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飞文一边说着，一边眯眼瞧着韩拔陵。
    韩拔陵心领神会，立刻接着话茬道：“自然是暴雨倾盆之时好！”
    “错了。”
    狄飞文微笑道，“晴空万里时，固然无法将雨伞卖出好价钱，但如果已经是暴雨倾盆，所有路人都被淋得内外湿透，人家再买伞还有什么用呢？
    “所以，一把伞要待价而沽，最能卖出高价的，既不是晴空万里之时，也不是暴雨倾盆之时，而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时啊！
    “纵观帝国和圣盟之战，虽然是数百个大千世界，数千颗星球和数百万乃至上千万星舰，旷日持久的厮杀，但真正的‘胜负手’，无疑是最关键的一两场战役，特别是我们综合各方面情报，预判到即将来临的‘帝都之战’。
    “神秘莫测的圣盟主力舰队，正在暗中磨刀霍霍，当革新派的讨逆军和四大选帝侯家族的余孽纠缠最深，不可自拔之时，圣盟的雪亮战刀，绝对会劈开极天界的脆弱防线。
    “以革新派现在内忧外患，兵力捉襟见肘，人心尚未完全平定的状况来看，帝都若是保不住，则整条战线就会全面溃败，到时候，战败的魔火在上百个大千世界之间引发连锁反应，呈现雪崩式、塌方般的崩溃，圣盟人趁机高歌猛进，风卷残云，还有谁能抵挡他们？别说两三年，三五年，恐怕短短一年半载之内，圣盟人都能锁定胜局了。
    “那时候，分崩离析，苟延残喘的帝国，恰似被暴雨淋成落汤鸡的路人，就算联邦这把伞再大，再坚固，再能遮风挡雨，又有什么用处，又怎么能卖出高价呢？
    “而另一种可能，假设圣盟主力舰队的实力并不如我们预判得那么强，或者革新派的讨逆军能奇迹般一路势如破竹，摧枯拉朽解决四大选帝侯家族的余孽，及时回防极天界，和圣盟人形成拉锯的话，接下来两三年间，无论如何都能分出胜负了。
    “依靠自身力量就能抗衡圣盟的帝国，又有什么理由，还要花大价钱来拉拢联邦，恰似雨过天晴之后的人，还有什么理由买伞呢？
    “总而言之，一句话，倘若联邦现在不准备出兵星海中央的话，就永远都没必要出兵了，因为两三年后，你们想要‘救援’的目标，要么已经不复存在，要么已经独自战胜敌人，不需要救援。
    “果真如此，联邦还是集中所有资源，打造一支浩浩荡荡的移民舰队，搭载所有的重要人物和战略资源，向星海尽头的黑域里逃亡吧——因为无论帝国和圣盟之战，谁胜谁负，都不会放过联邦的。”
    “狄将军，注意你的用词。”
    白开心冷冷道，“联邦不接受任何人，任何方式的威胁。”
    “不是威胁，只是陈述事实而已，事实上，如果有朝一日帝国大军真的挥师联邦，下场最凄惨的并不是你们，而是我们这些投降的修仙者。”
    狄飞文苦笑道，“你们是‘敌人’，我们则是‘叛徒’，比起敌人而言，人们总是更痛恨叛徒，敌人还可以招降和谈判，但叛徒绝对要挫骨扬灰，狠狠诛灭的。
    “所以，相信我，我们这些‘黑风系’的修仙者，比任何一个修真者更加珍惜在联邦的生活，更不希望帝国的魔爪伸到星海边陲这片安宁祥和的土地，更不希望再度落到帝国的手中。
    “只不过，局势的发展，往往不以我们的意志而转移，倘若联邦对星海中央此刻的危局视而不见，还抱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想法，还想坐山观虎斗和趁火打劫的话，毁灭，就是我们唯一的结局。
    “再重申一遍，非要实现价值最大化，此刻就是最好的时间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昨天我们又收到了帝国最新一批的技术打包资料，包括‘龙芽晶的液化处理’，‘三千度高温环境的灵能护盾构造模型’，‘常规巡航线路的优化算法’等等非常关键的技术，都无偿援助给联邦，包括以‘黑风王自治领’名义，在星海中央创立修真者特区和星耀联邦前进跳板的事项，亦不是不能商量。
    “诸位想想，若非现在革新派急需联邦这样的强援，有可能突破所有的原则，达成这样的妥协么？”
