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节

    清醒之后的贾宝玉对于当年撵袭人的事还是有所歉疚的,他不逃避不贪图享受时,明白袭人当年所说实是金玉良言。
    袭人不说,只是哭道:“二爷看在当年我也细心服侍份上,救救我和我的儿子!我不当姨娘,也不求留在贾府,我就想带了我的儿子走。”
    贾宝玉暗道:难不成是我的儿子,当年袭人可是侍候了他的。想起前事,他脸上也不禁发烧,心中羞耻,但想不能如从前一样不负责任,总要为她安排个生活才好。
    这世间女儿苦,他也只能对身边的女儿尽分心。
    但是王夫人很快给他解惑,说袭人当年离府后,不知怎么就跟了贾环,又暗示当年会不会早就跟贾环暗通款曲“身在曹营心在汉”。这几年原来都是贾环养了她在外头,去年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袭人听王夫人这样说,忙道:“二爷,我没有!我是出去之后才遇上三爷,我不过是与三爷合作开了铺子开始为家里谋个生计。你当日放我出去,也没有说我不能配人,我也只遇上三爷,后头生意稳定,我年纪也大了,才跟了三爷。”
    贾环虽然恨袭人的见到老情人就不安份,但是深知有怎样的名声好对他有利,与其早年就暗通款曲,不如是后头认识相扶才有的感情。这沈氏闹出这事来,只能轻轻放下。
    贾环道:“宝二哥,珍珠说的是真的,当年我手头底下也没个根基,正缺人用,后头遇上珍珠,这才与她合作做生意。珍珠也没有别的好地方可去,我也不计前嫌,心想照料她一生也无妨,这才收了她。你若是介意,就是弟弟的不是了。”
    此时的贾宝玉当然不会在意女子贞洁,也没有那种他用过的女人不能跟别人的心理。就算是原著中,袭人都还配了他一好友蒋玉菡。
    贾宝玉淡淡道:“三弟何出此言?你们既有这缘分,我自是祝福你们的。”
    宝玉从前软弱无能,心灵还是有一份纯净的,这一点不必黑,现在他无那顽石影响,真性情是善良的。
    袭人摇着头,哭道:“二爷救我!三奶奶不会容我,三爷也护不住我,我不要当三爷的姨娘了,我只想带着苒儿走!”
    赵姨娘道:“苒儿是环儿的骨肉,岂能跟你走?”
    袭人又看向贾环,说:“你想想你小时候,你真要我们的儿子留在贾家吗?你护得住他吗?”
    沈曼冷笑,朝她看来去,说:“花氏,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是会害了三爷的骨肉吗?”
    袭人不答,知道贾环是个自私鬼,而沈曼之气盛,贾政王夫人赵姨娘根本就救不了他们母子。
    她求了贾宝玉,忽然开窍,又到邢夫人跟前,说:“太太,求求你,您最是慈悲不过了,你帮帮我!我……我也识得皇后娘娘!当年娘娘未进宫前来府里做客,我也……服侍过她。求你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帮帮我!”
    邢夫人原是看戏,听说皇后,不由得微微动容,但这是别房的家事。
    邢夫人道:“袭人,这……我又能如何帮你,到底是环儿房里的事,我怎么好做主?”
    袭人朝邢夫人磕着头,说:“求太太救我!求太太进宫,请皇后娘娘帮帮我一次!求您告诉娘娘,珍珠知道自己错了,珍珠瞎了眼睛,黑了心肝。珍珠知道皇后娘娘心底早不将珍珠放在心上,孩子是无辜的,求她给孩子一线生机。娘娘会明白的,真的!太太,我真的认识娘娘的!您就帮我这一次,您若帮我完成心愿,我愿以一半家产相谢太太!”
