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昇道:“再买个不就好了?”
余皓:“……”
周昇见余皓心情有点低沉,问:“怎么?”
余皓把今天的话描述了下,周昇坐着想了几秒,说:“就是你们老师心理不平衡呗,当了这么多年记者,没赚到几个钱。一个实习生用十来万的相机、苹果电脑,看着难受。你老板娘倒也是个人才,半点不给面子,不爽就开怼的。”
余皓道:“所以我得低调点儿,你怎么也没提醒我?”
周昇说:“我故意的。”
余皓:“什么?!”
周昇道:“给你配好点的装备,显得你有钱,领导就不敢太欺负你,拼命使唤你,是不是这个道理?你得让他们明白,你是为了爱和理想才来工作,这样一来你工作卖力,不是争取表现,而是真的愿意做,大伙儿不就不敢小瞧你了?”
余皓道:“阿泽本来也不是这样的领导。”
周昇笑道:“你来报到前,咱们又不知道他风格,有些领导就挺恶心,有备无患不是?像你给金老师录稿子,得知道这是相互的,他带你,你为他工作,你俩完全平等好么?我他妈为了一口饭吃,像条狗似的,我可不想连你在别人眼里,付出这么多,也就只是为了那点钱,本来你也是为了自己的理想才去北京的,对不?”
余皓道:“你怎么没说过?不是在大事业部么?怎么又变成狗了?”
“比喻。”周昇道,“就是个比喻!”
周昇换好衣服,戴上袖扣,说:“老公参加晚宴去啦。媳妇晚上吃啥?”
余皓真是拿他没办法,说:“我叫个披萨吃,少喝点酒,爱你。”
“爱你。”周昇关了视频,余皓躺床上,拿着那相机,翻照片,看见周昇留在这相机里的第一张照片,突然就好想回去,扔下自己所有的所有,什么理想、抱负、未来……统统抛到脑后,只想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周昇关了视频,傅立群的电话来了,周昇接了,一脸郁闷道:“去不了,今天得陪当官的吃饭呐,这活儿我真想不干了,靠。”
傅立群道:“那我们这边改天?我约了个朋友,他有兴趣帮咱们拓展业务,少爷,场面你熟,这次你得帮我。”
周昇道:“行行,哥哥,你改六号吧,我就六号晚上有空。”
傅立群:“我再给少奶奶道个歉……”
周昇:“国庆不去北京!你看我走得了么?刚刚我跟他视频,都想着要么就不干算了,直接飞过去,去送快递都比在这儿好啊靠,好歹老婆在身边……行了别说了,我进电梯了。”
电梯“叮”一声开门,周昇进去,对着镜子整理了下,把头发拨了拨,转身,电梯到餐厅,开门,周昇顿时满面春风地出去,上前就去拉一个中年人的手,笑道:“哎!赵局!正想上去接您呢!来来来,您这边请!”
这房间有点潮湿而且不大通风,墙壁灰灰的,地板总感觉怎么拖都拖不干净,四周散发着一股霉味,阳台上堆满了杂物。余皓每天下班回家都筋疲力尽,本想好好打扫布置下家里,却实在没力气了,等度过最艰难的试用期再说吧。
硬件条件还在其次,余皓实在低估了与自己租房的这宅男,什么考公务员,全是骗人的,这家伙居然可以从晚上八点起床开始活动,叫外卖,吃饭,洗澡,然后坐在电脑前打dota,从十点准时打到天亮,半夜两三点时,还戴着耳机大喊大叫,指挥队友,其间飙出不少亲切的脏话。
余皓上前敲下门,说:“兄弟,您声音小点行吗?我明儿还得采访。”
“好好!不好意思啊兄弟!”对方倒是很礼貌。
余皓回来躺下,半小时后,又被声音惊醒了。
余皓想发飙了。
早上六点,隔壁开始看a片,打飞机,十五分钟后,安静。宅男出来倒垃圾,叫第二轮外卖吃,吃完睡觉。
余皓开始还三不五时过去敲门,直到有一天他让对方安静点后,回房听见对方说了句“傻逼”,就不去敲了。开始联系房东,让房东解决,房东过来把侄儿训了一顿,退钱是坚决不退的,要搬走随意。余皓尝试交涉几次,都要抓狂了,最后司徒烨给了他俩耳塞——随时随地可睡神器,余皓用上耳塞后,整个世界安静了许多。
可为什么我都出来租房了还要准备耳塞啊!余皓心想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
余皓有时也觉得自己过得真像条狗,但唯一支撑着他的,就是高三毕业那年,混得连狗都不如,现在好歹还像条狗了。
“那房子我真有点受不了了。”余皓朝司徒烨说,“老板娘,我根本什么事儿都没干,半夜在睡觉,他过来敲门!让我别看视频!我要被他气死了!”
