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翎停下了脚步,转身对他道:“夜深了,你回去歇息吧。”
“我不累,只是你......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叶翎抬眼看着薄尽斯,他果然观察敏锐:“我不确定,只是有些怀疑今天遇见的这个人,就是当初杀王爷的人。”
“那你为何不去追?”
“我怕你有危险。”
薄尽斯怔了怔,原来他此前一直是杞人忧天,生怕自己比不过黎国那个战功赫赫的王爷。可今日她的选择让他明白,他根本不必担心。
薄尽斯伸手将叶翎揽入了怀中:“其实我也担心你有危险,倘若下次遭逢此人,尽量不要与他交手。”
“为什么?我又不是打不过他?”
“我知道你厉害,”薄尽斯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可刀剑无眼,难免会受伤,我会心疼。”
“心疼......”叶翎记得容亲王也曾经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但她当时并不明白,她受伤了,关他什么事。可是这两个字从薄尽斯的口中说出来,却让她不由得重视了起来:“心疼是什么意思?”
薄尽斯捧起叶翎的脸,认真的道:“就是倘若你受了伤,被人欺负了,不开心了,我都会担心你。因为太过担心,所以这里会痛。”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叶翎犹疑着伸手覆在他心口处:“这里会痛?”
薄尽斯点了点头。叶翎抬眼看着他:“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担心的。”
他笑了笑:“那就不要受伤,也别被人欺负。倘若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
叶翎心底里觉得不必那么麻烦,谁敢欺负她,她早就当场还回去了。除了叶家人,她会忍让再三,别人根本伤不到她。不过她怕薄尽斯担心,便点头答应了。
见她这么乖巧,薄尽斯忍不住低头轻轻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叶翎怔了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这个动作太奇怪了,难道是她额上有什么东西?可是用手拿就好了,为什么用嘴去碰?
薄尽斯深瞧了她一阵子,才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叶翎也伸了个懒腰,简单沐浴了一番便睡了过去。
翌日,叶翎一直在等薄尽斯所说的长安城里出的大事。可是等到晌午,大事没等来,却等来了胡魁。
他一见到叶翎便哭天抢地道:“姑奶奶,让你去查探尸体,可没让你放火烧啊。”
“不是我放的火。”
胡魁粗着嗓门问道:“不是你放的还能是谁?”
“是一个杀手。”
“可是昨晚大理寺的官差只见到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身手那么好,竟然不是王妃你么?”
“以我的身手,他们根本看不见我。”
“这倒是,那你查出什么来了?”
“此人并非孟天,只是一个替罪羊。真正的孟天就在长安。”
胡魁将信将疑地看着叶翎:“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重要么?”
“可是...就这样回禀,会不会太草率了一些。”
“除此之外,你告诉华歆,昨晚那个黑衣人也是杀王爷的人。既然此人在长安,想办法将他找出来。”
胡魁听到了这句话,顿时捏紧了拳头。他跟华歆还有叶念初,当初都是容亲王麾下的,跟着他征战沙场。军中是将军和下属,可在战场生就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容亲王死的时候,所有的将士们都难以相信。
“可是外面都说王爷是......是暴毙而死,怎么会牵扯上杀手?”
“那只是陛下对外的说法,长安还有传言说王爷是马上风死的。王爷征战沙场多年,骑个马怎么会被风吹死呢?无稽之谈。”
胡魁沉默了片刻,心中犹豫该不该告诉王妃,马上风并不是这个意思。但半晌,他还是咬着后槽牙道:“倘若让我抓到此人,我定将他生吞活剥!”他说罢大步离去。
叶翎坐在树下薄尽斯新为她做的秋千上,浅啜了一口百香果茶,脑海中浮现起一些往事。许多记忆都是模糊的,但她仍然记得在那个小巷里,容亲王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的模样。
他必定是经历了一场激战,可最后有人给了他致命的一击。那一击正中要害,他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她走过去,蹲下身探他的脉搏,已经很微弱了。可是见到她的时候,他还是奋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其实那一日她本是约他相见,劝他不要再纠缠,彻底与他断了往来的。可是那一刻,她才忽然意识到,她好像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了。
此前十年的岁月里,师父一直再教她。她本就一无所有,一生的宿命就是为了叶家完成传承百年的使命,嫁给未来的皇帝,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然后作为一枚权衡皇权与叶家大权的棋子,无风无浪时就在宫中安安静静了此残生。
就像她的姑姑那样。
可是容亲王给了她选择的机会,他其实一直是想将她从宿命中拉出来的吧......
