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医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早晨在太医院里好好待着,听见合欢殿里的人来叫人去给淑妃看看。
一听是食欲不振精神不济,他当即心思一动又翻看了记录淑妃小日子的档案,一看已经推迟了又大半个月,不由自主的就往有孕这方面想。
想到淑妃的恩宠,鬼迷心窍的他自告奋勇的站出来自荐要来给淑妃诊脉。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有孕之事是真的叫他猜中了,可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料不到这淑妃竟是不想要孩子的。
蓦的,他想起这三年来淑妃一直没有身孕,一个想法在脑袋里一闪而过,吓的他一个激灵……莫不是……
看到淑尤把手又伸到自己面前叫自己再诊一次,他只能把已经伏低的身子不停的往下压,恨不得要把整个人都贴在地上,开口推据:“是……是微臣没仔细翻阅娘娘的脉案就随意推测,是微臣学艺不精,请娘娘赎罪……”
淑尤双眸含笑的打量着下面瑟瑟发抖的太医,手却依旧伸着并不收回来。
“太医这是作甚,本宫可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不过是叫你再诊一次罢了。”说罢,又把身子往外探了探,好让手臂再往太医那儿伸前几分。
太医抬眼看着已经伸到自己眼前的皓腕,知道淑妃这是打定主意要叫自己再诊一次。
自己窥探到了她的秘密,他现在只担心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出去,想着自己就再给她诊上一次并改口,希望能借此保下一命。
他努力平稳自己一直发抖的身子,伸出手就想搭上淑妃的手腕,刚要触及,就听见上面淑妃出声阻止。
“太医……”
这太医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再睁眼却是直视着淑妃,一副视死如归般的绝心显于眼眸。
淑尤这会儿是真的被这太医给逗笑了,她以眼神示意他,努了努嘴说道:“太医诊脉都不盖帕子嘛?”
太医听完后一愣,低头一看,果然是刚刚自己太紧张,居然忘了在淑妃的手腕上覆上丝帕,险些就要直接搭了上去。
自己刚刚若是直接上手碰到了淑妃,但凡被圣上知道就是个死,而淑妃这样提醒自己……是不是代表自己还有活路。
太医捏着宽大的袖子擦了擦额上不断渗出滑落的汗水,又拿出白色的丝帕覆在那赛雪的玉腕上,轻轻用指腹搭了上去。
过了会儿,他松开手,又伏在地上,声带惶恐的告罪道:“请娘娘赎罪!是臣是疏忽,诊错了……臣再三确认,娘娘只是惧暑,并无身孕,服用两幅解暑汤即可。”
淑尤慢条斯理的收回了手,转了转手腕,面露满意之色。
“这位太医看起来面生,手艺似乎也不到家,还是出宫好好再学学吧,免得耽误人性命。”淑尤的眼神从他的身上移开,转到红一身上,给她递了个眼神。
太医知道淑妃这是给了自己一条生路,忙不迭的叩首谢恩:“臣谢过淑妃娘娘教诲,臣这就回去请辞,隐世于山好生钻研医术!”
淑尤对他这套说辞并没有什么兴趣,她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小腹上,小心而惶恐的抚摸着,放软了语调继续说道:“走前再给本宫开一副解暑的药方吧,药性强点也没关系,这乏力厌食着实难受的很。红一,你跟他去一趟吧。”
只要能保下自己的性命,这太医现在对淑妃的话算是唯命是从,也没仔细辨别她话外之意。
等太医和红一退下后,淑尤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也屏退了其他的宫人,独自一人靠在床上发着呆。
她自认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下,她也从未想过要杀人灭口。
她是被宋老爷和宋夫人救回府的,见过那样善良的人,知道要救回一条命有多么的困难,她如何能做出伤人性命的事情……可是……
失了魂的淑尤如同一个木头人一般,除了浅浅的呼吸声再没有半分动作。
直到白日高悬,放在金盆里的冰石上化的速度更快,淑尤从胸口翻涌而上的不适感才叫她又把那颗柔软的心藏了回去。
试图忍下那股呕吐感,却不知是不是心理变化的作用,今日这不舒服的感觉似是比前几日更是强烈的叫她难以忍受。
她翻身把头探出床外对着地上放着的镀银掐丝盂盆一阵呕,可除了腹中的酸水却没再吐出半点东西来。
正是这时,红一也回到了淑妃的寝殿,看见主子正趴在床上吐,她大惊失色的快步上去扶住淑尤的身子,一手在她日渐消瘦的背部轻拍着。
淑尤干呕了好一阵,呕到眼泪都止不住的从眼角挤出,她抬起身子,靠回到床上的软垫上,吸了吸红红的鼻子,接过红一递来的茶水,含了一口漱了漱吐出。
“药呢?”淑尤已经想了一上午,这会儿心意坚定的问。
“娘娘……其实……”红一虽然明白淑妃的心思,可她却还是试图想再劝一下。
“药呢!”淑尤加重了几分语气打断。
她能猜到红一想说什么,她何其不知这孩子是无辜的,可正是知道这孩子无辜,才要早早的送走他,免得他日后受苦。
淑尤眼中满是坚定,在一张惨白的脸庞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
“药已经准备好了,娘娘何时要用?”红一碍着身份呢不敢再多言,例行公事般的回答。
淑尤点了点头,稍作思考才说:“先不着急,长公主不日就要成婚,等过了这事儿,我再借口劳累休息一阵。”
想起那个太医,她又追问了一句:“那人怎样了?”
