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钿这一番话,竟令徐三一时答不上来。
蒲察之于她而言,是寂寞时的慰藉与心软,还是受伤后的自我补偿?她到底更喜欢晁缃,还是更在意蒲察?她所向往的小日子,是否只是自欺欺人?或许她生来就爱权力,就像前世一样,她是个十足的事业型女人,说甚么为了晁四而报仇,为了世间不平而鸣,都只是冠冕堂皇的虚伪借口?
夜里徐三带着醉意,回了榻上,半梦半醒之间,心中终是有了答案。
爱和喜欢是不同的。说来可悲亦可笑,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曾真的爱上过谁。她怜惜晁缃,亦喜欢他的清朗与温柔;她对蒲察心软,亦因他的热情与付出而心动。
她若是和他们有缘,能再与他们共处十年、二十年,或许这喜欢,也就慢慢转化为爱了。但是来不及,一切都来不及。她心里清楚得很,都只是喜欢而已。
至于她为何一心入仕,就像当初面对蒲察的问题一样,她的答案,从来不曾变过——她为的不是家国天下,为的是一己之私。她心中有一杆铜皮铁秤,她要它是平的,只要她活着,它就是平的。
数日过后,六月之初,因郑七要随军作战,贞哥儿便搬回了西院里,与娘家人同吃同住。这夜里天气燥热,炎风炽炽,贞哥儿躺在榻上,浑身是汗,便唤了唐玉藻过来,劳他给自己扇风。
两人因都是男子,且都是娇娇弱弱的小儿郎,往常便走得亲近。唐小郎倚在榻边,手持美人团扇,给他扇了会儿风,接着便暧昧笑着,对他轻声问道:“贞哥儿,你那娘子是个赳赳武夫,瞧着便是个有劲儿的,却不知到了床笫之间,又是如何待你的?”
贞哥儿的脸色变了又变,半晌过后,仿佛很是困乏,半闭着眼儿,蹙眉说道:“这等事,你便不要问了。倒不是不合规矩,只是儿如何说得出口。”
唐玉藻笑了笑,只当他是害羞,不再追问,只细声细气,缓声笑道:“你可还记得奴说过的?这女人啊,床上床下,多的是两副模样。往日里呢,咱们要给娘子面子,必须得轻言慢语,云娇雨怯的。可到了榻上,就要摸清女人的性子,她喜欢软的,便来软的,她爱硬的,便给她上硬的。”
他压低声音,又轻轻对贞哥儿说道:“奴算是瞧明白了,女人啊,到了炕席上头,多半还是爱硬的。你看你阿姐,往日也是老练通达,可你瞧她找的郎君……”
唐小郎还要再说,贞哥儿却已然两颊发红,双眼紧闭,佯作已经睡熟,兀自打起了盹儿来。唐玉藻轻轻一笑,不再多说,慢悠悠地给他摇着团扇,自己则倚着床帐,听着帘外蝉鸣,歇起了神儿来。
有他在旁伺候,贞哥儿渐渐睡熟,盹觉起来。唐小郎虽不曾入睡,但也是意识愈发涣散。哪知就在唐玉藻才合上眼时,忽地听得门外一阵喧哗叫骂,恍惚间又听见徐三正唤着他的名字。
唐小郎一个激灵,当即精神起来。他揣着团扇,急步出门,摸黑一瞧,便见着院子里头刀光剑影,鼻子一嗅,满满都是血腥之气。
唐玉藻吓得不轻,瑟缩着身子避到柱后,团扇掩面,视线在院中四下搜寻。他只见徐三娘手持长棍,横臂一扫,俯身一击,动作快得看也看不清,不一会儿便将几个粗壮妇人全都打倒于地。
唐小郎稍稍安心,又定睛细看,便见徐三袖间寒光一闪,也不知抛出了甚么东西,紧接着,地上那些还在哀号痛骂的妇人们,便个个都没了声息。唐玉藻定了定神,赶忙从柱后走出,急急走到了徐三身侧。
徐三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血,眉头紧皱,对着唐玉藻急声说道:“土匪进城了,看样子是要屠城,挨门挨户的杀,一个都不放过。先前东院的人过来送了信儿,说是东院有地道,能躲上不少时日。阿母已然过去了,就差你跟贞哥儿了。”
她瞥了眼躲在树后的东院小厮,顾不上多说,一把扯了他出来,又将唐玉藻推到他那边,沉声说道:“赶紧去东院。想活命就用跑的。”
唐玉藻直直地盯着她,眼圈发红,哽咽道:“那娘子何时过来?”