叶翎正走神,忽然感觉一道身影来到了她面前。她抬起头,一朵海棠花恰巧落在她的鼻尖。
一双纤细的手轻轻将海棠摘下,叶翎对上但薄尽斯略带着笑意的眼眸:“翎儿,我回来了。”
叶翎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自觉在秋千上坐到了傍晚。他俯身抱起了她:“外面冷,我带你回屋。”
她单手搭在他的脖子上,轻声问道:“近来生意可好?”
“新店开张,还有些不适应。不过过些时日就好了。”薄尽斯将她抱回了屋中,“你不必担心。倒是孟天的案子有进展了。”
叶翎刚坐定,闻言抬起头来:“抓到人了?”
“那人当真是狡猾,至今没有露头。不过今□□堂上发生了一件事,一定与他有关。”
“什么事?”
“礼部侍郎遭弹劾,买官卖官。连带证据一并呈给了皇上,已经下大理寺候审。”
“可你如何知晓此事与孟天有关?”
这句话将薄尽斯问住了,他总不能说,整件事都是他的筹谋。早在从飞光城来长安的路上,他就已经筹谋好了一切。而孟天的种种举动不过是依照他的推演而进行着。
还有十日,他就要组建内阁。而朝廷六部,有实权的官位早就被各家族势力瓜分完毕,尤其是叶家。倘若他不能在这段时间里安插入他的人手,即使组建了内阁,也只是一个空架子而已。
但他不能明白地告诉叶翎这一切的筹谋。
叶翎望着薄尽斯,忽然幽幽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所说的一切都不是推演出来的。你知道的太多了,就好像亲眼所见一般。”
第32章 五斗米折腰
薄尽斯握着叶翎的手一顿,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昨夜我说过,待今日验证了我的想法之后,便会解释给你听。”
叶翎点了点头,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事情要从如今的朝局说起。你可知朝廷现在是什么样的局势?”
叶翎一听到朝政局势,顿时觉得头大。以前叶念初也试图向她解释过其中的厉害关系,她听完头昏脑涨回去了,到最后也没弄明白这是个什么局势。
后来容亲王一死,朝局就跟复杂了。她只知道叶家想要保住一以贯之的地位,必须牢牢控制内阁。
而新任的首辅是个混蛋,她找个日子得给他一顿教训。
薄尽斯看着叶翎茫然的模样,知道她想不了这么复杂的事情,于是耐心解释道:“整个朝局之中,所有人看中的都是权势。而得到最大的权势便要占据两个地方,一个是皇权,一个是内阁辅政大权。你们叶家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就是因为叶家跟皇上瓜分了天下的权力。”
叶翎点了点头,觉得通俗易懂。
“而权力的中心点就在于你。之所以叶家要让你习得难逢敌手的武艺,就是为了制衡。但是从你成为王妃的那天起,这平衡便被打破了。叶家要奋力保住自己在内阁的辅政大权,而皇上则有了机会集中他的权力。”
“可是没有了我,叶家还有别的子女,任意挑一个便好啊?”
薄尽斯摇了摇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有没有发现,历来的皇后都无所出?赵家从来没有出过有叶氏血脉的皇裔?”
