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陈胜利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麦穗里没粮食了,今年要颗粒无收了,大家要挨饿了!结果呢,这群人还在这里傻愣,没明白咋回事?
你说这还要人家大队长咋说?手掰手教你怎么买粮食吗?
要不是现在粮食危机马上要上演,陈秀云简直想笑了,当下她望着大家伙,一边缝补着一条粮仓的裤子,一边微歪头用针划过自己的短发,假装随意地说:“听胜利那意思,这是要出大事,如果真是没粮食了,胜利肯定得去公社,去县里汇报啊。他怕是骑着自行车跑去县里了。”
她这么一引导,果然有人说:“说的是,看来是真出大事了,胜利肯定得去县里汇报。不过刚才说啥来着,说粮食没了?说麦穗里面是空的?”
这么一提,大家伙都开始忧虑了:“真的假的?”
也有人问那孙建设:“不是说三倍产量吗,怎么现在竟然说是没粮食了?”
孙建设哪知道的,不过他想着,不可能啊!
“陈胜利话都不说清楚就走了,我看我们根本——”
他这边刚想蛊惑民心,终于有个老农民看不下去了,站起来说:“别管胜利说的真的假的,咱都得赶紧去地里看看,去地里看看不就明白了!如果胜利说的是真的,那事情就大发了!”
对啊……去地里看看不就行了。
于是大家伙这才反应过来,纷纷离开办公处外的空地,跑去地里。
到了地头上,也顾不得公家麦穗不能随便揪了,揪出来几个一搓,搓了后,所有的人都傻眼了。
“这这这……建设,这到底咋回事?这不是你买来的粮种吗?怎么没粮食啊?”
孙建设也懵了,他不信啊,他就开始到处揪了麦穗来搓,搓了这个搓那个,最后搓了一手的红,就没找到几个饱满的麦粒。
人们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
“完了,全完了,咱们吃啥啊!”
有那比较明白的,也跟着赶紧跑回家,搜罗下家里值钱的东西,搜罗下家里的粮食,清点粮食后,拿着钱赶紧去县城去乡镇去找关系,能去哪儿去哪儿,赶紧买粮食去啊!
粮食匮乏的年代要来了,要挨饿了,能买到啥就是啥,赶紧囤积起来!
当然也有那反应慢半拍的,还在那里犯愁:“这可咋办呢,这是没粮食吃了?没收成了?哎呦喂,那个孙建设,可把咱们害惨了,非弄什么三倍产量粮!”
除此之外,还有那不信邪的:“人家这是三倍产量的种子,麦穗大,现在还没来得及长好,过几天可能就长起来了,大家伙别害怕,咱们等几天!等几天!”
等?你老就等着去吧~~~~
就在这一片喧闹之中,各家反应不一,犯愁的不犯愁的,着急的不着急的,可真是农村世间百态,啥人都有,陈秀云等妯娌几个旁观着这一切,好笑又好气。
好笑是有些人脑袋里到底装的啥,浆糊吗?
好气是因为,别人好心告诉你,怎么你就能当驴肝肺,真是不识抬举!
不过这些也不关他们的事了,他们尽到自己的义务就行了。顾家几个媳妇,童韵就一个弟弟童昭,已经得了消息,陈秀云家的兄弟已经冲到县城准备买粮食去了,冯菊花家父母早没了,就一个兄弟,还去当兵了,所以也不用愁。
于是顾家几个媳妇,晚间聚到堂屋,也就是空看别人笑话罢了。
“咱们家几个男人都跑出去买粮食了,他们手里有钱,又比别人出发得早,我估摸着今天一早天亮他们就到了县城,应该开始收粮食了。咱们这边中午把消息传出去,他们的粮食都该买得差不多了。”
“是,希望一切顺利吧。不过想想,反正他们五个人呢,一个不行总有另一个,不至于个个落空。”
话虽然这么说,可没看到粮食,心里终究不踏实,毕竟家里这么多张嘴儿。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有孩子的都知道,三岁以上的小孩子吃起粮食来那是让人直瞪眼,比大人吃得不少,这么多孩子万一真都挨饿,那日子就是没法过了。
屋里点了个煤油灯,妯娌几个就在那里掰着手指头算计,万一男人们弄不来粮食,该怎么办,家里那点粮食看看能撑多久。
童韵想来想去,便琢磨着:“实在不行,让童昭去首都,看看我爹那边能不能想办法。”
顾老太摇头:“不能惊动你爹那里,我们自己先看看怎么过去吧。”
虽然说童韵爹现在一切都还好,可是刘瑞华父亲不是不行了吗,这风雨飘摇的节骨眼,还是少添乱了。
一家子就这么念叨着,忽而听到外面有人喊:“建章他娘,你睡了没?”
大家伙一听这声音,知道是前头萧老太,陈秀云便皱眉说:“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
童韵想了想:“现在家里有钱的,都跑去县城里或者镇上想办法买粮食了,他们家可能没钱,说不定来借钱的。”
借粮食倒是不至于,估计没那脸儿。
顾老太点头,摆摆手说:“我回里屋歇着,你们就说我睡了,秀云把她打发了吧。这个时候,虽说是邻居,可是干嘛张这种嘴?”
黑市的粮食并不便宜,这个时候粮食是救命的,钱就是救命的,钱多了才能多买粮食。
顾老太自个都不知道那些金子和钱,儿子们能不能换来足够粮食,她还打算回头再拿几个金镯子,看看多换点粮食呢!
能在这个时候找人借钱的,也实在是没眼色。
说着间,她就进去里屋躺下了。
陈秀云这边迎出去,见了萧老太,笑着打招呼:“伯母,你怎么过来了?”