徐三笑了笑,轻声道:“我带上贞哥儿,马上就过去。”
那小厮已然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扯上唐玉藻,忙不迭地拉着他一同跑走。这二人走后,徐三握紧长棍,才要去屋内喊醒贞哥儿,却忽地听得院外脚步声杂,回头便见一队土匪手持各样刀剑,男女老少皆有,大步走了过来。
徐三后退数步,立于檐下,便听得其中那领头妇人狞笑道:“姓徐是吧?徐三娘,徐挽澜,没错吧?你不认得我,可我识得你。你骗得我们一村人,自投罗网,死的死,伤的伤,原本三十余户人家,就剩了我们这几个命大的。反正老娘已是穷途末路,如今能杀了你报仇,也算是没白来燕乐一趟!”
徐三一听,心上一紧,知道这眼前几人,乃是先前她设计除过的村匪。除没除干净,剩了几条漏网之鱼,没想到却在今夜找上门来。
若只有她一人,她或还能兵行险招,想个法子,全身而退,可现如今贞哥儿还在屋子里头,她要想带他一块儿走,就非得想出个万全之策不可。
还好,还好。这些人只知她在这儿,不知贞哥儿在屋里头。只要她想个法子,将这些人引走,定能护弟弟周全。
她心思才定,哪知屋子里头,贞哥儿听着响动,已然从梦中惊醒。那小郎君倚在窗下,已然慌了神儿,哑着嗓子唤道:“三姐?三姐可在外头?”
第102章 重来人世了前缘(二)
重来人世了前缘(二)
贞哥儿这声音虽不大,可院子里的人, 却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徐三娘脸色微变, 还来不及出声, 便见一个粗壮妇人, 手提长刀,狞笑道:“你弟弟, 我在村子里见过, 他在的那辆马车, 还是我架回去的哩!这小子长得秀气,当初没占着便宜,今儿个可绝不能放过了。”
徐三和许多人讲过道理, 但是对上这穷凶极恶之徒,鱼死网破之辈,道理是顶不上用处的。
她眼瞧着那妇人提步过来, 要往厢房里头闯去, 赶忙咬紧牙关,张口喝道:“守贞, 从那头窗子跳出去!”话音落罢, 她手持长棍, 便朝着那提刀妇人攻了过去。
混乱之间, 其余匪徒也涌了过来。徐三独身一人, 这棍法也才学了不过半年,袖中镖刀虽也仅剩不过一二,只凭着满腔孤勇, 以及定要护住贞哥儿的热血,嚼齿穿龈,拼尽全力,与一众匪徒打杀不休。
只可惜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她虽杀了几人,但却还是叫那提刀妇人钻了空子,趁她不备之时,钻入了厢房里去。
徐三心上一惊,急躁起来,匆匆用长棍挑翻几人,不再恋战,一手支起窗子,翻身跃入厢房之内。身后几名匪徒见状,也纷纷涌了进来,徐三沉心静气,抬眼一扫,便见贞哥儿躲到了床底,而那提刀妇人,正一个劲儿地强扯着他的胳膊,欲要将他拉出,亵辱一番,也好泄愤。
徐三娘眉头紧皱,气血上涌,大步上前,一把揪住那提刀妇人的后领,一拳打倒了她的脸上。那妇人右脸被她打得红肿,却朝她冷冷一笑,并不回击,又趴下身子,死命拽起了贞哥儿来。
这小郎君哪有甚么力气可言,方才苦撑那一会儿,已然到了极限。此时这妇人一扯,他惊呼一声,半个身子便被拉了出来。
徐三一急,只恨镖刀已然用尽,不然定能结果了这恶妇。她别无他法,干脆扑了上去,与那妇人缠作一团,死死将其压紧,咬牙决不放松。旁的匪徒见了,赶忙过来替同伙解围,一刀便砍到了徐三右肩之上。
鲜血汨汨而流,痛感乍然袭来。右肩被砍,徐三的右手难免也使不上力气,她身底那妇人见状,又将身子抽出了几分,瞥了徐三一眼,冷笑一声,低头便扯住贞哥儿的细白手臂,朝着他那手腕上张口一咬,生生咬掉了小半块肉下来!
