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负袖而立,又与其余几名官员寒暄片刻,可她的眼神,却在群臣间不住扫来扫去。看了一会儿后,她隐隐察觉出了不对。
薛鸾没来。宋祁也没来。
两人平日里几乎是比着看谁来得早,可今日都这时候了,二人都还不曾出现,实在是让徐三觉得十分蹊跷。
她眼睑低垂,眉头微蹙,默然半晌,忽地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她抬眼一瞥,就见周文棠一袭紫绮绣服,腰围玉带,足蹬黑靴,手里头打着绛红宫灯,身后跟着一众内侍,于宫苑缓缓行来。
群臣噤声,垂袖入列,都抬起头来,紧盯着周文棠不放。而周文棠走到檐下,淡淡说道:“今日早朝,一切照旧,只是官家身子不适,不便下地,只能待上约两盏茶的工夫。还请诸位朝官,举要删芜,不可违误。”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官家今儿不能走过来了,多半已经坐在金殿里了。她只能待上二十分钟左右,上朝的这些大臣说些要紧事儿就行,至于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必拿到朝堂来说了。
周文棠一说这话,待到上朝之时,朝中上下,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启奏,就连那最没眼力劲儿的崔金钗,今日都好似有些发蔫,紧抿着唇,眼神飘忽,也不知是在思虑何事。
而徐三倒是顾不上操心崔金钗,她想要偷偷抬眼,瞧瞧官家气色如何,可是按着朝中规矩,没有官家准允,她是不能抬头直视这位女帝的。因此徐三只能垂着袖,低着头,从官家偶尔说出的只言片语,推测她如今的身体状况。
她说话的口吻倒是没变,还是那样低缓,有着极强的威压感,然而她这一把声音,却夹带着一丝沙哑与疲惫,远不似平常那般中气十足。徐三细细听着,心中已有了计较。
看来官家救是救过来了,但是这身子骨儿,却也元气大伤,大不如前。到底是过了六十岁的人了,哪怕磕磕碰碰一下,也会像徐荣桂那样,小半年里只能卧病在榻。有言道是“毒过三关为不治”,似官家这般岁数,怕是要留下祸根了。
徐三虽和官家乃是上司与下级的关系,但是官家待她向来不错,亲自点她为状元,也是对她有知遇之恩。如今官家遭了这番罪,徐三也是忧心不已。她心里头左思右想,苦苦琢磨,想要找出个法子,能让官家养好身子,把夺嫡这场仗的时间也尽可能地往后推。
哪知突然之间,徐三如遭雷击,猛地忆起了三个字来——
独花兰。
魏二娘之语,言犹在耳。独花兰除了是稀世名花之外,还有药用价值,能治疮毒及蛇伤。而眼下正值六月,恰是独花兰开花之时,前两日徐三还在园子里瞧见了呢,露冷风清,袅袅独立,倒叫人移不开眼来。
除了徐三之外,还知道独花兰能治蛇毒的人,只有宋祁了。又或者周文棠也知道,他通晓莳花弄草之道,魏二能打听来的事儿,想来他也不会不知。
官家被蛇咬伤之事,绝不会是巧合,定然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而官家要真是独花兰治好的,那就说明,布局之人,不是宋祁,就是周内侍。
徐三微微低头,藏在袖中的手不由紧紧攥成了拳。
这个答案,不言自明。
徐三默然半晌,忍不住扯了下唇,有些自嘲,又有些欣慰地笑了。她一直希望宋祁洗心革面,脱胎换骨,从一个顽劣孩童,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物,如今看来,至少在洗心革面及独当一面上,他做到了,做的淋漓尽致,挥洒自如,超出她意料之外。
待到两盏茶的工夫过了,群臣退散,徐三才走出去了几步,就见有宫人急急追上,说是官家召见。徐三心上一紧,不敢怠慢,赶忙跟着宫人绕到偏殿。
珠帘之后,那妇人头发花白,卧于榻上,一身绣着九龙金纹的黄袍,反倒更衬得她面色灰败。她挽起袖子,斜斜抬着手臂,而一旁的医官则跪在榻侧,小心给她把脉问安。
医官只能跪着,而柴荆却是得宠,竟直接坐在了榻侧。那小郎君小脸儿白净,只一双眼儿哭得红肿如桃,手里头正把着团扇,细细给官家扇风。
徐三进来之后,官家淡淡瞥她两眼,只让她站在帘外,不曾召她入内,也不曾跟她说些甚么。许久过后,待到那医官开完了方子,转身退下,带着柴荆前去煎药,官家才屏退宫人,又命人掩上殿门。
一时之间,偌大的偏殿内,便只剩了这君臣二人。徐三垂袖而立,只见珠帘轻摇,阴影重重,骤然之间,忽地听得官家厉声道:“跪下。”
徐三眉头一皱,当即伏跪于地。
官家斜卧榻上,手捏佛珠,沉默良久,缓缓说道:“朕问你,这蛇毒之事,是不是你的主意!”