叶翎回想起来,确实如此。
“这便是叶家和皇家的制衡。换了谁都不行。”薄尽斯其实不忍心告诉叶翎,她的父亲选中了她,便是不再将她当成跟一个女儿来看待。这一点,从他如何对待叶惜怜就能看得出来。叶家的女儿本该是掌上明珠一般,无忧无虑活到大。然后安排一门美满的亲事,幸福和乐地度过余生。
可叶翎虽然会母仪天下,可到最后其实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她是否想要有一个孩子的权力都剥夺了。
叶翎沉默了半晌,轻声道:“我本来以为爹爹想让叶惜怜接近七殿下,是因为他想让她代替我成为皇后。现在看来,七殿下早已经不是未来皇位的人选了。”
薄尽斯没想到叶翎无意之中竟然告诉他如此重要的事情,他连忙止住了她。
“我说这些,是为了让你理解如今朝中的形势。叶家如今失去了内阁的主控权,只能从皇权下手。他们要尽快挑选出自觉满意的人选,重新掌握黎国的命脉。而皇子们也就要尽力表现,以得到叶家的青睐。你想一想,他们若想要得到叶家青睐,谁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赵煦和?”
“不错,他们也想知道赵煦和究竟还能不能得到叶家的支持。所以王壮在这个时候出现,就显得十分微妙。各方人士也都开始蠢蠢欲动。”
“而孟天此人明面上只是个土豪恶霸,实际上却在暗地里经营着盐铁的生意。赵煦和和静贵妃母子的出穿用度一向好过旁人,孟天就是他们背后的支撑。他每年都会安排人来长安打点,为七殿下铺路。否则,七殿下怎么脱颖而出?”
“所以有人杀了假孟天之后,真的那个孟天便出了手,警告对方不要轻举妄动?”
薄尽斯刮了刮叶翎的鼻子:“越来越聪明了,得了我的真传。”
叶翎摸了摸鼻子:“都是你分析的好。可是这些事情你怎么能想到的?”
“推演。”
“那你以后教教我怎么推演。我要推一推,怎么样撮合叶惜怜和七殿下,完成叶阁老交给我的任务。”
薄尽斯忍俊不禁:“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倒是急着当起红娘来了。”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已经成婚了呀。”
薄尽斯顿住了,他忽然攥紧了叶翎的手:“难道你想我们之间永远都这样么?”
“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当然不好。你是王妃,名义上王爷的妻子。可我希望你嫁的人是我!”
“可是......可是王爷已经死了,自古黎国都没有王妃改嫁的事情。”
“黎国立国以来,还没有王爷抢了自己侄儿未婚妻的事呢,你不是照样做了。”薄尽斯将她耳边的碎发拨开,“不过你放心,这一天不会太久的。”
叶翎一直没有想过这些事情,甚至和赵煦和解除婚约,嫁给容亲王也都是临时起意,从来没有想过后果。何况黎国的礼法之下,若她想和薄尽斯在一起,只能是私奔了。
可是她割舍不下叶念初。那日父亲对她说,他余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三个儿女各自安好。叶家如今的处境不妙,叶念初也是前途未卜,她怎么能抛下他自己离去?至少得解决了现在那个首辅,让哥哥夺回自己的东西,她才能安心。
于是一向心大的叶翎,头一次在夜里辗转难眠。她抱着胳膊,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帐子,怎么也无法入睡。
索性半夜起来披着衣裳练了会儿字。以往她都是在院子里练剑,越练越精神。今日练练字,果然不一会儿睡意便袭来了。不知不觉叶翎竟然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一直到翌日清晨,宋辞有事前来禀报,这才惊醒了书桌上的叶翎。他暗自钦佩,王妃果真是个勤勉的女子,说要练字便废寝忘食地练。
叶翎揉了揉眼睛,哑着嗓子问道:“宋管家,有事吗?”
宋辞上前行了礼,这才道:“娘娘,是小世子的事情。他到了该入学的年纪了,眼下翡语夫人想请问娘娘,是送他入稷下学宫还是请教书先生?”
这种事情,叶翎也不太懂。叶家都是请的太学博士或者翰林院的先生回来教自家的子女。于是她摆了摆手:“请个先生回来吧。”
宋辞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娘娘,府里的开销已经是入不敷出。请先生,只怕......只怕更是捉襟见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