    华珍珠知道,有沈曼在,她花家在京都是呆不下去了,若是扔下儿子在贾府不管,将来只怕幸运一点是个原著贾环或更废,不幸一点就是夭折,也有可能残疾。为母则强,她这一生或者说两生被自己折腾成这样,但是不能让儿子毫无希望。
    她是现代人,听说过四川的事,知道四川存在的变革,其中的机会,而那里也没有京都这样交错的关系。
    只有辛秀妍会欢迎投资,欢迎商人促进就业和gdp的增长,也许小商家背后没有官宦也是能生存下去,况且四川现在大同军就是最大的组织,头儿就是皇后。而在四川,她的儿子也不会因为外室之子受那么大的歧视,更有可能得到公平的机会,没有人会用伦理礼教来压迫,阻碍他受到教育。
    只要手里有钱并有这个在京都很奢侈的自由劳动创造自己幸福生活的机会,何必巴着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不放?得不到庇护和爱情,还受尽委屈,受这古代伦理礼教嫡庶对她的压迫。
    她不指望贾环给她人上人的地位了,她看清了,他是个再自私不过的人了。对,他不脑残,没有说琼瑶式的真爱情不自禁,他不会为她承担那么多。
    她也终于明白,当她不与别人讲道义,那么世上也没有人和她讲道义。
    她的所求必然要付出代价。贾宝玉也许会帮她说句话,但想贾环可能更在意。而贾宝玉毕竟是古人,也许他觉得家和万事兴,顺利帮她当上姨娘住进府来是对她好,而她要的是人生自由,财产安全,和赚钱的权力。在古代这是多么奢侈!可是竟然只有一个人能明白这一点,也轻而易举能做到。
    邢夫人不会仗势欺人或触犯刑律,但她性子还是爱财的,听到一半家财,不禁心动。花家和贾环合作做生意的事今日也摊开,这么多铺子、田庄的干股,若要分割出来,也是一笔巨款。只不过,如果没有人帮花家,只怕他们就算是良籍,面对沈曼的势力也守不住多少。
    邢夫人道:“清官难断家务事,皇后娘娘日理万机,怎么有闲暇来管你这事儿呢?”
    这事让贾环很被动难堪,他本是要脸的人,从前是贾政王夫人数次被打脸,但他本人还是伟大光正的。没有想到这一回,娶了个比王熙凤泼辣的主。不,沈曼不是泼辣,她骄横无忌,王熙凤至少还是怕长辈的,但是现在二房根本没有人能压得住她。
    贾环一直想将这事轻轻放下,家里人看了笑话无可挽回,不要闹外头去。
    这时,看袭人这番求助,不禁道:“珍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袭人这行为是宁向辛秀妍认错了,他虽然早就向辛秀妍行过君臣之礼,但是那件事,辛秀妍不提,他也回避,私事上是没有交集的。
    他勉强挽住了男人尊严,他心底也知道辛秀妍的个性,只要不再犯着她,她不会公报私仇。
    袭人道:“嘉桓,这么多年了,你放过我吧,如果我是你家庭的阻碍,那么我放过你。只请你守好你的三奶奶,不要再来打扰我,为了苒儿,你作为一个父亲,请你真正疼爱他一回,让他跟我。他长大后,我不阻碍他认祖归宗,但是他堂堂正正的母亲只有我!”
    贾环变色,说:“你以为……你离开就靠你自己能行?”
    袭人留下眼泪,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世间的功名利禄不是那么容易‘借’到的。世间没有永远的黑夜,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人追求光明。我希望苒儿不像你,也不要像我,他应该拥有一个灿烂的人生。我希望他长大后能体会你我所没有遇到过的真爱。”
    以前华珍珠表现如对辛秀妍的不满嫉恨,他觉得她是妇人之见,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当她认错悔过时,他灵魂深处有一种难堪。从前看着女人一个个抛弃凤凰蛋,他心中有种痛快,这时是连最现实的穿越同伴前世未婚妻抛弃他了。
    她觉得他不值得依附,宁愿突破小女人的心胸,去翻开自己的前尘往事。
    他忽然发现,这一次危机真让华珍珠顿悟了,她不是那个他可以在精神上居高临下的女人了。
    贾环突然觉得自己很寂寞。
    沈曼呵呵一声:“果然是贱蹄子,大庭广众说的什么呢……”
    袭人深吸一口气,不去理她,只再求邢夫人:“太太,请你帮我一次,我也不敢求别的,只求安全去四川投资做生意!求您和皇后娘娘说,我可以用我的劳动创造价值,也为四川建设做出贡献!我是良籍身份,只要太太帮了求得皇后娘娘,我承诺的谢礼,绝无虚言!”
    若是沈氏要花家好看,袭人想不出还有谁还能护住她一家人带着家财离开,安然抵达四川重新开始。
    沈曼道:“你有什么家财,那都是三爷的东西,怎么能任你霸占?还想求皇后做主?这事儿就算天皇老子也不能这么办!”