徐三心上一沉,知道官家已经看破了宋祁的手段。只是她这做亲娘的,不想承认自己的儿子生性狠辣,连生母的安危都不管不顾,她就将这些罪过,全都推到了徐挽澜的身上来,一心以为是徐氏教坏了她的祁儿。
人家是母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而她徐三夹在中间,里外都不是人。此时官家问罪,徐三心上一横,当即磕头说道:“臣心知此事蹊跷,官家必会疑心有人从中作局,欲陷官家于不利。但是官家信不过臣倒也罢了,难道连三王也信不过吗?山大王甭管怎么胡闹,心都是向着官家的,而三大王,更是定省温凊,忠孝两全,满朝文武,后宫内侍,全都看在眼中!”
她骤然抬头,声音微颤道:“官家,他亲手写的家书,细心剥的橘子,熬夜抄的佛经,以身犯险采来的稀世名花,还有那晨昏定省,一次不落,昼夜侍病,孝感动天……难道这些也做得了假吗?官家是祁儿世上唯一的倚仗,祁儿也是官家世上唯一的子嗣,形影相附,唇齿相依,难道这也能是假的吗?”
徐三表面上是在说服官家,打消官家的疑虑,然而她这一连串的问题,却也是在真心发问。
她想问问自己,问问宋祁,这些真的是他装出来的吗?
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而已,如何会有如此深沉的心机,如何会使出这般狠毒的手腕?难道这真是她教出来的?她想将他推到正路上,却反倒是助纣为虐?
又或者,真是她识人不清。想当初二人初见之时,那摆摊子的妇人不过是不让宋祁掷飞镖,宋祁就假情假意,欲要将御物抵押给她,想给那妇人设下圈套,以买卖宫中御物的罪名让她锒铛入狱。后来在宫宴上,有个世家女瞧不起男儿,讥讽了宋祁几句,宋祁就扯住人家领口,差点儿将人家淹死在池子里。
他确实够狠,从小就狠。是她被他的年纪、长相、言语给蒙蔽了,只当他是个孩子,只顾着怂恿他夺嫡,却硬生生将他逼成了一个伪善之辈,人前谦虚有礼,温文尔雅,而人后却是狠辣阴毒,不择手段。
这小子,到底还有多少句话是骗她的?那光朱之事,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怎么荒庙里只有土坑,没有他所说的尸体?
