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坐在大巴车上返校的路上,大伙可高兴了,所有的人,同学,老师,大队辅导员,都是欢快的,洋溢着笑容的。就他们大队辅导员,常年耷拉着一张人到更年期越活越不滋润的臭脸,在校园里每回揪住谁就是“你红领巾呢?”“见着升旗怎么没敬少先队礼?”“扣你们班分啊!”,这回都心花怒放了,夸同学们唱得好、陈嘉唱得好。
    “那,您给我们班加班分么?”周遥开始讨分儿了。
    “陈嘉他们班,可以多加班分。”大队辅导员笑着点头了。
    “陈嘉就是我们的人!”周遥在大巴车里举起拳头一吼,吼得身旁有人伸手想捂住这个小贱嘴。
    “别捂我嘴,我还在说话呢。”周遥扭头看身旁的人。
    “说完没有?”陈嘉也看他。
    “老漂亮了你!”周遥笑得纯真,真的很快乐。
    陈嘉大爷只用眼神微微一示意。
    周遥心领神会,义正言辞地改口:“牛逼大了!”
    两人相视一笑,周遥伸手拨弄陈嘉礼服上斜搭的“最佳领唱”绶带,把金黄穗子撩过来……再拨过去……
    拨拢的是胸口上那一把穗子,还是拨的人心?
    陈嘉上手就捏他后脖子窝,俩人凑头扯来扯去闹了一会儿,脸都快嘬上了。大巴车的座椅很高,一排是一排,他俩在这一排座位里无论闹什么,坐后面的老师和同学也看不到他们。
    周遥回过头来,坐正了,抹了一下唇边口水,心跳有点儿加速,从心尖一点洇开一团湿润的茫然。
    陈嘉也坐正了,松开周遥。坐他们前排的女生滕莹,这时恰好扒着椅背回头看,人靓声娇偏偏没带眼色,说:“欸?陈嘉你脸上,你有个口红印儿呀?!”
    周遥低头,他不小心的,也不是故意的。
    陈嘉没有说话,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蹭哪了,伸手就把口红印子抹了,没留什么痕迹。
    第15章 分享
    合唱比赛当天回到家,瞿连娣也很高兴,难得对儿子送出一个情感充沛的笑脸,夸了好几句。
    可惜合唱队礼服没有发给每个同学,估摸下一年来了新队员还打算继续穿同一套呢。
    陈嘉把“最佳领唱”的绶带给他妈妈了。从来没有往家里带回过100分卷子的小孩,总算有一样拿得出手的奖品。
    瞿连娣就把这条红黄相间带着穗子的绶带,斜斜地挂在大衣柜上,挂了很久一段时间,都舍不得摘下来。
    “周遥今天也参加了吧?你们一起唱歌的吧?”瞿连娣又问。
    “嗯。”陈嘉坐在床边播电视频道,“他也参加。”
    他们家的黑白电视,换频道和调整音量都是手动的。那时候他家尚未进入遥控器时代,屋内一个遥控器都没有,所以屋子归置特整齐。
    “他不领唱的?”瞿连娣说。
    “他站第三排右数第三个。”陈嘉说。
    瞿连娣站了好一会儿,望着陈嘉,点头:“你跟遥遥一起,他带着你,还帮我管着你,特别好。”
    “现在特别好了,我特别放心。”瞿连娣不住地感慨,意犹未尽。
    陈嘉:“……”
    这话说的,陈嘉没觉着参加合唱团是周遥“带着他”或者“管着他”。明明没有的,他陈嘉大爷先来一步的,还是他罩着周遥呢。
    当然,瞿连娣说你们俩“特别好”,也没多么深奥的含义。谁还没几个玩儿得要好的发小儿呢?俩孩子就是发小儿么。
    周末,一群半大孩子仍然约了在野场子踢球。
    就是在他们机床厂里的黄土球场,没草坪,更没有塑胶颗粒什么的,倒是无毒无环境污染,就是北京一刮风就满场黄烟滚滚,黄风怪来啦。有时候坐镇中场的周遥想传球都找不见人,尘土飞扬,找不见溜边儿的陈嘉在哪呢。
    陈嘉踢球也跟平常走路那操行差不多,就不喜欢过来中路,就总是遛遛达达在边线附近晃荡。
    周遥一着急也喊:“猪!你别在那儿散步!”
    唐铮那大高个儿是后卫,就在后场上骂:“你们俩都他妈在干吗呢!”
    陈嘉是那种没球就懒得跑,叫都叫不过来,喊都喊不动窝的。周遥接到自己人传球了,带球原地轻松一个转身,就甩开纠缠他的小屁孩,几步就带开了,然后抬头找人。
    陈嘉这个懒蛋终于挪步了,周遥长传,陈嘉迎着球奔跑,在对方上来逼抢之前把球撩过去了,竟然就突了进去。一群人呼啦一下涌上,以人数取胜混战围抢,眼瞅着足球就要玩儿成英式橄榄,陈嘉在人缝里突然又撩一脚,把球弹出来了!
    周遥就等在中圈弧顶位置。
    所谓“弧顶”,反正黄土场地上也没有划线,这些位置,都摆在周遥心里。
    他迎球就是一脚怒射,对方后卫勇猛地堵枪眼,真不怕死啊,“嘭”一声巨响不知砸哪儿了。
    唐铮从后面冲上来再射,狠抽。
    对方门将呆若木鸡,“嘭”,这脚又打在门柱上了。
    周遥在唐铮刚起脚时候就已经启动了,别的孩子都在愣神,陈嘉眼神飘忽仿佛在太空里散步梦游呢,周遥就已经向前奔跑抢位置了。
    门柱弹回来的球,就落在周遥跑去的位置,他用脚弓轻轻一弹,球应声入网,特别潇洒。
    啊——
    队友们过来击掌,帅。
    “牛逼。”唐铮抬手竖了个拇指,给周遥的,“棒!”
