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遥远记忆里老爸的那句“恭敬,谨慎,是恪字的意思”开始,一直到蓝色圆珠笔写的“江予夺”结束。
按说梦应该很长,要起个名字的话可以叫《我的小前半生》,但是中间有不少情节因为过度重复没有意义而被无情剪掉,所以感觉短短几个镜头就结束了。
程恪睁开眼睛的时候,忍不住感慨了一下,要不是这个梦,他还真没想到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居然如此无聊。
身边已经有不少人了,端着餐盘来来去去的,程恪抬头的时候瞬间迎上了好几道不怎么满意的目光。
他看了一眼时间,这样的现状,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姿势,他居然也能睡到早上八点多,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异能。
他起身离开了桌子,去了趟厕所,洗了脸出来还是觉得整个人都没有清醒,有点儿恍惚,步子也飘,老有种还没完全从那个干瘪无趣的梦里醒来的错觉。
出了门也没个方向,对面有个小超市,他进去了,买了瓶漱口水重新进了麦当当。
其实在路边随便漱两口就行,但他还是想把自己跟流浪汉稍微区别一下。
再次出来的时候,感觉清醒了不少。
程恪站在路边,突然又有了昨晚的那种茫然,发了很久的愣。
他要去补个银行卡,取钱,然后买个手机,再补个号……其实他银行卡里有多少钱他并不清楚,反正用的时候里头总是有钱的,但他的确也没什么大的开销,也就吃个饭买两件衣服什么的。
程恪突然有些没底,万一那里头就他妈正好是吃个饭买两件衣服的钱呢?
不不不,应该不至于,他虽然是个废物,在全家人的眼里,他甚至不如程怿的一块小指甲盖,但他还是有进账的。
不至于……
程恪转身想往路口走,打算随便找个银行先问问怎么弄。
还没迈出去步子,肩膀就跟一个迎面走来的人狠狠撞在了一块儿。
“你他妈瞎了!”那人骂了一句。
程恪的一句“对不起”被冲着他耳朵吼过来的这么一句憋在了嗓子眼儿里。
他没出声,也没看那人,直接往前走了。
换了昨天之前,就这句话这人都别想说全了。
他现在完全没有心情,没有心情犯狠,也没有心情认怂,他只想赶紧把能做的事儿先做了,取钱,买手机,他现在迫切地需要……
右肩被人狠狠地从后面撞了一下。
一个手机。
程恪往前踉跄了两三步才停了下来。
转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后面站了四个人。
估计是宿醉未归,离着这么远都能闻到一股类似酒吧后门垃圾桶的味道。
程恪在肩上掸了两下,往回侧了侧身,做了个要走的姿势。
那几个人果然如他所料地扑了上来,他收了姿势,右手回手一拳抡在了最前面那人的脸上,抡得他往边儿上错出去好几步才站稳。
挺壮实的一个人,也挺扛揍,程恪一拳过去震得自己手腕都有些发酸。
他不是个爱惹麻烦的人,平时跟那些“没出息的酒肉朋友”成群活动,真有什么麻烦,也不需要他单独面对。
他不明白这两天是怎么了,烦躁的倒霉事如影随行,转个身都能踩着刺儿。
抡出去的这一拳,他基本就是撒气。
昨天跟江予夺的那一通滚地龙肉搏,他没怎么占着上风,脸上身上好几处伤,现在这一拳算是实打实的爽了。
但这种冲动撒气的后果还得自己承担,对方四个人里,有三个开始往兜里掏,掏出来的无论是什么,他都未必还能是对手。
程恪在这0.1秒的时间里果断出手。
他转过身,拔腿就往路口跑。
这会儿上班的人挺多,没几步之后逃跑路线就受阻了,他只能换了个方向,往人稍微少点儿的地方跑,毕竟逃跑不是他的长项,后面几个人也没有放弃的打算。
狂跑了一阵儿之后,程恪非常郁闷,自己还是低估了几个宿醉没太醒的人对于这么一件小事穷追不舍的决心。
他们估计就是在这片儿混的,地型相当熟,程恪拐了三个弯跑出一个小岔路的时候,居然从前面包抄过来了两个。
“我操?”程恪气儿都有点儿不够用了,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这四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兵分两路了。
程恪觉得自己其实是个特别容易放弃的人,任何细小的挫折都有可能让他突然泄气,所以眼下这种情况,他脑子里居然有那么一瞬间出现了想要不跑了,实在干不过就让他们揍一顿的想法。
好在眼角扫到了前方三米的地方两栋居民楼之间有一个通道。
最后一把,过去没跑掉就放弃吧。
程恪咬牙冲进了通道里。
通道那边还是两栋楼,还有一个同款的通道,他继续冲进去往前。
再跑出去的时候愣住了。
这是几栋居民楼的后方,一个开放式的街心小花园,很平常很普通的场所,白天遛鸟锻炼,晚上广场舞的那种普通场所。