徐三紧抿着唇,盯着那宫砖上的锦绣花纹,蓦然间又忆起罗昀的临终遗言来。怀疑与不安,如春草落地,疯了似的潜滋暗长。恍惚之间,她甚至想起了崔金钗的咒骂与预言,她说,徐挽澜你下场悲惨,不得善终。
她伏跪于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砖面。而珠帘之后,官家斜倚榻上,不住摩挲着指间佛珠,目光晦暗,一言不发。雕梁画柱的宝殿内,一时之间,竟是无比静寂。
而此时此刻,不安的并不止徐三一人,还有远在府衙后宅的韩小犬。他枕着双臂,仰面躺在榻上,直勾勾地盯着那顶鸳鸯锦账,眼中满是阴鸷与忿怒。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方才出门,在院子里撞上了一个旧人,正是久不曾露面的常缨。而常缨所言,当真是字字诛心,直令韩元琨火冒三丈,恨不得闯入宫中,将徐三揪出来问个究竟。
第175章 鸳鸯惊起不无愁(三)
鸳鸯惊起不无愁(三)
当年韩小犬离京之前,罗昀在府衙后门, 撞见了韩小犬在马车上对徐三喊话, 为此跟徐三发了好一顿脾气, 几乎要跟她恩断义绝, 后来徐三好不容易,才把她给哄得没了脾气。
当时徐三是怎么哄的?她骗了罗昀, 说韩小犬只是个寻常公子哥儿, 两个人都喝醉了酒, 韩小犬便借着酒劲儿发起了疯。她对着罗昀保证,言之凿凿,说自己跟韩元琨绝无牵扯。
罗昀对着徐三发火之时, 常缨恰好就立在堂外,将罗昀的训斥、徐三的辩解,全都听了个全。她从前本对徐三很是佩服, 可经过这件事儿后, 徐三在她心里头,完全变了个模样。
常缨乃是习武之人, 而在这女尊男卑的宋朝, 学武的妇人, 大多有些“大女子主义”。徐三的作为, 常缨是看不上的, 尤其对于她让唐小郎到外头做生意这件事儿,在常缨看来,简直就是败德辱行, 不识分寸。
这日里她回府衙后宅收拾杂物,在院子里跟韩小犬撞了个正着。韩小犬见了她,还想跟她寒暄一番,哪知常缨一瞧见韩元琨,便眯着眼儿,上下一扫,对着他阴阳怪气地道:“哎哟,我还当是谁来了?原来是徐府尹养在后院的小白脸。”
韩小犬闻言,眼神阴鸷,紧盯着她不语。常缨却是勾唇一笑,继续说道:“怎么着?跟那姓唐的小贱奴,一块儿伺候徐府尹,这滋味儿可还快活?”
韩元琨冷冷一笑,沉声道:“劳你费心了。那姓唐的,可没那爬床的本事。三娘有了我,如何还瞧得上他?”
常缨却是笑道:“韩元琨,你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瞧不上人家姓唐的,可在你那三娘心里,你还比不上姓唐的呢。徐府尹给了那姓唐的大笔银子,一把将他抬成了腰缠万贯的大商人,还让他一个贱奴,当了后宅管事,掌管数十官奴。这还不算,韩元琨,我好心提点你,你得了空,可要记得去瞧瞧唐小郎送给徐府尹的账本。那里头的字儿,只他们俩识得,就连你,都是个外人。”
韩小犬经过几年历练,心性已然沉稳许多,但他到底是个暴脾气,最经不起激将法,更何况徐挽澜本就是他心中的软肋,旁人一戳,他就会立时气急。
韩小犬心里清楚,徐三出身寒微,一个人单打独斗,可以信赖的人选本就不多,她让唐玉藻出去做生意,也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但是常缨所说的账本,韩小犬不经意间也曾瞥见过,里头全都是他不认得的字儿,跟鬼画符似的,徐三却看得犹为认真,实在让他心中嫉妒。
韩元琨眼神发沉,薄唇紧抿,却仍是强自克制,一言不发。然而常缨却是不肯将他放过,只又缓缓笑道:“先前徐府尹忙于官务,夜半三更才会回府,而那姓唐的,哪怕打着盹儿,也要坐在徐三的房中,等她回来。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要做些甚么,能做些甚么,也不用我提点你罢?”
韩元琨目光发狠,他眯起眼来,冷笑道:“常缨,自打我来了兔罝,总听人说,你身手是最厉害的。多年以来,不曾和你切磋比试过,倒是一件憾事。”
他这意思就是说,你要再胡说,我就敢打你。
常缨却是笑了,不慌不忙,继续说道:“好,不说唐玉藻了。你既然忍得了,那我也没甚么可说的。我跟你说说别的。”
对于徐三,常缨心中一直憋着股气。自打听过罗昀的训斥后,常缨都不爱在徐三身边待着,一看见她,就满心厌恶。她为此还去找过中贵人,可周文棠却说,徐三的后宅迟早都要出事儿,让她务必盯得紧些。
那夜金元祯闯入徐三帐中,常缨在外听得动静,却偏不上前救她。隔日徐三去跟周文棠告了状,常缨不但吃了一顿狠罚,更还被周文棠骂了四个字——万死犹轻。
万死犹轻?她算是甚么东西,没护住她,就是万死犹轻?