    意识确实很好,连不可一世的唐铮唐大爷那时候都觉着,周遥踢球是有点儿小天赋,带着一脑子智商出来踢球的。
    周遥淡定一笑,知道自己有两把刷子,跟同龄人一群野孩子踢球他从来不怵。
    他自己给自己鼓个掌,还装模作样对着陈嘉鼓两下掌:“嘉爷厉害啊。”
    陈嘉更加淡定地回他一个眼神,隔着十米,都懒得过来拥抱一下。
    周遥干脆把手放在嘴边,来了个夸张的飞吻——呗儿!
    这次直接把陈嘉逗乐了,你有毛病!
    当天他们踢野球又赢了,比分6:3。他们踢的是六人制小场,他们这边进的球,基本都是“三人小分队”打的串联配合。
    踢完球一身臭汗,衣服都馊了,肯定要去厂里洗澡。
    周遥低头整理鞋袜,把球鞋和球袜、护腿板全部脱下。
    陈嘉慢悠悠地拖在后面,就是在等遥遥。唐铮扭头看了那俩人一眼,也没说话。
    其实,一群半大孩子里面,只有周遥一人,穿的是专业足球鞋,还配备护腿板和高筒袜。其他人比如陈嘉唐铮,就穿平时上体育课的白色胶鞋。
    周遥跟他们机床厂大院附近贫民窟出来的孩子不一样。这里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大伙心里都明白,即便是未成年的孩子,对于“阶级差距”也会有意识和感觉。
    但是唐铮也喜欢跟周遥玩儿,踢球,觉着周遥这人不错,逗乐,能聊,不娇气事儿逼。
    周遥把换下来的两只球鞋用鞋带系在一起,搭自己肩膀上,搂了陈嘉走路。
    他把湿透的恤衫脱下时,里面也露出一件跨栏背心。
    陈嘉一看,皱眉:“你怎么也穿这个?”
    周遥说:“挺舒服的啊。”
    陈嘉小声说了一句:“能好看么?”
    周遥痛快地说:“吸汗,舒服!”
    “你带内裤了么?换的?”陈嘉又问。
    “这回我带了。”周遥一乐。
    “而且我穿来的是上回你那条裤衩,正好穿脏了还给你。”周遥大言不惭的,一撩自己球裤的裤腰,飞速给陈嘉示意里面的小内裤,确实是上次那条浅蓝色。
    陈嘉大爷估摸是骂街了,“什么操行啊你”。周遥猖狂地大笑……
    当天在澡堂子里,周遥就是那个被陈嘉和唐铮轮番怼的。他们厂里的大澡堂,很大,能容纳几百人同时洗澡,平时都是职工和家属凭票进入。家里日子过得糙的,做事也就不讲究,经常看到女职工把小男孩带到女澡堂里。
    陈嘉从小就拒绝进女澡堂,太忒么别扭了。
    他总是搭个毛巾,拿块香皂,自己一人进男澡堂,让他妈妈在外面等着,或者由工会主席蔡师傅帮忙领进去。
    后来,有唐铮一起搭伴了。
    再后来,就有周遥一起黏着了。遥遥可就比蔡大大好玩儿多了……
    “挺白啊你?”唐铮瞟了一眼周遥。
    “甭看我。”周遥哼道。
    “全身都自带0号粉底。”陈嘉插嘴,“我们老师说的。”
    “jb都是白的。”唐铮一乐。
    “闭嘴去死!”周遥忍无可忍,转过身把后背对着对方了。
    “谁爱看你似的!”唐铮不屑。
    “你爱看谁啊?”周遥扭头问。
    唐铮嚣张地回头说:“老子爱看隔壁的!”
    唐铮拿手虚虚地一指,一墙之隔就是女澡堂嘛。
    “你真流氓。”周遥说。
    “不流氓那是傻吧,有问题吧!”唐铮痞气地一乐,说了句大实话。男孩都该有那些与异性亲近的意愿了,没那种意愿的,不是傻帽就是思想意识存在偏差有问题了吧。
    唐铮甩着手进去洗了,个子很高,发育得很好,光着走路都特别扎眼。唐铮其实因为成绩烂,在小学还留过一级,看起来已经像初二初三的。
    周遥把眼珠子迅速从唐铮的背脸撤回来,偷偷地瞟陈嘉。
    陈嘉脱衣服不讲话,微垂着头,经常还在迷茫梦游的状态,与周围人有一层距离感。
    但这一层若有若无的距离感并无法遮掩此时的事实,进了大澡堂所有人都脱到光了,没有任何隐私可言,谁都看得见谁。
    陈嘉那时肩膀和上臂就有很好看的肌肉线条,腿长而直。
    周遥就盯着从腰窝到tun部那一道侧面弧线,看了很久,看到水流不停冲刷在上面,溅起些水花……
    他看得眼神发软,慢慢走过去,很近了。
    陈嘉突然抬头,莫名地看他,你又干什么?
    周遥像被热气熏着了似的,脸色骤然发红,走直角拐弯又转回来了。这澡堂里蒸汽太盛,比高压蒸汽锅炉房还厉害呢,把他脑子都熏漏了吧?
    不由自主的,就是有什么在强烈吸引他的情绪和神经,他伸手就想抱住这个人,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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