但现在却不太普通。
正对着他的花坛边儿上,一大帮人或坐或站的,一眼过去至少二十多个,而中间叼着根烟坐在那儿的,是江予夺。
他这一冲出来,一帮人全都转过了头,齐刷刷地盯着他,他差不多都能听到这些目光在齐声喊,我们都他妈不是好人哦。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江予夺,他无论是表情还是眼神,都很淡定,从一开始程恪就能看到他嘴角带着一抹笑。
这种尴尬的僵持之中,身后的追兵赶到。
跑在最前的那位一冲出来就飞身向前,程恪躲了一下,这人扑了个空。
一直坐着没动的江予夺这会儿终于抬起了胳膊,伸了个懒腰。
他身边的一群人就像是得到了号令,连蹦带窜地全都冲了过来。
程恪顿时感觉自己前后左右上下都是人,甚至看不清从哪个方向过来的,但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那四个和那一群,就几秒钟时间里,全都没影了。
现场只剩下了他和江予夺。
“这么巧。”江予夺把嘴上叼着的烟拿了下来,一脸微笑地看着他。
程恪觉得江予夺白天比晚上看起来要顺眼些,但他这张脸的确不太适合这种慈祥的微笑,怎么看都让人后脊梁发冷。
他清了清嗓子,扭头看着众人忽啦一下消失的方向,远远地能听到有人叫骂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对打,还是在围殴。
“他们……”程恪指了指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片的刺儿头,”江予夺说,“你怎么惹着他们了?又翻垃圾桶打起来了么?”
程恪看着他。
“要是没我,”江予夺把烟头在地上按灭了,“今儿你走不出这片儿了。”
“……谢谢啊。”程恪犹豫了一下道了个谢,虽然他无法判断刚才冲出去的那帮人是接了江予夺的命令救他还是因为本来就有私仇。
“不是说了有麻烦可以找我么?”江予夺说。
“哦。”程恪下意识地摸了摸兜,发现江予夺给他的那张烟壳儿没在兜里了。
“名片丢了?”江予夺问。
“……你管那玩意儿叫什么?”程恪忍不住反问。
“没事儿,”江予夺从屁股下头扯出了一张坐扁了的烟壳纸,“我再给你一张。”
“不用了,”程恪赶紧摆手,“真的,不用了,谢谢。”
江予夺看着他眯缝了一下眼睛,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幻莫测。
“谢谢。”程恪退了两步,转身快步往大路那边走。
这人为什么如此热衷于给陌生人撕烟壳他并不想了解,他只知道江予夺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容在他拒绝再次接受名片时消失了。
无论是不是真的掌管垃圾桶,这人也是伸个懒腰就有二十多个人扑出去的老大,关键是那二十多个人还都在,程恪不想再惹上什么麻烦。
取钱,买手机。
他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对这两件事如此向往。
“叫人跟着那小子。”江予夺点了根烟,冲刚跑过来的陈庆说了一句。
“哪个小子?”陈庆问。
“你爸爸。”江予夺皱了皱眉。
“知道了,积家,”陈庆点点头,“我去跟吧,稳当点儿。”
江予夺没说话,陈庆很有信心地转身甩开膀子就走。
“右边儿。”江予夺叹了口气。
“嗯?”陈庆转头看他。
“往他妈右边儿走的!”江予夺吼了一声,指着他,“给你三秒,三秒钟之后我他妈就揍你个口吐白沫!”
“正好我车就停那边儿呢……”陈庆立马往右狂奔而去。
江予夺坐在花坛边把烟抽完了,起身离开了小花园。
每天的早点吃什么,是件很让人发愁的事儿,江予夺很喜欢街角听福酒楼的早茶,但是这会儿时间已经过了,而且他已经连续吃了半个月,实在也没什么可吃的了。
“三哥!”有人在后头叫了他一声。
江予夺揣在兜里的手下意识地先握紧了刀才转过了头。
“吃早点了没?”一个叫瘦猴儿的小孩儿跑了过来,跑得相当飘,风大点儿就跑出能原地踏步的效果,“一块儿吃?”
“豆浆油条啊?”江予夺很嫌弃地瞅着他。
“那哪能啊,起码得是酱牛肉,”瘦猴儿说,“请三哥吃早点怎么没有肉!”
江予夺跟着瘦猴儿进了旁边一家新开的早点铺子,看着瘦猴儿端过来的一堆吃食,皱着眉问了一句:“你他妈又跟着谁晚上出活儿了?”
“没有!”瘦猴儿急了,“我不是听你的去网吧干服务员了吗!昨天发工资了!我这立马就想着来找你……”
“知道了,”江予夺拿起筷子,“别再端了,你这一个月工资都在这儿了吧?”
“不能,”瘦猴儿很愉快地拍了拍兜,“还有呢。”
吃了没两口,江予夺的手机响了,陈庆打过来的。
“过来吃早点吧。”江予夺接起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