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不是怀疑,而是肯定,我有证据,可以交给你们和飞星人,只有你们可以信任。”
莫玄教授:“告诉你一件事,从昨晚开始,秘剑局长吕醉和一些军方强者,亲自主导了一个特别行动组,已经展开了对‘幽冥之子’的大规模抓捕行动,截至目前,已经抓了五十多人,还有好几百人被请回秘剑局,吕醉直属的秘密机关,协助调查!”
李耀吃了一惊,沉吟片刻,恍然大悟,这和金屠异在血妖之眼被破坏之后,抢班夺权的手法如出一辙。
金屠异是抓“幽泉残党”,吕醉是抓“幽冥之子”,至于究竟抓的是什么人,就只有鬼知道了。
说起来幽泉老祖也是挺悲剧的,连续两次,都要他来背这么大口黑锅,虽然他也不无辜,总有点儿令人心酸了。
李耀:“你的意思是,谁相信我,谁就有可能被认定为‘幽冥之子’?”
莫玄教授:“未必认定,如果吕醉真有什么计划的话,离发动肯定很近,谁对他生出了怀疑,只要请回去‘协助调查’十天半个月,好吃好喝供起来,事后谁又能说什么?”
“联邦三大关键人物,议长江海流身受重伤、昏迷不醒,铁帅周横刀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完全站在他这一边,三分之二议员都是狂热的远征派,也支持他们的行动,他又拿出了‘幽冥之子’的真凭实据,这么腥风血雨的时候,谁敢和秘剑局正面对抗?”
李耀咬牙:“我把证据交给飞星人,先掌握‘燎原号’再说!”
莫玄教授:“没意义,落星子没资格相信你。”
李耀:“不可能,我和落星子并肩作战过,了解他的为人,我又帮了飞星界那么大忙,还有耀世集团和铁原星的支持,落星子凭什么不相信我?”
莫玄教授:“注意我的用词,是‘没资格’,不是‘不相信’。”
“你手头的证据,固然可以形成一套合理的说法,但吕醉手头的证据链更加完整,更加有利,从证物到证人一应俱全,他的说辞也完全说得通,而且他还代表着联邦政府,天元界的合法统治者!”
“关键在于,你根本没办法证明自己没有被血魔附体,想想过去的燕西北吧!”
“我和丁铃铛,只代表我们自己,当然可以不顾一切地相信你!”
“但是,落星子代表着整个飞星界的亿万人民,如果他轻信了你,结果你真的被血魔附体,把燎原号夺走了怎么办?”
“燎原号是飞星人的心血结晶,是属于所有飞星人民的,落星子有什么资格代表全体飞星人,相信你绝不是血魔?”
“这个问题,我和他深入交流过很多次,他也很痛苦。”
“作为一名元婴修士,落星子的人格和品德无可置疑,如果只是自己的话,他宁愿冒着莫大的风险来相信你。”
“但是,事情关系到他的亲人,他的同胞,数十亿人的命运!没有足够的证据,他凭什么相信你?”
“举个例子,在铁原星之上,就是所有人都相信燕西北,结果呢?如果不是你这个意料之外的因素跳出来,铁原星就要化作血海了!”
李耀沉默了很久,打出一行字:“这就是猜疑链,这就是黑暗森林。”
莫玄教授:“没错,现在你就掉进一座小小的‘黑暗森林’中了,任何一名头脑冷静的领导人,无论是宗派的掌门、军队的将帅、政府的议长,只要他们肩负的,不止是自己一个人的命运,那么,在你拿出无可辩驳的证据之前,都‘没资格’相信你。”
李耀深吸一口气,继续敲击:“问心台能不能证明?”
莫玄教授:“问心台也只是一台测谎仪,任何测谎仪都有被破解的可能,你不就曾经破解过一次?兹事体大,无论飞星人还是天元人,都不可能绝对相信一台测谎仪,还是被你这种炼器高手仔细研究过的测谎仪。”
李耀:“……我想到一个办法,应该可以化解,但现在的环境不允许使用,这样,我先不急着证明自己,如果能找出吕醉的阴谋证据,就可以证明整件事有古怪了,对吧?”
莫玄教授:“这倒也是,说到这件事,丁铃铛有一条线索。”
李耀精神一振:“什么线索!”
丁铃铛加入了讨论,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组织,叫做‘爱国者’?”——
李耀:“爱国者?”
丁铃铛:“是这样,今天秘剑局的工作简报说,他们在联邦广场旁边的大厦内,击毙了三名狙击手,怀疑是‘幽冥之子’,‘血魔李耀’的手下。”
“但是,其中一具尸体,我看着有些面熟,仔细想想,似乎大半年前在一次‘爱国者组织’的聚会上见过。”
李耀道:“那是一个什么性质的组织?”
