的,你和三娃子吃啊。”
    “妈,你吃吧,我和许凡都吃过了。”
    “你们再多吃点啊,你看你瘦的,三娃子也瘦。”
    “回头再做就是了,你先吃吧。”
    许母于是埋头吃杂面窝头、咸菜,喝杂面稀饭,接着拿着搪瓷缸子就要去洗。
    “我来洗。”许昭说。
    “我来洗。”
    许母把搪瓷缸子洗好,交给许昭。
    许昭在将搪瓷缸子装进布袋子时,手不小心触掉搪瓷缸子的盖子,看到刚刚两片肉片,还完好无损地躺在干净的搪瓷缸子里,许昭向来认为自己情感淡漠,不管是爱情还是亲情、友情,都是淡淡的,可是这次他感觉到内心一股强烈的情感,令他眼睛泛酸,他没有说话,将搪瓷缸子合上,平抚了一下情绪,才回头和许母说:“妈,我先走了,明天我再过来。”
    “好,我送你。”
    “不用了。”
    “我送你。”
    许母到底把许昭送到医院门口,然后说:“许昭,我打算两天让你爸出院。”
    许昭问:“为什么?”
    许母说:“回家我也能照顾。”
    “妈,你是不是因为钱不够?”
    “不是,医生说要住院半个月,最好住一个月,哪有得着住那么久啊,你看马上又要交公粮了,要是下一场雨,又要种大豆了,我——”
    “妈,你别担心,一切有我。”许昭打断许母的话,说:“爸这病不是小事儿,在住院观察治疗,是对爸负责,也是对我家负责,钱的事儿,你不要担心,我每天都挣着呢,肯定够爸住院。交公粮的事儿,我来交,种大豆回头和大庄家一起种,没什么要紧的,你就在这儿陪着爸,无聊的话就到处走走,难不就难这半个月吗?”
    许母不说话。
    许昭说:“妈,为了爸好,为了我们家好,听医生的。”
    许母望着许昭,瞬间眼红了。
    许昭安抚了许母几句,骑上自行车离开医院,这时天已黑透,夏季的风又凉了一层,医院附近还有些商贩在卖小吃之类,看上去并不冷清,许昭心里也不冷清,就是有点压力,这种压力让他有了根儿一样。
    他有父母,有儿子。
    他的父母需要他,他的儿子需要他。
    他比以前对未来更憧憬,只要努力一切都会变好,他边骑自行车,边思考着今天那块地儿要如何利用如何赚钱。
    “麻花咯,香喷喷的大麻花哟!又香又脆又酥的大麻花咯,一毛钱两个咯。”
    忽然一个声音打断许昭的思路,他转头看过去,是推着牛车卖麻花的商人,本来也就是卖个麻花的,但是他忽然想到今天自己打了许凡,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于是花一毛钱,买了两个麻花,装进布袋子里,骑着朝南湾村走,到了南湾村,他连家也没回,就朝大庄家走,大庄家的茅屋里,亮着煤油灯。
    许昭站在院子里就听到了大庄妈的声音:“三娃子,睡觉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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