自此之后,常缨对徐挽澜可算是记恨上了。眼下见了韩元琨,常缨总算找着了撒气的契机,不但对韩元琨说出了当时徐三对罗昀撒的谎,更还将徐三的那些个男女私事,全都抖落到了韩元琨的面前:
“前个儿我跟漠北的探子,一块儿吃了回酒。人家跟我说,你那位徐三娘,在燕乐县时,觅爱追欢,风情月意快活的很,又是跟金国的商人牵扯不清,又还招惹了金国的当今太子,让人家递了密信给官家,非要求娶徐三不可。这些事儿,你寻人问问便知,总不会是我胡说的。”
“这都罢了。商人,太子,小贱奴,你都能忍,我也佩服。那……中贵人呢?你忍得了吗?”常缨的声音越来越轻,其中透着一丝无法遮掩的愉悦,“我虽对中贵人十分敬服,但说到底,他是个阉人,而且是个有权有势的阉人。你的徐三娘,为了能靠上这位贵人,甚至连爹都喊得出来。”
韩小犬猛然抬眼,双拳紧攥,死死瞪着常缨。而常缨却是不肯将他放过,继续轻声笑道:“你当中贵人为何如此看重徐府尹?到底叫了一声爹呢,其中还有甚么勾当,你且去想罢,我是想不着了。”
那女人抱着长剑,稍稍退后一步,立在檐下,眯眼笑看着他:“韩元琨,你可别跟三娘急。三娘只想玩玩你这身子,你若急了,她该要怨你没有自知之明呢。”
她话音刚落,一把寒光凛凛的利剑就破空而来,骤然抵在了她的颈前。常缨却是全然不放在眼中,很是轻蔑地笑着,手腕一转,就将韩元琨的剑斩作两半,接着飞身跃起,人影不见。
空空庭院之中,韩元琨默然良久,半蹲着将那断剑拾起。
断剑在手,令他恍惚间,忆起那一支断钗来。
若是当年,她没有从他手中夺走那支染血的断钗,或许,他已经命丧寿春,化作黄土一抔,而她倒是不会变,她还是会这般风光,腰金衣紫,身显名扬。
韩小犬只觉得恨。他恨自己生在这个朝代,生在这样一个女尊男卑的国度!
若是他投身在了金国,他和徐三的身份,必然能颠倒过来。他便能将徐三养在后宅,每日让徐三独守闺中,苦苦地等着他,盼着他从外尽早归来。徐三还会拼了命地想怀上他的孩子,为他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男人枕着双臂,仰面卧于榻上,从家门破败,火烬灰冷,想到了受魏氏欺辱,苟延残喘,又从周文棠的数番打压,想到了徐三和其余男人的暧昧纠葛。他想着想着,又怒又恨,恍惚之间,那帐顶的缠绵鸳鸯,仿佛变作妖孽猛兽,顷刻间低俯而下,朝着他漆黑的眼眸袭来。
韩小犬猛地闭上双眼。
他紧抿着唇,噤然不语,许久过后,渐渐冷静了几分。
最让他恨的是甚么?是他自己没有出息。
周文棠能从一个爹娘双亡的孤儿,逐步站到一个王朝的权力巅峰。唐玉藻也不过是个几十两银子就能买下的贱奴,如今却能成为腰缠万贯的富商大贾。而他呢?他在西南险地,出生入死,半点儿好处没落着,还沾惹了一身的腥气。
虽攒了些钱,但以后未必还会有。虽已是平籍,但保书还握在周文棠的手中。他还有甚么可给徐三的?不过是一副皮相,一身力气,还有那多出来的几两硬肉。可是徐三不缺这些,她是当朝高官,她想要什么男人都有。
浓重的不安袭上了韩小犬的心头。他很是烦躁地翻了个身,倚在玉枕上,徐三遗留的香气在他鼻间萦绕不去。
他想徐三赶紧回来,可是他又厌恶这样的自己——等着她回来的自己。
宫城之中,偏殿之内,徐三却是不知常缨的挑拨,亦不知韩小犬的心思。她伏跪于地,额头死死抵着砖面,眉心处一片深红,只等着珠帘后的官家出言。
而官家沉默良久,蓦地一叹,略显嘶哑地道:“过来罢。”