“叫他亲手写下药方后,就叫他出宫收拾东西去了。娘娘留他一家老小的性命,感恩戴德的很,说是会连夜就走,奴婢已经吩咐了人一直盯着他,直至出城为止。”
红一做事淑尤向来放心,身上满是疲惫的感觉叫她闭上眼眸安静的靠着。
“我累了,你也下去吧,这两日皇上来就都给我赶回去吧,就按惧暑说。”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淑尤谨慎了起来,宫里不是没有宫妃有过身孕,她不敢冒险,害怕叫他看出端倪来,就这样先避着吧,熬过这几天就好了……
这天暮色刚下,两架蓝布车架马不停歇的要赶在城门下钥前出城去。
前头那家马车里正挤着的一家老小正是今晨给淑妃诊脉的太医一家。他刚一出府就立马吩咐家里人挑拣些贵重的东西收拾起来准备举家搬迁。
直到收拾了整整一车的行李后,才带着家人坐上马车不待天黑就逃一般的要出城去,根本不敢再多留一夜。
这样的秘辛事儿,他能连脖子带脑袋的从宫里走出来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加上他又给淑妃开了那样一张药方,便已经是把全族人的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
原本只是知情不报,至多就是自己一人的性命。
可谋害皇嗣……太医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夜里的风凉的他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哆嗦。
等两架马车终于安全出城,他依旧不敢停歇,直叫车夫继续往北上不做休憩。
是夜,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郊外的路崎岖不好走,即使行进的再快,马车的速度也还是慢了下来。
车里的妇孺早已坚持不住昏睡了起来,只有那太医依旧紧绷着神经,仔细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了的缘故,他总感觉有一阵马蹄声越来越响,仿佛正追着自己赶来。
太医只觉自己浑身的汗毛已经竖了起来,因为他看到连沉睡的家人此刻也因为身周清晰的马蹄声而缓缓睁开了眼。
这太医的妻子睡眼惺忪的看着紧紧抿着嘴的丈夫问道:“外面怎么好像来了很多人?”
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回答妻子,只开口想叫车夫快逃,却还是晚了一步,听见外边一个阴阳难辨的嗓音响起。
“陈太医是吧?”
马车已经被逼停了下来,这个姓陈的太医对着妻子打手势示意她们安生在马车上待着,只自己撩开帘子,动作僵硬的下了马车,看到一个身穿常服面白无须的人正骑在马上俯视自己,而在这人身后,还有三个身穿夜行衣,身量异常高大的壮汉围在四周。
太医只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重,仿佛随时会掉下来一般,他跪在那匹马前,哆嗦了半天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马上的人阴阴的笑了起来,诡异的笑声在这明明燥热的黑夜里叫人却生生吓出了一声的冷汗。
“陈太医莫怕,我们主子知道您受迫害被逼出城,特意叫我们前来护送您去安全的地方。”说话的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却仿佛是手握生死大权的阎罗一般。
太医有些不可置信,抬头想仔细辨认马上的人的面色,好看看对方面上是否有玩笑之意。
“淑妃娘娘不杀我?”他不放心,形势千钧一发,叫他不得不问问清楚。
马上的人大笑出声,在这空旷的夜里带着一阵阵的回声:“淑妃娘娘杀不杀你,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只要陈大人跟着我们走,就一定死不了……”
☆、第59章(两更合一)
凤栖宫里, 皇后刚叫秋水拆了发髻上的朝阳五凤挂珠钗, 就听见宫人匆匆来报说圣上正往这边过来。
郑氏抬头与秋水对视了一眼,眸中闪现着意味不明的流光。
她顺手拿起珠钗又斜插进发间,叫秋水去拿里间挂着的那间碧霞云纹的罩衣披在身上, 扶着秋水的手就往外间走去。
她站在凤栖宫的门口等着,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看见內侍提着宫灯引着路带着圣上走来。
“妾身见过圣上,圣上万福。”皇后带着人屈膝行礼。
周煜是老远就看见皇后那单薄的身子站在门口候着自己的,如今已是戌时过半, 想来她应该是早已准备要歇下的。
他快步上去双手扶起她,拉着她的手往殿内走进去。
“皇后不用每次都出来迎朕,入秋了, 夜里的风凉的很。”周煜对郑氏到底还是有着旧情的,相知相伴多年,亲人一般的感情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
“不出来迎着圣上,妾身心里不安。”皇后莞尔一笑, 又问道, “圣上今日怎么突然来了妾身这里?”