丁铃铛道:“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大道讨论小组’,那时候,飞星界和真人类帝国的消息,刚刚在联邦传开,我们生存的世界,仿佛大爆炸一样猛然膨胀了无数倍,你知道的,咱们修真者,谁还没点儿‘家国情怀’,都想为国为民做点事,针对这样千年未见的大变局,如何应对,很多有识之士都抛出自己的见解,形成无数激荡的思潮。”
“对于‘三界联合,抵御帝国’的想法,有人支持,也有人怀疑,更有人强烈反对,持有不同想法的人,就自发组成了一个个小圈子。”
“爱国者组织,就是一个强烈反对和妖族联合的讨论小组,组织的理念是,妖族绝不可信,和妖族合作是与虎谋皮,甚至会在关键时刻,被妖族背后捅一刀!更何况,联邦是纯正人类的神圣国家,怎么可以被这些妖魔邪祟玷污!”
“应对真人类帝国的唯一办法,就是联合飞星界,彻底征服血妖界,把所有妖族当成奴隶,送到飞星界的资源星球上去挖矿!”
李耀暗暗咂舌,金屠异又一次猜对了,联邦内部果然有不少人持有这种想法!
李耀道:“你曾经坚信这种理念?”
丁铃铛:“我到现在。依旧这么想。”
李耀:“……”
丁铃铛:“算了,这是‘大道之争’,一时半会儿和你说不清楚。总之,当时联邦刚刚受到全新世界的巨大冲击。各种思潮如洪水泛滥,这样的讨论小组并不算罕见。”
“比较罕见的是,是加入讨论的标准。”
“爱国者组织,并不接受一般修士的加入,它有两个加入条件,第一,必须是筑基期中阶以上,在社会上、宗派内、军队里有一定影响力的高端人士。”
“第二。必须有至少一名至亲被妖族杀死,和妖族有血海深仇。”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档次比较高的讨论小组,我也是因为这一点,才加入进去,之后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大家一起聚聚会,聊聊天,畅所欲言,结交道友而已。对了,就是在一次聚会上,我见到了今天死掉的那名‘幽冥之子’狙击手。”
“我的态度。算是比较坚决的,在众人中年纪又轻,有时候发言不免激进一些,结果有一天晚上,我们这个小组的召集人,天都医学院的一名教授,神秘兮兮找到我,说这里的讨论不够意思,还有更高端的一个小组。有不少意气相投的道友,问我要不要加入进去?“”
李耀的心提了起来:“你答应了?”
“没有。”
丁铃铛道。“我不反对他们的想法,不过我这个人。你知道的,一向喜欢直截了当,对这种神神秘秘的事情不感兴趣,当时说要考虑考虑。”
“第二天,我想加入进去,多结交一些道友也没什么不好,就和召集人说我愿意加入,没想到,对方却变得吞吞吐吐,推三阻四,不让我加入,又过了一段时间,大家都厌倦了空谈,平时又挺忙的,这个‘爱国者组织’就烟消云散了。”
“在当时,风云激荡,思潮奔流,这种讨论小组聚聚散散,都很正常,我也没有多想。”
“直到今天,看到了这名狙击手的尸体,我才想起来,此人在讨论会上的发言比我都狂热,都极端,若说他是‘幽冥之子’假冒,当然有可能,但有没有别的可能呢?”
李耀深思熟虑片刻,狠狠打了个冷战:“你是说,曾有一个组织,网罗了一大批至亲被妖族杀死,和妖族有血海深仇的强者,又进行层层筛选,最终百里挑一,选出了最极端,最狂热,最坚定的人?”
“连丁铃铛你这样,双亲被妖族杀死,和妖族不共戴天,这么狂热,这么好战的金丹强者,只因为要考虑一晚,就被判定不合格,没有进入其核心!”
“换言之,现在极有可能存在一个‘爱国者组织’,汇聚了一大批和妖族有血海深仇,比丁铃铛你都要激进、狂热、坚定、强横的修真者?”
丁铃铛:“我不知道,只知道事后再去找召集人,那名天都医学院的教授,却说他和军方合作一个秘密项目,长期出差,再也联系不上了。”
莫玄教授:“快点儿,我感知到,就要被锁定了,我们必须换个时间和地点再聊!”
李耀:“最后一个问题,联邦三大佬,议长江海流、铁帅周横刀和秘剑局长吕醉,他们三个,谁有至亲被妖族杀死?”