司徒烨一边调照片,一边同情地看余皓。
余皓道:“我一定要打他一顿,现在唯有暴力能拯救我。”
“你别冲动。”司徒烨说,“等周昇过来了你让他打,他打完就跑了,你打了待会儿别人闹你,你更累。”
余皓发现司徒烨完全就像个小孩儿,与周昇一样有种神奇的能力——什么事情到了他嘴里都会变得无关紧要起来,这办公室里司徒烨有效地担任了化解所有人压力的角色,偶尔插科打诨下,烦躁感顿时就能随之消失。
“你看这个,漂亮吗?”司徒烨给余皓看他今天拍的照片,是晨曦下的天安门与升旗仪式。
“好漂亮。”余皓看相机里的照片,再与司徒烨对视,都笑了起来,司徒烨拍拍余皓的头,说:“待会儿挨骂的时候记得这照片。”
“什么?”余皓警惕起来。
林泽过来推门,说:“余皓跟我来一趟。”
司徒烨:“去吧。”
余皓:“……”
国庆上班的第一天,林泽带着余皓到总编室去,一起被副总编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121章 批评
“林泽你自己看看这稿子。”副总编说, “这不是你们以前的报社!你给我记清楚!第一天来我就告诉过你了!地方媒体那一套不要带到这里来!”
上面是余皓出的两份稿子, 划出了不少句子。国庆前余皓交给林泽,林泽转给金伟诚, 金伟诚还没看, 林泽以为他看完了, 问余皓有没有问题,余皓说“我觉得应该没问题”, 林泽也没细看就交了。但余皓那句的语境是“我觉得我交给你的稿子没问题”, 而不是直接上版没问题。
“他是实习生不懂。”副总编又道,“你也不懂?!”
林泽忙道:“是我的责任, 一定不会再出这样的毛病。”
余皓进来就被劈头盖脸一顿, 整个人都蒙了, 副总编指着他,说:“你,你到外面去!当着整个编辑部站好!把你的稿子读一次!你自己读!你有没有脸读?!你到底学没学过新闻传媒?”
林泽说:“他是学心理学的。”
副总编道:“那你为什么进这行?我看你不适合当责编,回去重新考虑吧。你这处变不惊的, 脸皮厚得能比长城了, 去当心理咨询师不好?”
“这个……总编,”林泽也有点受不了了, 说,“我会督促他改进。”
“我看是你, 林泽!你最需要改进!”副总编道, “林泽!你招的什么人?”
余皓沉默不语,林泽收起稿子, 说:“这就回去让他修。”
“你们的版面暂时取消。”副总编道,“什么时候稿子能过二组审校了再来找我重新申请,就这样。”
林泽关上门,带着余皓出去。
最后那句简直是致命的,余皓差点一时没喘过气来,林泽一语不发,走在前面。
“抽烟吗?”林泽拿出一包烟。
“我不会抽。”余皓说,但还是接过了林泽的烟。林泽随手给他点了烟,一脸烦躁。
“版面取消是什么意思?”余皓不死心地还想再确认下,说,“我是不是给你闯祸了?”
“人事原因,派系斗争占八成。”林泽说,“稿子质量占两成,是我自己疏忽了。”
余皓说:“有挽回办法么?”
林泽没说话,抽了一会儿烟,余皓也抽了一口,剧烈咳嗽起来,看看手里的烟,皱眉。
“别听他说的。”林泽说,“没有人天生就适合做哪一行,都是学出来的,对自己有点信心,回去改稿子吧。”
余皓看着远处北京的一片蒙蒙雾霾,想起了司徒烨的照片,漂亮的日出,叹了口气,起身回去改稿。
“不至于吧。”司徒烨看完稿子,说,“他是不是阳痿啊,这么大火气?这稿子很好了好吗?”
