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铮叶晓白显然就是利用这个假期,“在一起”了,悄摸地就“好”了,不管当事人承认还是不认,也不需要任何人批准、沟通和允许,只要眼没瞎的就都看得出来。再大的差距,再深的鸿沟,都没挡住青春年少时,在黄瓦灰墙之下,他和她或许就是多看了对方那一眼,勾了一下手,就喜欢上了。
唐铮这就等于,狠狠地把瞿嘉给“甩了”,甩得很彻底,很尴尬,为了女孩儿真他妈的不讲义气。
同一个战壕里两棵爹不疼娘不爱、人神都不待见的苦白菜秧子,本来攀附着成长在一起,哥儿俩谁都不嫌弃谁,结果唐铮突然就跳出去了,一脚踏破那堵看不见的墙,艰难地跨出了那道坎。不管前路如何,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唐铮都是非常有勇气的,一只翅膀破破烂烂的大灰蛾子,向着美好和光明,奋不顾身,拥抱了天空中一道最明亮的焰火。
对瞿嘉而言,他以为他可以跟周遥高中三年,就一直维持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状态,挺好的吗?
我在乎你,我用我所拥有的能力来护着你,这就够了,没有更进一步的奢望,本来也不该有期望。他所有的,他能给的,原本就微不足道,谁在乎他?周遥在这个小破河沟里只要多留一天,他就是这片水……
但现在越来越不对味儿了。
他也会慌,为什么会这样了。
这就是把瞿嘉一人儿撇在角落里,把他最后挤进一个没处躲也没处再藏的死胡同。
很快就要过年了,就年前这几天,周遥还非要约瞿嘉出去,瞿嘉宅在自己小屋床上,弹吉他,听歌,根本就不想动窝,而且冬天三天都没洗澡,也不洗脸,突然就特别的颓。
周遥用call机呼他,那语气是吼的:【唐铮约晓白除夕前一天晚上出来,过通宵,在城里玩儿,你出来啊?你到底来不来么!】
没回应就继续连串狂呼:【你要是不来,我就去当大灯泡!就我们仨玩儿,你自己一人待着吧!】
一句接一句,瞿嘉瞪着call机上这密密麻麻的,翻了好几个屏才看全一整段话。
周遥又吼:【给我回电话,来不来?你不来我回哈尔滨了!我真的回哈尔滨过年了!!】
瞿嘉读着这一行,让他心惊肉跳的某个地名。
腻歪遥。暴躁遥。
他回复了两个字:【我来。】
就为了出门,瞿嘉被迫去大澡堂洗了个澡,把头发和身上都打理干净,挑了一件他妈妈给他织的毛衣。
要说瞿连娣做饭和织毛衣的手艺,在机床厂科室同事之间,都有口碑的,这一点上没亏待帅儿子。织出来一件一件的大棒针毛衣,就跟外面挂“外贸新款尾单”没区别,而且最近年轻人就突然开始流行这种棒针宽松毛衣,日本和港台的明星都是这么穿。
瞿嘉把大衣柜门敞开着,站柜门后面照那个镜子,贴近了弄脸和头发。
瞿连娣进屋瞥了一眼:“穿这么全乎,竟然把脸都洗了?……去见遥遥啊?”
瞿嘉:“……”
瞿连娣说:“去呗。”
瞿嘉一头磕到镜子上了,轻轻磕了三下,心里骂自己“蠢蛋”“怂蛋”。
他就说:“嗯,晚上可能玩儿比较晚,可能不回来了。”
“你看着办吧。”瞿连娣说,“注意安全,别只顾着自己,走到哪儿都护着遥遥。”
这种话还用他亲妈嘱咐?瞿嘉垂着眼:“我知道。”
“好好地跟人家说话,别又甩脸子犯脾气……”瞿连娣拍拍儿子后背,“也替我请遥遥过来,吃个饭,从初一到初七放假哪天他有空都行,直接过来!”
“我问问他。”瞿嘉点头,心里又让他老妈焐得有点儿暖,重新攒起一团热乎气。
是啊,往年就是娘儿俩大眼瞪小眼的,坐在一间屋里守岁,而今年,今年不太一样了。周遥是一个怎么说都不能算是“亲人”的对象,但竟然就被他娘儿俩在心里当作亲人去看待,就是这么深的情谊。
他们娘儿俩,上辈子是不是都欠了周遥的?