莫玄教授想了想:“江议长的哥哥在八十多年前死于兽潮爆发,铁帅倒还好,亲族不知道,至亲里应该没有。”
李耀急问:“吕醉呢?有没有!”
莫玄教授:“有。”
李耀:“谁?”
莫玄教授:“……全部。”
李耀倒吸一口冷气:“什么!”
丁铃铛解释道:“吕醉两百多岁了,在尘世间没什么亲人,只有一个非常恩爱的妻子,两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她妻子有些先天不足,终身未育,两人一路扶持着走过了两百年的风雨。”
“自己不能生育,他妻子在一百多年前就开了一家爱心孤儿院,收养了很多战争孤儿当孩子,是联邦知名的大慈善家,被称为‘快乐妈妈’,一百多年来。他们一共有了超过五百个义子,其中不少义子都出类拔萃,在各行业发光发热了。”
“十五年前。一次兽潮爆发后,他妻子照例去大荒搜救孤儿。却被暗藏在废墟中的妖兽……撕成碎片。”
“不算义子的话,吕醉只有妻子一个亲人,妻子被妖兽杀死,岂非就是失去了全部?”
李耀沉默了很久,深吸一口气,敲字的手指都开始哆嗦:“五百义子,散布各方,出类拔萃?”
丁铃铛:“是的。”
李耀:“我了个天爷!”
……
清晨三点。开始下雨,临近黎明,夜黑如幕,大雨滂沱。
天都市第二公募,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松树下,雨水淅淅沥沥,泼洒到树根间一方小小的石碑上。
石碑很小,深深嵌入泥土,树根缠绕,青苔覆盖。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青苔下面,掩藏着四个小字:快乐妈妈。
这是最环保。也最廉价的“树葬”。
墓碑前面,站立着一个身穿黑雨衣的老人,沉默许久。
“哗啦!”
闪电撕裂黑夜,映照出一张布满水滴的惨白面孔,正是管理型元婴修士,联邦黑色战线上的守护神,秘剑局局长,吕醉!
吕醉提着一个木漆斑驳的食盒,撩开雨衣。一屁股坐在松树下的泥泞中,将几碗小菜一一捧出。又将两个很精致的小酒盅,倒满了黄澄澄的老酒。
将一杯老酒洒在树根下。又重新满上,吕醉这才“滋溜”一口酒,“吧嗒”一块肉,在滂沱大雨中,慢吞吞地吃喝起来。
一边吃喝,一边轻抚着布满皱纹的青松,吕醉柔声道:“老婆子,一直忙,清明都没顾得上来看看你,今天抽空弄了几个菜,都是你爱吃的。”
“时间赶,没弄好,鱼皮碎了,好在红烧肉还烂和,还有你最爱喝的荔枝蜜,慢慢喝啊。”
“咱们收养的那些小家伙,一个个也都长起来了,伟明大学毕业了,还准备往上念;大刚在军队里干的不错,很快要升连长;毛毛结了婚,老公家里种柚子的,你最爱吃柚子,上回她专门拿了一筐,我本来想给你拿几个来,忘了保鲜,都烂了,下回吧,毛毛亲自给你送来。”
“老婆子啊……昨天,我做了一件事,要是被你知道,你又该狠狠骂我了,你老是说我,一天到晚为了工作,闹得急火攻心、两眼通红的,和谁怄气呢,和那些妖魔鬼怪怄气,也犯不上啊!”
“不过,我向你保证,这次既不是怄气,也不是想给你报仇,我只是……不想伟明、大刚、毛毛他们,还有他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和那些臭气熏天的妖怪生活在一起而已。”
“我们的孩子那么弱小,那么天真,那么善良,和那些天性凶残的妖族的孩子们生活在一起,他们会吃亏的,会吃大亏的!”
“小孩子不懂事,异想天开地胡搞瞎搞,我们这些老头子老太婆,总要给把把关,是不?”
“行了,你慢慢吃吧,好多菜呢,我先走了,上班去了。”
“以后……说不定都不能来看你,没事儿,伟明和毛毛他们会来的,他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会看来‘快乐妈妈’的。”
“再等我几年,快的话,说不定一两年,我就来找你了,给我留着门啊!”
“走啦,老婆子,走啦!”
吕醉痴痴地摩挲了一把皱巴巴的树皮,又颤颤巍巍,从妻子的墓碑旁边,抠了一把湿润的泥土,顺着衣领塞进了心口。
直起身子时,柔情似水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森冷如刃!
他捂着心口,让冰冷的泥土温暖着更加冰冷的心脏,深一脚浅一脚朝公墓外走去。
耳膜之中,一阵震荡,心念一动,通话开始。
对面没有声音,只有冷冰冰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