林泽也烦:“别说了,干活吧。公众号别再出错了,现在流量还没导多少进来。十月一开始,社里有关注数指标,做不到就有人等着接手了。”
司徒烨飙了一串流利的重庆脏话,问候了副总编的祖上,余皓道:“我真不知道怎么改,我真的觉得这稿子……”
林泽看了眼余皓,金伟诚出去采访了,司徒烨道:“金老师的字写得漂亮,思路也很清晰,但上版文本一直是短板,你不花点时间教会余皓,他没法把思路转过来。”
林泽道:“关键我文本也是短板好吗!”
余皓道:“那我去问总社的责编。”
“我先来一次,你注意看。”林泽拿了纸稿,与余皓坐在一起,说,“你要把思路换到采访稿上来,你这稿子跟肖妹学的?发网媒勉强可以,发报纸上确实有欠缺。我以前做地方媒体,副总编说的确实也没错,也没想到这边审查这么严。”
余皓折腾个稿子折腾了一下午,翻来覆去的,都快认不得上面的字了。
林泽说:“这样应该差不多?”
余皓为了保险,再去找总社的责编,司徒烨还特地提醒他,别贪图轻松,找小女生帮忙,免得惹桃花。余皓心神领会,专找大叔责编,然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帅哥的友好是共通的。别人都愿意教他一点,只要别太招人烦。
结果是,余皓发现林泽过过一次的稿子,仍然被挑了不少问题出来,有些意见与林泽还完全相反的。
六篇稿子,改得余皓筋疲力尽。假期结束第一天,余皓加班到凌晨四点半,下班出来时,看见环卫工正在大路旁唰唰地扫叶子。这一刻他心里有种无奈感,这稿子改来做什么呢?版面都被裁撤了,林泽要拿着回去重新申版?
但第二天,他的稿子上了公众号,底下还有署名:“实习编辑:余皓”。
余皓看见那一行字时,整个人仿佛活过来了。
“哦,还有署名啊?”余皓道,按捺不住,心里开满了花。
“本来你的岗位是记者。”林泽以为余皓对“实习编辑”的头衔有意见,说,“可现在没责编,你凑合着先顶下吧。正招着呢。”
“招毛啊招。”司徒烨道,“在北京一个月四千五,没编制,有人来吗?清洁阿姨一个月都有六千八呢!”
“清洁阿姨家里六套房。”林泽耐心地说,“你怎么就知道招不到那些家里有十几套房又没事做,还有理想的好青年呢?”
余皓开始习惯了这种吐槽,自然而然地接上了,答道:“那你得把目标瞄准我们这些富养的,骗到一个是一个。”
司徒烨道:“那倒是的,富养的小孩最好骗了。”
调查记者部一致同意,余皓道:“什么时候出去调查?”
“珍惜现在的时光吧。”林泽道,“现在部门还不算真正成立,等出去做专题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感觉了。”
司徒烨道:“在这儿坐着不会被狗咬,我也觉得挺好的。”
余皓:“我觉得金老师确实很适合当调查记者。”
司徒烨说:“金老师以前是鞍报篮球队的,跑起来飞快,我现在发现,调查记者一定要跑得快,这是基本保命技能。”
余皓颇有点跃跃欲试,很期望什么时候能去采访一下,毕竟自己来这社里的动力,就是为的采访。然而看林泽与司徒烨,却都有点受够了,最近的采访任务全派给金伟诚,半点不想出去。
“写稿子吧。”金伟诚回来以后把本子扔给余皓,上面都是些小事件,又朝林泽说:“主编,总编室找你。”
林泽起身走了,准备去参与宫斗,司徒烨买了个电饭锅,在办公室里给他们做饭吃,余皓开始整理金伟诚的稿子,按理说这稿子该记者自己写好,交给余皓,余皓审完改完,再拿去总社里发。但现在林泽申请回来的版面被撤,大家都很窝火,幸而还有个公众号。
“这样写不行。”金伟诚坐在旁边看余皓整理稿子,余皓打了一行字又删了,换了风格。初稿总是很凌乱,想到哪儿写到哪儿,金伟诚又一直打断他,令余皓很郁闷。磕磕碰碰的稿子出来以后,开始改稿,余皓现在最烦就是改稿,一篇稿子翻来覆去改个无数次,简直想摔电脑。
每次当他觉得“这次行了吧”,又会被金伟诚给出一堆意见,最怕的是意见还很空泛。
余皓:“我觉得这些都是小新闻,不太好发挥。”
金伟诚说:“小事件,大情怀,你要从里头寻找打动人的点,不要总是想着搞个大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