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说完一段,程心把电话挂了。
郭宰听着话筒里“嘟嘟嘟”的忙音,呆了。
直到忙音变成“嘟——”,他才放下话筒,离开电话亭,低头往操场走。
九月的夕阳好比高邮出产的咸蛋黄,学生在一片金油色的操场闹啊笑啊,本应气氛宜人,郭宰却满肚苦水愁肠,胸口又堵又涩。
人在省城执大的程心不比他好受。
她本来在课室自习,接完这通电话后,再难以静下心来看书。
当初对向雪曼妥协,程心就猜测过郭宰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
他会这般质疑,是意料之内。料不到的是,程心自己会心虚得用挂电话来逃避追问。
回想霍泉欺压她时,她激动愤怒,放恨话又报警,一副绝不枯息的姿态。可如今,霍泉毫发无损,而她也不愿再追究。这前前后后的差距,看在郭宰眼里,一定会认为她又装又假,是个奥斯卡戏精吧。
甚至会将她标签“犯贱”,她居然放过一个意图强自己的贱人……
程心死死握着笔,当它刀子一样在笔记本上狠狠刮了一道撕裂的长痕。
一道不够,再刮第二道,第三道……好端端的笔记本被她拿笔端刮得支离破碎,融融烂烂。
可一点儿都不解恨。
晚上九点半,锦中晚自习结束的时间,程心在宿舍躺床上,看着手机一动不动。
直至十点十分,锦中要打铃晚休了,她的手机没响过一次。
翌日,程心又掐准时间看手机,来电是有的,可都不是她想接的那个。
如此持续到周末,她感觉该来点音信了,然而事实教她做人,她未免太过乐观。
她拿出手机,将闭上眼都能按对的号码一个个数字按出来,犹豫半天,又一个个数字回删。反复几遍,最后是一次都没拨出去。
这一夜月朗星稀,秋高气爽,最适合睡个舒坦的美觉,但程心又失眠了。
***
时间到了十一月,程心在一个没什么课的日子临时请假,坐车回家。
将自己收拾收拾,买些吃的喝的,打的士去锦中探校。
这回探校决定得唐突,事先并无通知大妹小妹,所以程心去得比较早,趁下午放学之际在教学楼下等人。
锦中教学楼有左中右三座楼梯,她在右边那座楼梯口如愿等到大妹。大妹很惊喜,说要去叫小妹孖仔和郭宰。
程心抿嘴笑笑,点点头。
很快,大妹小妹和大孖到了饭堂,程心瞥瞥四周,故作轻松问:“那个,小孖呢?”
大妹说:“他在操场训练,已经叫同学去喊他了。”
程心莫名失望,“你怎么不去叫?”
大妹嘀咕:“操场那么远……”
程心翻翻白眼,说话变得有点冲:“这你都懒,服了!”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小妹指指饭堂门口,“小孖来了。”
众人望去。
小孖是校田径队员,每周至少参加课后训练三次。他赶过来前刚做完耗能运动,现在人气喘呼呼的,脸又黑又红,极短的头发一根根竖起,湿亮湿亮。他裸着淡棕色的上身,手臂与腹部可见浅浅的肌肉线条,上衣搭在肩上,当毛巾用,拿起就擦脸擦头,毫不讲究。
走近之后,会发现小孖连校裤都卷至膝盖之上,两条小腿光脱脱晾了出来,大步大步走着。
在寒意明显,几乎人人都穿外套的十一月,他敢这么露着,可见体质够硬。
看看他,再看看衣着整齐,干净斯文的大孖,不难看出,除了眉宇间的形像神似,这对孖仔是越长越有自己的模样个性了。
大妹提过,去年锦中校运会,小孖破了一百米与二百米的速度纪录,技惊四座,一跑成名,差不多全校师生都知道他了。此时他“半裸”踩入饭堂,惹来不少关注。
程心更关注他身后那位。
他身后那位比他高半个头左右,身形挺拨修长。同样湿亮但稍长的头发,被随意拨到脑后,露出整张挂满水意的微红的脸,利落精神,清俊潇洒。校裤也卷至双膝之上,不过没脱上衣,只将短袖口卷至肩头上,使两条紧实微黑的手臂完美呈现。他衣服胸口处湿了一大片,估计是拍水洗脸时溅的。
虽然小孖是运动员,可惜与他身后那位比起来,他的身躯要显得单薄一些。
没办法,他接受的只是中学层次的体能训练,而他身后那位曾长期从事养家糊口的扛煤气工作。
想到这个,程心忍不住“卟”地笑了出声。
跟在小孖身后的郭宰目光不知该往哪放,不小心撞上程心的,见她一双眉眼笑意洋溢,先怔了怔,再后知后觉地匆匆移开视线。
“大姐你怎么突然来了!”小孖一坐下,就很不客气地翻吃的。
程心买了三份肯德鸡的全家桶,这些食物多吃无益,不过偶尔出现在寄宿中学的饭堂里,简直犹胜山珍海味。
小孖挑了两只炸鸡腿,一手一只,左右开啃,边啃边叫郭宰:“你也吃啊。”
郭宰坐在程心斜对面,双手放在饭台底下,低着眼,一声不哼。
程心将桶递过去。
郭宰动动眼皮看向桶,等了等,将手从台底抽出,随意拿了块炸鸡吃。
程心将桶放他面前,再给他拿杯斟满可乐。
旁边的小妹忽然说:“这鸡胸肉难吃死了,又白又柴,大姐你下次别要鸡胸肉。”
程心皱眉,一桶桶看,“有鸡胸肉吗?我明明讲过不要鸡胸的。”
小孖:“哎不怕不怕,鸡胸肉全留给大番薯吃,脂肪少,适合她哈。”
大妹:“……”
提起“脂肪”两字,程心专心观察起大妹。大妹吃了满嘴肉,两边腮帮像苍鼠进食般一鼓一鼓的,脸蛋白白圆圆,整个人珠圆玉润。
程心严肃了些问:“程愿,你在学校有无做运动的?”
作为大姐,程心从小学开始催促大妹减肥。大妹刚上初中时,有瘦了一点,后来适应了寄宿生活,又恢复心宽体胖了。
大妹放缓嚼肉的节奏,埋了埋脸,准备回答时,被小孖抢先一步:“做什么运动,她日日坐课室写作业写作业,像座佛像一样,雷打不动。她连半桶热水都拎不了呢,旧年冬天还是靠我帮她拎的。”
大妹:“…………”
程心:“那能行吗?连半桶水都拎不动,你到底有几孱弱?就算不以减肥为目的,你也不能只顾学习不运动,身体健康才是根本,懂吗?”
大妹慢慢嚼肉,依旧埋脸,不出声。
程心问大孖:“你平日有无锻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