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楼上露天阳台被皎洁的明月渡上一层银灰,影子投射在地瘦长,乔奈突伸手拉住梁贞的袖子。
    被栽培出的耐寒月季花红簇簇地开得艳丽,风过一阵甜腥的香味,乔奈对自己的举动解释,脆弱地说:“我怕黑。”
    梁贞不多问,今夜月光明亮哪有暗处,他压下心里浮起的一丝异样主动牵起乔奈的手,“别怕。”
    摘花顺利,等走到灯火通明的地方,梁贞做出松开的动作。原本拿着他摘送月季花的乔奈,看着自己霎时空荡的手有点出神,她感觉出梁贞急不可耐的逃避,这花一下子失色。
    梁贞回到客厅,说:“太晚了,游戏明天接着玩。”
    明眼人都看出是托辞。
    所幸氛围没尴尬,因为下一刻长辈们观赏完烟花回来,带回外面年味的气息,笑盈盈地催促这几个年轻人早点到家。
    返回家里,电视上不停播放年欢晚会,李阿姨人在老家过年,只能大半夜不善厨艺的梁母给大家做了汤圆当宵夜。
    坚持作息规律不熬夜的孟老爷子一早回家休息,但是嫌弃家里清冷,硬把孟殷也哄回去,客厅只有孟成澜和梁贞磕着花生,点评电视里花花绿绿大俗大雅的热闹节目。
    梁母把宵夜端给他们,朝楼上喊:“乔奈,吃宵夜吗?”
    乔奈头埋自己房间床上的枕头里,还不依不饶追忆着梁贞松开她手的一幕,她闷闷不乐地开门,“不想吃,之前吃太饱了。”
    有道理,梁母想的嘴上说出来:“该少吃,现在身材多好看。”
    乔奈:“……”
    听完她关上门。
    梁贞对梁母不满地道:“她一个小姑娘干嘛总逼她忌口。”
    孟成澜不同意:“不小了,今年过完年十六岁是吧,在国外早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小大人。”
    是啊,只有监护人眼里才一直觉得孩子无法迟迟长大,想起游戏时乔奈的眼睛,梁贞默声舀着碗里的汤圆。
    嫌一口吞汤圆无味,孟成澜用勺子将汤圆戳破,流出黑色的芝麻馅,他笑着对梁贞说:“你之前和我电话夸得你小丫头天上有地上无,单纯善良又淳朴。”
    梁贞放下碗,静静等他往下说。
    “我看她明明是这汤圆。”
    碎成液体的芝麻慢慢裹住其它一只一只纯白,小碗里的白汤顿时污染成黑色。
    梁贞护短地道:“你个偏科的理科生,少在这瞎比喻。”
    他说着重新拿回碗一口气把汤圆全解决。
    眼不见,心不烦。
    ……
    过完年拜新年,孟家旁支亲戚多,走家串门,同样上门拜访的朋友熟或不熟的也多,孟家门前车马不停,梁家这边过完年倒安安静静。
    梁母全名尚乐书,世世代代和书画打交道,父母分别是水墨画和文学界里的大家,梁母又是独女,每年过年第二天梁父都特意全家回梁母老家,陪二老团聚。
    饭席间二老不免问到梁母即将举办的画展。
    “地点选好,花榭街42号美术馆。”梁母兴致勃勃地说,“那条街氛围很棒,上次那个小冯抢破头都没赢过我。”
    小冯即是梁母的同行,名气同样不小。
    二老欣慰,梁母的父亲又问:“压轴作品呢?”
    “定了,”梁母放下筷子,握住身边乔奈的手,“多亏有她。”
    爱屋及乌,去年还不喜乔奈的二老最近跟着改观,临走还送乔奈一副山水写意的肖像画,主角当然是她,夸赞她有灵气。
    上车回家梁贞对此打趣:“外公的画多少值点钱,你可别偷着卖。”
    乔奈吐舌,“才不会!”
    她要等以后增值再偷偷卖,嘻嘻嘻。
    随后抽个空,梁贞照例带乔奈回一趟乡下,给乔奈奶奶扫墓。
    应梁贞的要求,奶奶的泥土墓新修葺一番,添了高大的墓碑和砖瓦,从远方山坡直面向村口,梁贞说这是要让奶奶做第一个看见乔奈回家的人。
    纸钱烧完,梁贞和乔奈低调地返程,由于梁贞身份的特殊性,只要他被村民看见总引起骚动,梁贞不得不悄悄来,悄悄走。
    过年村民都在走亲访友,山上无人,雨后雾气缭绕,空气冰凉,乔奈全副武装戴着粉嫩色的雷锋帽和手套,下台阶时相反握不住旁边的树干,走一步滑一步。
    下方的梁贞伸手,让她搭上。
    乔奈不肯。
    “怎么了?”梁贞不解地问。
    乔奈的眼睛骤起和这山里一样的雾,她委委屈屈地说:“梁叔叔是不是讨厌我了?”