萧老太满面愁容:“今天开会的事,你们也知道的,你说这可怎么办?”
陈秀云也跟着愁:“不知道呢,我们这不是也在商量,家里没粮食,这可怎么办啊!”
萧老太往屋里瞅了瞅:“你娘醒着没,我和她说说话。”
陈秀云赔笑:“我娘愁得头疼,先睡下了。”
萧老太叹了口气,很是为难地说:“这样啊……其实是我儿媳妇,她说家里没粮票,钱也不多,说黑市的粮食太贵了,看看你们家有没有多余粮票,借给我们点,我们也去县城买点粮食。”
陈秀云听得,目瞪口呆。
她本以为萧家是来借钱的,借钱,没有就是了。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人家不是来借钱,是来借粮票的!
这这这……这节骨眼了,你还不冲过去赶紧看到粮食就扔钱,还想着借点粮票去买正儿八经的供应粮???
你还去借粮票?
我家要是有粮票我家干嘛不去买便宜粮食!!
萧老太看着陈秀云震惊的样子,也很不好意思:“这,这不是家里没太多钱嘛,所以美娟让我过来,让我看看你们家有粮票不?”
陈秀云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半晌终于发出一句:“我家如果有粮票,我家为啥不自己买便宜粮?”
萧老太更不好意思了:“美娟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家里没那么多钱,看看弄点粮票……她骂着,让我过来,我也没办法。这不是说你们家不缺钱么,想着能不能把粮票借给我们一些,我们以后会想办法还……就是借……”
陈秀云看着萧老太那为难的样子,真是无言以对,最后终于说:“伯母,刘美娟要借粮票,你让她自己来。”
说着,转身直接进屋去了。
她不想为难这老人家,可是这老人家性子也忒软了吧!
她儿媳妇说让她来借,她也能张开这个嘴儿???
如果是换成刘美娟来,她能直接把她骂出去。
妈的,什么玩意儿啊!
这是抢粮食的时候,不是他妈的学雷锋做好事的时候!
借粮票,就等于借自家的命!
萧老太看着那紧关的堂屋门,叹了口气,离开了。
她今天被儿媳妇逼得,那真是老脸都豁出去了。
这样也好,可以回去给儿媳妇交差了。
陈秀云进去屋后,和两个妯娌说起这事儿来,冯菊花和童韵都简直气笑了。
“这是骗傻子呢!”
“他们是傻子,当别人也是傻子啊!”
“这种人家,咋和咱们做了邻居,以后可远着点吧!”
冯菊花想了想:“其实他们家淑兰和竞越两个孩子都不错,真是可惜了,生在这么样人家。”
童韵想起那萧竞越和萧淑兰,也是觉得可惜,不过想想之前的苏巧兰,还是摇头说:“竞越那孩子,是个好孩子,之前还救过蜜芽儿。只是到底生在那样人家,以后咱们还是注意些,至少表面上别太亲近了,免得惹出麻烦来。”
他若遇到啥事儿,或者实在饿了,家里给他偷摸吃点东西是可以的,可是若说太亲近,她心里便隐隐不喜。
蜜芽儿和那萧竞越倒是相处得不错,可是她看着心里却不太喜欢,说不上来的感觉,就是不喜欢。
陈秀云也想起了苏巧兰,点头说:“童韵说的是,那两个孩子是可怜,不过咱偶尔见着帮一把也就罢了,可是千万别上心,犯不着,以后说不定长歪了呢。”
童韵和冯菊花自然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当晚妯娌几个又说了一会子话,想着以后怎么办的事,豆大的油灯底下,大家伙凑一起商量对策,真是很有同舟共济的味道,彼此之间又多了几分亲密。
这虽然不是亲姐妹没啥血缘,可都是一家子,注定要一起渡过这场难关啊!
最后几个人都不舍得分开,反正男人又不在家,干脆都去陈秀云那边睡大炕了,反而把几个小的赶出去住冯菊花那屋。
她们说话说到半夜,才迷糊着睡去。
谁知道刚闭上眼,就听到了门响。
陈秀云披了衣服迷糊着起身出去,却是童昭回来了!
陈秀云看着门外的童昭,只见童昭两眼发黑,神情疲惫,不过那面上却带着笑。
陈秀云赶紧看看胡同里,见胡同里也没啥人,这才放心,忙拉童昭进屋,又虚关上大门,压低了声音说:“童昭,咋样了,外面啥行情。”
童昭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了,他眼底泛着红血丝,靠在那积年的泥坯墙壁上气喘吁吁地笑。
“到底咋样?”
童昭这才说:“嫂,你放心好了。”
放心好了?
有这一句话,陈秀云顿时松了口气,松了口气后,她忽然眼里一热,眼泪竟然往下掉。
“快进屋,可累坏你了,进屋慢慢说……进屋喝口水。”
这个时候童韵和冯菊花也都披上衣服出来了,月亮底下,她们围着童昭。
“到底怎么样了?”冯菊花也赶紧问。
童昭望着她姐笑:“姐,嫂,你们赶紧,准备袋子,箩筐,咱们去搬粮食。”
“啊?粮食在哪儿?”童韵催问。
童昭舒了口气,让童韵帮她从厨房里用瓢舀了半麻瓢的水,这才说起来。
原来他去的是谷城,距离大北子庄生产大队不过二十里地罢了,离开大北子庄后,他一路狂奔,跑到了谷城县的县城里。到了那里的时候天还没亮,他就先去了一处包子铺吃包子,并开始打听这边粮食的行情。
他人机灵,又会说话,几下子哄得那包子铺老板娘把各黑市的行情都说了个清清楚楚,最后还给他指了个好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