贞哥儿痛到极点,血泪盈襟,小脸儿苍白如纸。徐三心上一沉,也不知打哪儿来了力气,一把便将那妇人掀倒,又将她手中长刀夺过,接着便凑到贞哥儿边上,将他完全护在身后。
她紧贴床板,横握长刀,眼神凶狠地看向面前三四匪徒,鹰瞵鹗视,困兽犹斗。那几个匪徒一撞上她那眼神,心头竟没来由地有些发凉,几人对视一眼,狠下心来,各执刀剑,提步便要朝徐三砍来。
即在此时,打从屋外忽地闯入两人。那二人手持长剑,剑花一闪,几个土匪还未曾反应过来,便见脖颈处鲜血喷涌,双眼大张,遽然倒地,再无声息。
徐三蹙了下眉,抬眼一望,便见那领头之人,锦衣玉带,面目俊美,正是东院那位十四王,汉名唤作金元祯。她心上一松,赶忙立起身来,一边匆匆出言,向他道谢,一边俯身将贞哥儿自床底拉了出来。
她眉头紧蹙,低头一看,便见徐守贞面色苍白,大汗淋漓,而那又细又白的手腕之上,齿印犹在,凹陷一块,鲜血汨汨,令人触目惊心。徐三心上咯噔一下,但也顾不上思虑过多,一把将贞哥儿搀起,转头对着金元祯说道:“多谢十四王相救。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紧进密道罢。”
金元祯自是知道此地不宜久待。蒲察此前为了对徐三娘守株待兔,特地吩咐了全城的庄宅牙郎,叫他们一听着有自称徐三的,便将她领来金元祯这宅子。而先前这些村匪,为了寻仇,暗中派人进城,四处打探徐三的消息,有那牙郎听了这名字,心中起疑,便想着要通报蒲察。
可偏在此时,蒲察被元祯支回了金国,那牙郎递来的消息,自然就送到了金元祯这儿来。徐三说服村匪的事儿,蒲察早先跟金元祯提过,此时元祯听过之后,稍稍一思,便明白了始末究竟。可他为了能英雄救美,让徐三念他个好处,便将此事按下不提。
他朝着徐三笑了笑,转身唤那小厮,叫他与徐三娘一同搀扶徐守贞,接着便迈步上前,引着徐三往东院走去。
夜里炎燥无风,哭叫悲号四起,昔日簇锦团花的燕乐城,此时已沦为天愁地惨、流血千里的人间地狱。徐三紧紧搀扶着贞哥儿,心中却犯起了愁,兀自思虑道:
贞哥儿腕子上少了块儿肉,无论怎么养,都是注定要留疤的。而他这伤,乃是由一个妇人咬的,这便牵扯到了名节的问题。在徐三心里,名节不算甚么,能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可换作郑七,她又会如何以为?
那贼心妇人,拼死也要咬贞哥儿一口,多半打的也是这个主意。在这个女尊男卑的国度里,男子的贞洁,远高于男子的性命。她留下的疤,对于徐守贞来说,即是耻辱的烙印。
徐三扯起谎来,能说的比真的还真。但是贞哥儿呢?他是个恪守社会规则的地道土著,自小养在宅院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正经说话都羞怯脸红,更不必提说那些讹言谎语了。到时候郑七若是对他逼问,他定然是会露陷的。
金元祯在旁瞧着徐三那脸色,再看看徐守贞腕子上这伤,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他勾起唇角,眸色晦暗,兀自盘算起来,只想着此事能否为他所用。
少顷过后,几人入得东院厢房。金元祯抬手按下机关,那密道入口不多时便现了出来。徐三低头一看,眼见得有层层石阶,通往地底深处,暂且安下心来,赶忙叫贞哥儿先行进去。
徐守贞小脸儿苍白,几无血色,薄唇微动,似是想说些甚么话儿。徐三见状,赶忙摸了摸他的头顶,柔声笑道:“快下去罢。阿母在底下等着呢。”
徐守贞紧抿着唇,点了点头,不言不语,转身踩着石阶,没入阴影之中。徐三松了口气,回过头来,欲要与元祯说话,哪知才一抬眼,便见金元祯背后,那小厮面目狰狞,手举长剑,正要刺向金元祯的后背。
“小心!”徐三扯住金元祯胳膊,一把将他拉倒,随即抬脚一踢,正中那小厮的要害之处。小厮措手不及,痛呼出声,双膝一软,当即跪倒于地。
金元祯瞥了徐三一眼,虽知她这是为了报自己的救命之恩,但这心里头,仍是止不住地愉悦起来。
他唇角微勾,回过头来,眸色阴冷,剑指那小厮额顶,沉声笑道:“谁人指使你的?你若老实交代,本王便饶你不死。”
那小厮痛得五官扭曲,却仍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金元祯弯下腰来,欲要再问,却见那小子眼一瞪,头一歪,唇边鲜血溢出,竟是咬舌自尽,呛血而亡了。
金元祯轻笑出声,拍了拍那小子的脸,随即回身说道:“家事而已。走罢咱们,下密道。”
帘外哭喊四起,刀剑相击之声,声声入耳,令人心惊不止。徐三稍稍一思,便知这一回,屋外头的可不是土匪了,而是不知哪方势力,趁乱来杀金元祯。
好一个八方风雨的夜,屠城的、寻仇的、刺杀的,竟全都赶到了一块儿来!