    梁贞觉得莫名,安慰道:“别乱想。”
    “你就是有。”她说,“你最近对我没以前好。”
    梁贞自认对她一如从前,“小孩子别多想。”
    “就是有,”她胡搅蛮缠,“你以前随便我牵你抱你,现在过了晚上八点,你书房都不让我进。”
    提到这个梁贞面有薄红,他并非小气地不让乔奈进书房,只是乔奈毕竟是女生,如今发育不比成人差,她洗完澡穿着睡衣过来看书,喜欢盘腿坐地毯,她的睡衣领口低,看到高兴的地方会躺在地上撑着头看,梁贞虽没邪念,可总归不好。
    “你看看,”乔奈语气咄咄逼人,“你心虚了吧。”
    眼泪珠子直在眼眶里打转。
    这里是她的家乡,梁贞联想到来接她的那个冬天,寒雪封路,第一眼见到乔奈的眼睛他便认定自己的决定。
    像极故人,又极其不似。
    终究是早失双亲的孩子,梁贞心软地道:“你长大了,再搂搂抱抱不合适。”
    “你刚说我是小孩子。”
    梁贞:“……”
    真是越大越不服管。他不由分说抓住乔奈的手,“再不走,太阳下山,小心狼吃掉你。”
    知道他的软肋在哪,乔奈扬起故作天真的笑脸:“那叔叔就是吃掉我的大狼。”
    “好好好,我是狼,你是大白兔。”
    乔奈心说,才不是。
    顺利下山,再接着走两米不宽的小道,一边是陡峭的围了木栏的悬崖,一边是山体,乔奈轻车熟路地扶着山壁靠边走,她看着前面同样走得熟练的梁贞,好奇的问:“梁叔叔,你以前修那些铁塔时没有这些围栏,你怕不怕?”
    村里的村民从出生就和山打交道,可梁贞不一样,他来自优渥的家庭,自小过的养尊处优。
    梁贞回:“就是怕,所以建立这些围栏。”
    “骗人。”明明这些围栏是梁叔叔走后村民自发建的。她很小时候这些就在了。
    梁贞低声笑,“丫头大了变聪明了。”
    乔奈冲他看不见,偷偷挥拳,他以为自己多笨!
    下山,对待乔奈的伯父伯母和去年一样,只是偷偷叫人送上礼品即走,由于乡下风俗重宗亲,乔奈伯父家每年过完年后,好几家人摆着吃流水席,若梁贞现身,不留一晚上是不会放人走的,但梁贞工作重,乡下办公不方便,可拂去村民好意更难。只得等到暑假农忙期间再来探望。
    他们返回路上,遇到同村的郑沉秋。
    乔奈和郑沉秋打小一起长大,不过对方比她大一岁,小孩子堆里结团伙,乔奈和她不是玩得最好的那拨。
    对方和她差不多齐高,穿着红色棉袄,脸颊两边被山里的寒风吹出洗不掉的红皮壳,浓眉大眼,紧紧地看着乔奈不放:
    “是……是乔奈吗?”她不可置信。
    乔奈被吹红的皮肤嫩如剥壳的鸡蛋,笔直的双腿包裹在一双漆皮黑色长靴里,她看出郑沉秋的错愕。
    “你是?”梁贞先问。
    又观察到乔奈身边的男人,郑沉秋脸更加发红,“我……我是乔奈的表姐。”
    “表的。”乔奈说。村里巴掌大地方多多少少沾亲带故,她和郑沉秋没有血缘关系。
    “你要去哪?”梁贞笑问,看小姑娘一个人走路匆匆忙忙的。
    他一笑,郑沉秋眼睛发直,结结巴巴地说:“我赶去吃乔大伯的年饭。”
    因为她早上只顾着打扮,父母催促她几遍不听便带着弟弟先走。
    梁贞点点头,“快去吧,应该刚开始,等下饭冷吃了伤胃。”
    然而郑沉秋好似没有听见,脚步迟迟无法挪动。
    乔奈扯着梁贞的袖子,提醒道:“司机在村口等了很久。“
    她的视线轻飘飘地从郑沉秋身上越过去。
    第45章 浮水
    想于郑沉秋而言, 乔奈回乡的探望无疑像一道惊雷劈碎她祖祖辈辈、兢兢业业遵守的安分。
    村里的人都是村里生,面对着大山村里死, 少有离开故乡的人, 毕竟十年前这里连温饱都成问题。可她看见乔奈, 这里人人知道她被城里人收养, 村里不羡慕城里人的生活,在他们想象里城里人不都是吃一样的白米饭么,何况领养的和亲生的能混为一谈吗。
    她们谈话聊天背着乔大伯都是同情着乔奈,但今日见到,对方光芒四射,瞬间把她比到尘埃。郑沉秋嫌弃起身上新打扮的衣服不入流,村里的一土一木、一砖一瓦看得腻烦,她父母双全, 没有和乔奈同等的机会。
    宴席上她吃得心不在焉,一会叹气, 一会回想刚刚路上的情景。好半天她摇了摇身边喝酒嚎着嗓子说话的母亲, 小声道:“姆妈, 我今天看见乔奈回来了。”
    她妈妈喝得微醺, 口齿不清地问:“咋滴啦?”
    “我可以转北城去读中专吗?”她留了一级,去年刚初中毕业, 高中没读,一直在家帮农活。
    流水宴上劝酒大笑声一波接一波, 她妈妈急着吃饭, 随口回:“这有什么不可以, 你好歹是乔奈的表姐,我要乔大伯跟乔奈打招呼,你去北城要她多关照你。”
    等的就是这个答案,郑沉秋喜不胜收,很快打算起去北城的计划。
    一中的寒假假期结束便会迎来文理分班。在分班之前,继而是上学期期末考试的表彰大会,大礼堂有专门为家长设立的家长观众席。
    年级前十五名特意给家长发去邀请函,意在体验和孩子同等的荣耀。其中一份送到了梁家。
    表现得最高兴的莫过于梁教授,培养一个优秀孩子的成就让他倍感骄傲,在客厅来回走动不停夸乔奈,颁奖典礼表示他必须参加。
    乔奈也开心,她跑到书房问梁贞:“颁奖典礼梁叔叔会去吗?”
    从她老家回来后,她和梁贞的关系变得为缓和,不再像团年夜后那样梁贞对她故意生疏。
    梁贞问是几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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