瞿连娣是真心待见和喜欢遥遥。
他瞿嘉也是真心待见和喜欢着这个人,一直都没变过。
寒冬腊月是真的冷,这样的夜晚没事儿吃饱撑的出来逛街,是需要一腔热血和情谊撑着的,还得再来两勺神经质。
俩人同时在北京街头灰扑扑的景色中,找到对方的影子,远远地,挥一下手,相视淡淡一笑。
周遥那个大近视,眯缝着眼儿,只有从一片街景里找瞿嘉这眼神特好使,说:“哎,你走路那姿势,就跟旁边那些人不一样,我都看不清脸,我就看你姿势。”
“我什么姿势?”瞿嘉冷眼一瞟,耍着酷。
“就两条大长腿,还晃悠着,颠着……《动物世界》里什么动物这么走?……鸵鸟吧?”周遥笑。
我像鸵鸟?瞿嘉立马儿送他一句:“你是袋鼠。”
周遥:“我哪像袋鼠了?”
瞿嘉想了一会儿:“嗯……胸肌和大腿都发达,还乱蹦。”
周遥把唾沫喷了瞿嘉一脸,去你的吧。俩人尽情地嫌弃和嘲笑。
“冷不冷,你?”瞿嘉过一会儿又说。
“穿羽绒服了啊。”周遥说。
“是羽绒么?”瞿嘉用手捻了一下,捻出扎手的硬茬子,“就是鸭毛儿。”
“标签写了是鹅绒的。”周遥说。
“就蒙你们这种钱多烧手的冤大头。”瞿嘉嘲笑道,“燕莎打对折还499的,跟我这个东大桥大棚89块清仓的,穿出来有区别么?”
“有、区、别!”周遥当街怒嚎。
“有什么区别?”瞿嘉说,“都是一身硬毛儿。”
“你大爷的……就是499和89的区别!怪不得你丫数学差呢,开公式老是算不明白呢!”周遥一脸耍赖的样儿,用肩膀去拱瞿嘉。
那样儿就特别招人。
瞿嘉笑了,轻轻捏一下周遥冻红的鼻头。周遥被嫌弃了也笑,因为嘉嘉一路话唠,就代表今天心情挺好的。两人见到对方,什么别扭也都忘了。
四人在城里东单附近碰头,冷啊,不用谁发号施令就自动肩挨着肩,缩成一团取暖,一起坐公交车,在大街上唱着歌瞎逛,听着商场过年的音乐,看灯火通明的街景。
他们唱“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尽情挥洒自己的笑容,爱情会在任何地方留我!”
他们还唱《同桌的你》,唱“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谁吧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唐铮回头说:“瞿嘉你给我小点儿声,不准盖过我们三个!”
周遥立刻说:“嘉嘉大点儿声,给我盖过那俩人!”
大街上走路,当然都是唐铮叶晓白并肩走一起,走在前面,周遥和瞿嘉这两位“不清不楚”的大电灯泡就并肩走在后面。
唐铮伸开臂膀搂了叶晓白,偏过头问“冷么”。女孩儿抬头笑的那表情,就是冬日里最有温度的风景。而且,叶晓白竟然还穿着那件弄脏过的羽绒服,有些脏痕搓不掉了,就一直穿那件,没有打算换掉。
周遥用胳膊肘捅瞿嘉,也小声问:“你冷么?”
瞿嘉反问:“你忘戴围巾了,我戴着。”
周遥以缩脖鹌鹑的姿势走一道了,瞿嘉就把自己围巾扯开。
周遥说“不要不要你自己戴”,唐铮立刻回头吼了一句“你俩不会一块儿戴啊”!