最近淑尤身子不爽利,许是今年格外燥热, 叫她畏热的厉害,已经连着好几次把自己赶了出来,周煜几次碰壁,苦笑自己堂堂一国之君,竟也会落得无处可去的下场。
先前几次他还将就着回自己的太极殿里休息, 可以往几乎是日日与淑尤享受鱼.水之欢,陡然素了那么多天也委实难忍。
如今又正是秋日返热,今日看了几份折子提及边疆又是几番冲突,叫他烦躁的很。
他是君王,是无需要忍耐什么的,合欢殿那边进不去,就想到来凤栖宫这里,皇后温柔如水的性子正好能一解自己因政务烦闷的焦躁。
“怎么?朕到皇后这里来,皇后不欢喜嘛?”周煜也不说缘由,倒是反问了她一句。
什么时候他这皇帝竟变的如此不吃香,淑尤那边性子本就寡淡让自己吃了闭门羹不说,怎的到了皇后这里竟然也是不受待见的样子。
皇后反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走进里间,服侍他先褪下穿了一天的冠冕,又唤秋水去准备些好克化的点心来,才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我同圣上是自幼相识的,对圣上还不了解吗?怕是淑妃正闹别扭把圣上赶出来了吧。”皇后胆子也大,也没顾忌天子威严,直接打趣他道。
周煜没想到竟叫皇后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赶紧替自己解释说:“没想到皇后胆子竟也这般大?连朕的玩笑都敢开。不过是淑妃近日身子不适,夜里总休息不好朕把搅扰了她罢了。”
皇后收敛了面上原本揶揄的神色,追问他:“前些日子就听说淑妃身体不适,怎的还未好吗?”
皇后素来大肚,周煜也没什么避讳的对她摇了摇头说起了淑尤的情况:“说是天儿太闷热,我又控制着不让她多用冰,是以中了些暑气,也没好好用饭。”
可皇后听了,一对小山眉却是蹙的更紧。
“淑妃向来怕热,这妾身是早就知道的,可如今都快九月了,且前些日子就听说淑妃白日里近乎鲜少进食,精神不佳,连请安都比以往缺了不少次数……莫不是……”皇后没有把话说下去,低着头像是在沉思什么。
这说着无意,却叫听着有意,周煜被皇后自言自语般的话吸引了去,心里一个十分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可见她说了一半不说了,颇为着急的追问她:“莫不是什么?”
皇后恍然回神,踌躇不安的样子叫周煜看的更是心痒痒。
“妾身只是觉着,淑妃这样子倒不像是惧暑,更像是……”皇后有些犹豫,咬着下唇看着周煜,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周煜心里的兴奋感几乎是拔地而起,眼含期待的望着皇后,要叫她赶紧把话说完:“更像是什么?皇后但说无妨。”
皇后怎么会感觉不到圣上那满身的兴奋劲儿,心里带着点苦涩,又不好在面上显出半分,弯起嘴角端出她最常见的那副温婉的笑容把话说完。
“妾身只是猜测淑妃会不会是怀了龙裔。”
话音刚落,周煜的眼神在昏暗的寝殿里像是夜明珠般夺目光亮。
“果然像吗?朕也觉得她这样子同你们当初有孕的样子相似……可也有太医去看过,说的确是中了暑气的……”他泛着光的眸子有些黯淡下来,说道最后竟是有些丧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