    邢夫人原只是心动,但她素来将邢皇后当自己的观音娘娘,说别的还好,但是人一旦被污辱信仰就不得不怼上。
    邢夫人面上淡笑:“环哥儿家的,你还能请出天皇老子来给皇后娘娘下马威不成?你也是从宫里出来的,这对皇后不敬可是个什么下场?前几年皇后娘娘未还朝时,圣人都砍了好几个长舌妇。”
    沈曼不禁变色,敢怒不敢言,她还真怕邢岫烟不放过她。忽然,她又觉得邢夫人一句“你也是宫里出来的”让在场所有人想起她曾经“静妃娘娘”的污点,不禁涨红了脸。沈曼看向贾环,但贾环虽然不敢触怒她,不理会她还是做得到的。沈曼这次所做所为自然是让他内心极其愤怒的,只不过为了大局隐忍。
    邢夫人很满意打蛇打七寸,王熙燕虽是宝玉媳妇,但她也知姐姐嫁给了段大人,是皇后嫡系。而父亲已将婆婆除族,也有意和皇后交好,她住荣府里也素来奉承邢夫人,和王夫人是礼节不失。
    于是,王熙燕笑了笑,说:“三弟妹,太太也是为了你好,不希望家里有什么麻烦。况这袭人早就是良籍,花家的家产自然是花家的。这事儿是不一定要求皇后娘娘,到了京兆府,也没有你去抢占良民家财的理。”
    贾环知道这事弄到京兆府去,那他的脸都丢光了,忙道:“三奶奶,我与花家合作,当年字据仍在,他们家的家财确实不是我的。”
    沈曼目含凶光,但想这袭人还和邢岫烟有关系,现在明面上不能动的话,事后不管她是贱民良心,她总有办法让她吃苦头。
    第236章 贾环悲摧
    辛秀妍知道这事儿时, 已是红红火火过了年, 正月初六时,好多娘家女眷递牌子进宫来给她请安。
    也幸好大多数四川来的军官已在去年成亲后赶回去了, 不然那些新妇也是要来了。
    辛秀妍看天气不错, 正值高春天暖, 就在御花园赏宴,酒过三巡后让大家带孩子去百草园和百鸟园逛逛。而辛秀妍却是和邢李氏说些话, 邢夫人也相陪在侧。
    邢李氏正说起皇子公主们大了,要进尚书房读书, 承恩公府的小学堂现在也是办不下去了。
    辛秀妍这才想起原本三个包子是有很多玩伴同窗的, 现在就三只,到底孤单了。而邢家是没有族学的, 也就一个羽奴办什么族学?
    辛秀妍笑道:“母亲且让弟弟来给他外甥当伴读好了, 几个孩子也是一同长大的,盼儿、石头他们都来,也可以组一个班了。”
    邢李氏自然高兴, 笑道:“就是府里的小学堂空了下来。”
    辛秀妍想了想,笑道:“承恩公府占地三四百亩, 屋院楼宇这么多, 府中主子又少,小学堂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就办个女学吧。圣人让福亲王办皇家学院已有声有色, 只不过现在不招女学生。咱们认识一堆的才女, 她们若能传个衣铍也是好事。只有我们大周男儿越来越文武出众, 女子越来越德才兼备,何惧外夷?邢家不可能公侯万代,但借此办个新式女学传下去,却能青史留名了。”
    承恩公府占地面积不下于王府,皇帝偏心,邢忠封国公后是挑了最好的一座府邸,后来因为皇子公主长期长养那,内务府和工部又给承恩公府扩建修葺成行宫别墅。对比大观园,承恩公府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近年来就成了姐妹孩子们的乐园。
    这样的地方只当成奢靡度日的地方,确实可惜。邢家不可能将爵位传下去,但若借此办个最好的女学,那么将来大周国内上流社会的名媛贵妇多有这么个出身,这就是邢家的根基。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倘若能教育出一批批拥有些新思想的杰出女性,对于国家来说绝对是好事。
    邢李氏一听,笑道:“若能这样,馥儿定是欢喜,近日几次经过那小学堂,她都好舍不得。”
    辛秀妍笑道:“得,姐姐若不嫌烦,这事儿得让她先拟个章程,如何招生,如何安排课程。倒是可以学圣人招生的三三制原则,再设个寒门助学金或者贷款。这事儿,嗯,有谱!”
    邢李氏正要让人去叫带孩子玩去的苏馥儿,还是辛秀妍叫住了,说:“母亲何必现在打扰姐姐?这正月里本就该松快一些,玩过再谈不迟。”
    “娘娘说的很是。”
    “我瞧是母亲喜欢府里有那么多孩子在吧?还是母亲就喜欢姐妹们都在府里热闹?”
    邢李氏道:“真瞒不过娘娘,我就觉得空落落许多。”
    辛秀妍呵呵一笑,这时邢夫人才忽插口道:“娘娘慈悲,总对女儿们和孩子们多有怜惜,倒让我不由得想起过年前一件事来。”
    辛秀妍奇道:“姑母在哪听了有趣的事了?”