徐三心上骤然一松。她听着官家的意思,知道她对自己的疑心已消,不再怀疑她指使宋祁,给官家设下这阴毒狠绝的局。
她赶忙起身,小心翼翼,分开玉钩珠帘,接着伏跪于榻侧,微微仰头,给官家轻轻捶打起了腿来。官家细细盯着她,面色不由缓和了几分,口中则沉沉说道:
“今日杏林宴上,原本会有天竺的奇人献艺。那人乃是薛鸾费心找来的,说此人有吹蛇之绝技,笛声一起,蛇便随声而舞。哪知开宴之时,蛇忽地没了影儿。等再一瞧见,就是在朕的案下了。”
难怪。难怪官家会疑心此事乃是宋祁设局。毕竟若是追究下去,倒霉的是薛鸾,而得利的,自然就是宋祁。若非他当年寻来独花兰,今日官家只怕就要因这蛇毒撒手西去了,这件功劳,自然要归到他头上去。
徐三心里虽也没底儿,但她稍稍一想,却仍是为宋祁说话,低低说道:“若真是三王设局,这局未免也浅显了些。”
官家沉默了一会儿,忽地有些无奈地笑道:“也罢。真是祁儿干的倒也无妨。朕这个位子,寻常人做不得,必须知荣知辱,知善知恶,知仁义,也知狠愎,才能成千古明君,百世流芳。”
妇人忽地抬袖,将伏跪在侧的徐三扯了起来。她紧紧抓着徐三的腕子,指间凉意,渗骨而来,“三丫头,他荣辱也知了,恶也知了,狠愎也入了心了,只是这善,还有这仁义,他依样画葫芦,还是学的不像。你得教他。你不够恶,不够狠,这就像两个泥人儿,和在一块儿,才有血有肉,能跑会走。”
徐三心上一震。
她知道,官家已然认定了,认定此事,就是宋祁设的局。但是宋祁到底是她唯一的亲儿子,她非但不怪他,甚至还感到些许欣慰。她觉得宋祁长进了,像是刚刚学会独自捕猎的小兽,獠牙上虽沾染了鲜血,却也自己满足了饱腹之欲。
薛鸾算甚么东西?一不姓宋,二不是官家的血脉。
官家暂且不会治她,她要留着薛鸾,给宋祁练手。
徐三眼睑低垂,嘴角勉强含笑,轻轻应了一声。官家见她应下,心上稍安,掩袖低咳了两声,接着略显沙哑地说道:
“朕已让贾文燕拟旨去了。祁儿的独花兰,救了朕性命,这是大功,必须要赏。早先就想给他封王,如今下旨,想来也不会再有异议。朕不止要给他封王,还要连带着,将你封成从二品的少傅。开封府衙的官务,你推给尤氏和罗砚一些,这段时日,你勤来宫里,教导祁儿。如今也就你还能治得了他了。”
所谓少傅,即是皇子的老师。徐三一听,知道官家这是铁了心,要将自己跟宋祁捆绑到一块儿。她要让徐三再无退路,别无他选,只能一心辅佐宋祁登基。
先前郑素鸣问起来的时候,徐三还能说自己哪头儿都不帮,但是如今,她做了宋祁的少傅,她便再不能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谎了。
到底是升官,徐三还是带了几分笑,佯作高兴,忙不迭地叩首谢恩。可是转身出了偏殿之后,菱花窗阁投下重重阴影,她负袖而立,官袍覆于黑暗之中,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思虑半晌之后,她面色微沉,眉头微蹙,由宫人引着去了宋祁的寝宫。
时值六月,照理来说,该是最热的时候,可不知为何,今日竟是天垂云重,槐柳阴阴。徐三一踏进宋祁的住处,更觉得密不见光,阴寒阵阵。
她在屏风外稍候片时,便见几个内侍从里头低头走了出来,袖间带着浓重药气,熏人得很。徐三眉头一皱,心中惊疑不定,接着便听得宋祁的声音从屏风那侧低低传出,唤她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