徐三缓缓抬眼,看向面前之人。帘外鬼抓狼嚎,阿鼻叫唤,这男人仿佛全都不曾听见。他面带轻笑,一片淡然,只又催促她道:“怎么?你杀上瘾了,不想下去?”
徐三沉声应道:“你救了我,也救了我一家。这一回,你先下去,我替你断后,以防不测。”
金元祯闻言,挑眉一笑,不再多言,教了她如何关闭密道,转身便下了石阶。哪知他才下了三两阶,便见一个女婢浑身是血,只靠双臂,分外吃力地爬入了屋子里来,在这光洁精致的地砖上,划蹭出了道道血痕。
这婢子长得面目黢黑,头发亦有些发卷,金元祯一瞥,便想了起来。这婢女,他有印象,往常是跟在姜娣身边伺候的,无名无姓,人都称其为“昆仑奴”——只因她长得与昆仑奴一般黑丑。
她受了伤,那便要用药,便要花银子治。可是这样一个丑婢,值当花银子治吗?若是金元祯现下站在屋里,他定然要一脚踩死这丑奴,只是如今立在屋内的人,乃是徐三娘。有她在侧,金元祯也不好多说,只往地道深处走去。他清楚得很,依着徐三的性子,她肯定会将这丑奴救下的。
果不其然,待到金元祯下了密道,稍等片刻,便见阴影之中,徐三缓缓走了过来。她左肩受了伤,上半衣衫满是鲜血,步伐亦是十分沉重,然而即便如此,她却还是背着那黑丑女奴,待到有人接应,方才放开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度娘百科:昆仑在我国古代指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一带,昆仑奴主要指从那里来的仆役,其中大多数是东南亚一带的土著人,虽然皮肤较中国人黑,但仍然是黄种人。
第103章 重来人世了前缘(三)
重来人世了前缘(三)
金元祯这地底暗道,往深处走上百余步, 瞧着好似再无出路, 其实却是暗藏机关。机关一开, 又是五六间暗室, 桌椅俱全,一尘不染。徐三捂着伤处, 抬眼一扫, 心知这宅子建起来的时候, 金元祯便已做了两手准备,真可谓是心思缜密,常备不懈。
徐阿母及唐小郎早占了其中一间屋子, 见着徐三过来,先是一喜,又见她衣衫染血, 接着便是一惊。幸而有金元祯唤了大夫过来, 给徐三把脉开药,那大夫说不过是皮肉之伤, 未曾累及筋骨, 徐阿母噙着泪眼, 这才算是安下心来。
可等到有人将上过药的贞哥儿扶过来后, 徐母一瞧他的伤处, 遽然间面色铁青,噤然不语。唐小郎亦是心上一沉,赶忙扶了贞哥儿去榻上歇憩。
待到贞哥儿起了轻微鼾声, 这三人对视一眼,往外间走了几步。徐阿母眼眶微红,借着烛火,紧紧盯着徐三的眼睛,声音中是说不出的疲惫:
“老三,凡事有一,就不可有二。先前贞哥儿跟我一块儿被土匪掠走,因你来得及时,只被那妇人占去了些嘴上便宜。但因着这个,便只能将他嫁给郑七了。如今贞哥儿腕子上被女子咬去一块肉,这疮疤是去不掉的,以后只要郑七瞧见,她就会想起这档子事儿来,心里哪能好受的了?”