    邢夫人这才一五一十将贾环、沈曼、袭人等人间发生的事说来,她口才虽比不得王熙凤,但本也不算是锯嘴葫芦,多年富贵生活,说话神气却是十足。
    辛秀妍一听是他们的事,也有几分八卦,也没有打断。但听邢夫人说起袭人怜惜自己孩子,悲惨境地下求生,还求邢夫人向皇后求助,辛秀妍不由得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邢夫人道:“我瞧环儿也有意让苒哥儿就随了袭人,但二房老爷和赵姨娘却是舍不得了,王氏也想留了孩子下来。这袭人想争孩子哪里争得过府里?那沈氏怕也饶不了她。她才想求求娘娘。”
    辛秀妍当然对听懂邢夫人转述袭人的几句话,她没有觉得自己是救世主。
    “求本宫?清官难断家务事,本宫能有什么办法?事关外臣子嗣,若是本宫冒然插手,还要留人话柄,说是本宫以强权凌人,阻碍人家天伦,大家都以为本宫就欠下贾家二房什么事了。”
    邢夫人笑道:“娘娘所虑甚是,我也就是看那沈氏厉害,那天袭人脸都被她打肿了,还有血痕呢,再加一个可怜的孩子,难勉动恻隐之心。”
    辛秀妍知道邢夫人虽不算恶人,但是能让她为别人在她面前说这么多话,要说没点利益是不信的。但辛秀妍待人不触底线时素来宽仁,久居上位,也养成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气度,当然不会为这样的事刻薄了。
    辛秀妍笑道:“这袭人许姑母了什么?”
    邢夫人吃了一惊,忙道:“请娘娘恕罪!臣妇原也没有这打算,一来是袭人再三求上门来,二来……当日那沈氏甚是无礼,臣妇一不小心就和她怼了几句。臣妇也不敢瞒娘娘,娘娘若愿恩典,袭人当然也是要谢臣妇的。”
    辛秀妍笑道:“这袭人虽未见得是好人,但为母则强,她说会谢你倒也未必是忽悠你,她也不敢。只不过,姑母倒是糊涂了,贾家的事你能说得上一句话,本宫却为外人,是不能说什么的。最多本宫可说句沈氏有违妇德,但本宫刚刚解散后宫,这时风波才过,为了贾环袭人一点也不给怡郡王府和顺平侯府脸面,宗室勋贵可又觉得本宫苛刻了。”
    邢李氏道:“这也没有这么严重吧?”
    辛秀妍道:“怎么没有?老圣人还因怡郡王的请求,和本宫说想给沈氏寻门好亲事。不过沈家不知为何将沈氏嫁给了贾环。”
    邢夫人心中敬畏,道:“老圣人都能出面,那真是厉害了。”
    辛秀妍道:“所以贾家二房没有人压得住沈氏,只有贾环是夫,只不过这夫不正,选择利己才想息事宁人。”
    邢夫人道:“原以为环儿是个中用的,没有想到他是担不住的。袭人也是瞧清楚了,才有那样的想法。”
    辛秀妍哧一声笑:“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贾环此人,有才华,能吃苦,便是欲望太多,急切了一点,反而坏事。”
    身为贾政之子,那样时候,正是要立德立言、竖立人品之时,口碑积累到一定时候,官场总有些朋友看他本人的价值与他深交。
    欲望太多,在不合适的时间却什么都想要,可不就是要被打肿脸?传出门去,勋贵清贵可全要看低了他。
    邢李氏道:“这两人都是一团糟,哪有人婚前在外头有人不说,还在外头先生出孩子的?便是如此做了,这男人心里没个数吗,还敢娶个跟宗室有关系的侯门千金?这女人也能没名没份和男人生孩子,可不就让自己陷于绝境吗?指望将来男人娶妻后还能护她,真会护她哪里会不娶进门去?”
    辛秀妍叹道:“她太想当然了。”
    这可是男权社会,真的明媒正娶还有和离的路,但如有孩子,多半孩子女方也带不走。何况是没名没份,闹开来世人向袭人扔臭鸡蛋是轻的,只怕是要进猪笼,还有资格抢孩子吗?她堂堂皇后,帮这样的女人抢孩子,传出去名声也受损。
    邢夫人问道:“所以,袭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辛秀妍道:“她自以为聪明的做法,完全让自己陷于被动,然后等待别人对她命运的审判,手中没有一张足以自保的底牌。”
    这个社会对女人从来是不公平的,指望一个连名分都不能给女人的男人,给她地位、财富、孩子,所有都不能少,这是椽木求鱼。这个时代,她想要孩子,却不想受礼教宗法的束缚,也是不可能的。
    辛秀妍听到故人之事,觉得很遥远,最多有三分八卦的心,以及故事发生后对世道艰辛的感受。
    她看看邢夫人样子,也就指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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