瞿嘉把围巾一头围自己脖子上,另一头围周遥脖子上。忒么不够长,俩人立刻就撞一块儿,脸差点儿拍上。狂笑。
那时的放纵和快乐,亦是无法用语言描述。回忆连绵不绝,就如同天边连接成片的美丽的云……
当夜,他们是在城里一间酒吧熬了通宵,也是仗着年轻精力旺盛,竟然都不困不累。哪怕不说话,看到身边的人,内心都像烧着一团炙热、明亮的炉火。
桌上点着一盏小香烛,每人眼里都沉醉着烛火星光。
四个人很奢侈地点了酒水饮料,然后打牌消磨时间。
打牌怎么分拨儿都不必说了,唐铮就说:“谁输了谁亲一口对家啊。”
叶晓白不好意思了,小声说:“你总是这么坏,讨厌啊。”
“哎你怎么就觉着咱俩一定输啊?”唐铮那样儿就是很坏,笑着说,“今晚干他们俩!”
数学课代表周遥同学就等着这个呢,撸开袖子准备好了:“呵呦,想干我?你们俩今儿晚上就等着输掉裤腰带和小裤衩儿吧。”
瞿嘉冷笑道:“他俩就等着亲个够呢。”
但凡上了牌桌,全年级号称“数学太保”的周遥很少会输。他打牌记牌还搞排列组合,逮一个灭一个完全控场,谁跟他一头,谁就能跟着赢,把对手毙得稀里哗啦找不着北。所以,唐铮叶晓白这晚一路都输着的。
打牌是带彩儿的,愿赌服输,输了就亲呗。唐铮就在手指上打一个吻,然后伸手过去,轻轻按一下叶晓白的脑门——这样就算是“亲了”。
周遥和瞿嘉那时都别过脸去,简直没眼看。唐铮这号糙人,能对一个女孩儿这么温存又不逾矩,这就是来真的……
很偶然的,周遥输了那一局,唐铮就很坏地打量他俩:“输了吧,怎么着啊?”
叶晓白果然也跟铮哥学坏了,用一把牌捂住嘴,笑:“怎么着啊?亲呀?”
周遥说:“我没输,是瞿嘉输了,他抠底算错了,没挣够他的分。”
瞿嘉也没话说。
瞿嘉于是也吻自己手指一下,伸出手去,立刻被唐铮当桌截胡给他打回去了:“有劲没劲啊你?我亲女孩儿才那么亲,你也这么亲?”
瞿嘉反问:“那,我应该怎么亲?”
唐铮说他俩:“真没劲!”
叶晓白把眼都挡上了,低笑不止,好像也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四人之间,那点儿破事,谁还瞒着谁呢?
周遥把牌往桌上一掷,心里燥,那滋味难言。
“亲就亲,我还怕他?”他瞅着对桌的人,“瞿嘉把你脸拿过来,让我来一口。”
他伸手过去抬瞿嘉大爷的下巴,手在半空就被对方一把拽过去了。
瞿嘉就是把周遥的五根手指一攥,放在自己唇边,极快、极轻地吻了一口,然后撒开,亲完了。
周遥的手指很烫,他的嘴唇更烫。
就是动了下嘴,就让瞿嘉顺着一路往下喉结和胸口都发抖了,下腹有一股热流涌出。他真不习惯这么肉麻,他最最渴望的事情,恰恰也是最不习惯的事。
从来就没有亲过谁,完全无法设想还有第二个人,能让他捧到嘴唇上,这样的亲密程度。
唐铮很浪地咧嘴一笑,呵呵。
叶晓白用纸牌挡脸,抿嘴乐不评论。
而周遥直接趴在了桌上,把他那只被亲过的手揣在怀里,再起来时脸和耳朵都是红的……
半夜,都饿了,唐铮就带叶晓白在门外吃羊肉串。瞿嘉周遥就故意耗在酒吧里没跟出去,不做电灯泡了。
这样,他俩之间也就不再有电灯泡。
夜很深,远处近处阵阵喧哗,聊天的,拼酒的,打牌的,帝都比较时髦的年轻人都开始享受这样的过年氛围,一对一对情侣都出来玩儿了。
烛火在桌上映出一道美好的光弧。瞿嘉拿了店内的一张纸菜单,攥在手里,低头不语。
侧脸的线条很安静,但喉结轻抖,心情分明就不安静。
听着遥遥断断续续地唠叨瞎聊,过了很久,很久,他开始折纸。手很熟练,一分钟就叠出一只纸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