徐三想了想,勉强一笑,拍了拍她的肩,温声说道:“折腾了一夜,阿母还是赶紧歇下罢。待我上过伤药,贞哥儿那边,有我教他说话。”
徐阿母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屋里。唐小郎瘪着小嘴儿,很是心疼地瞧着徐三,轻声唤道:“娘子,你伤在肩上,自个儿也瞧不清楚,还是让奴来给你擦抹伤药罢。”
徐三对他笑了一下,转而坐到灯下。她爽快得很,解了外衫,拉下衣裳,这便将血肉模糊的伤处露出。她只当这伤处鲜血汨汨,瞧着恶心,哪知唐小郎看在眼中,见她钗横鬓乱,香肩微露,心上难免生出了些许悸动来。
烛冷光微,唐小郎伸出纤细手指,沾了沾伤药,动作轻慢,给徐三涂起了药来。徐三也没料到那药猛一抹上来,竟激起了一阵针扎似的痛,惊得她肩膀狠狠一抖,衣裳往下滑了几分,微微露出了纱质抹胸的边缘。
她强忍痛意,死咬牙关,也不曾在意这事。唐小郎瞥了两眼那白皙肌肤,鼓胀胸脯,喉结微动,心猿意马,赶忙强压心思,给徐三涂罢伤药,又亲手替她拉起衣裳来。
徐三活动了下肩部,抬手系好衣带,漫不经心地抬头一看,却见金元祯负手立于门口,半点儿声响也无,也不知是瞧了多久。
她眉心一皱,心上有些不适,但一想这十四王又是救了她和贞哥儿,又在如此危急之时,腾了间屋子给徐家几口,便不在此处与他深究,只抬起头,缓声笑道:“十四王可有甚么吩咐?”
金元祯勾唇一笑,沉声说道:“没甚么大事。只是本王的妾室姜娣,三娘先前也是见过的,她方才临盆,诞下一子,按着我大金的规矩,我来给三娘一家,送些莲子糕吃。”
便好似在这大宋国内,平头百姓若是生下女儿,便要给邻人亲友送些姑娘果。在这金国,生了儿子,便要送莲子糕。不同的制度风俗,全都展现在了食物上。
再次听得姜娣二字,徐三心上还是会有些波动。她面上带笑,将那莲子糕接了过来,又与金元祯寒暄几句,正欲将他送走之时,忽地想起了甚么,抬起眼来,凝声说道:“先前我救下的那婢女,还请十四王帮忙照拂。”
金国重男轻女,那婢子生得肤黑,身材也并不纤细,且又是无名无姓的奴籍,徐三到底还是有些担忧。
金元祯挑眉笑道:“三娘放心,我派人瞧过了,她的伤在腿上,伤势不重。待她能下地走了,我叫她来见三娘。”
徐三点了点头,咬了口莲子糕,对他轻轻一笑。金元祯看在眼中,眸色微深,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来,想要替她拂去唇边碎渣。
徐三心上一沉,不动声色地避了开来,随即轻笑道:“十四王,蒲察在上京可还安好?”
蒲察这名字,听得金元祯回过神来。他收回手,含笑敷衍两句,这便转身而去,回了姜娣房间。徐三凝望着他的背影,眉头越蹙越紧,不由起了疑心。
隔日一早,待到贞哥儿醒来,抬眼便见徐三娘坐在炕边,柔声对他笑道:“玉藻还没来的时候,都是守贞给我梳的头,搽的粉。眼下也没有外人,贞哥儿不妨试一回三姐的手艺。”
贞哥儿一慌,忙声道:“三姐不可,这不合规矩。哪有姐姐伺候弟弟的道理?”
徐三手上轻轻使劲,便将他按了个动弹不能。她持起篦子,替徐守贞梳着长发,缓声说道:“男嫁从妇,妇不在,便要听阿母和姐姐的话。这也是规矩,你若是不听,那才是不合规矩。”
贞哥儿不识字,一听她这话,也被绕了进去,只低着头,分外乖顺,任着徐三为他挽发梳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