    “我们承认，新帝国方面的交易条件，看上去的确很有诚意，但还是那句话，饼画得再大，也要能吃到才行，就算吃到肚子里去，也要提防饼里的倒钩。”
    白开心道，“孤军远征，兵家大忌，和帝国还有圣盟比起来，联邦的力量实在太弱小，一共三支深空舰队，燎原舰队，昆仑舰队和大白舰队，稍有不慎，折损一两支在星海中央的话，就等于天塌了半边，联邦就要任人宰割了！”
    “白总参谋长何必妄自菲薄，经过这几年的技术交流，想必大家都清楚，联邦的军事实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弱，甚至在很多领域，还凌驾于帝国和圣盟之上。”
    狄飞文不慌不忙道，“联邦所领先者，在于两点，第一是开发昆仑秘境，得到大量洪荒技术，而这些技术又被古圣界地底的遗迹，大幅提升和强化了。
    “第二，联邦在昆仑秘境和古圣界的地底，发掘出大量完好无损的巨神兵和相对完好的巨神兵构件，用这些神兵利器，打造出一支‘巨神兵人均拥有量’奇高无比的战团，在星空战场中，可以一口气拿出上百台巨神兵来集中使用！
    “巨神兵对战斗力的增幅究竟有多么可怕，相信不用我多说，即便联邦修真者的尖端战力不如帝国修仙者，但是有巨神兵增幅，反而有机会碾压后者。
    “而联邦的弱点，也非常明显，和星海中央比起来，资源匮乏，人口不足，不利于进行持久战，消耗战和焦土作战。
    “昆仑舰队再精锐，巨神兵数量再多，但无论帝国和圣盟都拥有十倍、百倍于你们的力量，哪怕打出五比一甚至十比一的战场交换比，联邦都承受不住的。
    “韩拔陵将军，你是身经百战的沙场宿将，依你之见，这样的联邦军，究竟是速决战好呢，还是该投放到拉锯战场上好呢？”
    “当然是速决战！”
    韩拔陵毫不犹豫道，“今日的联邦军，就是一柄见血封喉，锐不可当，薄如蝉翼的快刀，只要找准关键位置，无论什么敌人都能一刀致命！
    “反过来说，刀越薄越快，就越容易磨损和折断，若是陷入敌人的鳞甲之间，就非常麻烦了！”
    “没错，这就是我建议联邦尽快出兵，赶上‘帝都之战’的原因。”
    狄飞文道，“只有在‘帝都之战’这样短促的，具体的，又至关重要的战役中，联邦军才能发挥自己最大的优势，掠取最辉煌的战果，甚至‘一锤定音’！
    “反过来说，等到两三年后，帝国和圣盟在数百个大千世界之间，展开了拖泥带水的拉锯战，拼的是消耗，打的是后勤，到时候多联邦两三支舰队不多，少两三支舰队不少，难道你们想要联邦最精锐的力量，投入这样血腥的无底洞吗？”
    “话虽如此……”
    白开心沉吟道，“但谁能保证，当联邦将最精锐的舰队，包括绝大多数巨神兵都投入到星海中央之后，帝国方面不会居心叵测，另有所图呢？
    “要知道，一旦卷入战争的漩涡，一切都身不由己，到时候我们的后勤补给，极大程度都要受帝国人的掣肘，谁能保证，帝国修仙者是真心实意合作，心甘情愿把机密的技术和丰腴的世界拱手让给联邦，却不会翻脸无情，背后捅刀呢？”
    “这个，我完全可以保证。”
    狄飞文满脸诚恳到，“帝国修仙者绝对不是真心实意要合作，绝对在狼心狗肺之内打着小算盘，绝对会翻脸无情，背后捅刀的。”
    “这——”
    白开心和诸多联邦强者听了都有些傻眼，怔怔看着狄飞文，不明白他究竟什么意思。
    “宇宙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帝国修仙者当然不是真心实意和联邦修真者合作，却并不妨碍彼此结成坚不可破的‘共同利益集团’，用利益来担保联邦远征军的安全。”
    狄飞文胸有成竹道，“今天的帝国并不是铁板一块，自私自利的修仙者更没有仅仅为了‘大道不同’就和修真者拼命的意志，帝国内部各大势力之间的矛盾冲突非常激烈，这一点完全可以为联邦所用。
    “比方说，联邦为何非要帮革新派将四大家族余孽赶尽杀绝呢？有没有可能，保住，换个说法，‘俘虏’大批四大家族的余孽，作为和革新派谈判的筹码？
    “再比方说，革新派内部，以金玉言为首的‘万界商盟系统’，以太后厉灵海为首的‘深海舰队系统’，以雷成虎为首的‘军方系统’，其实也存在极大分歧，而处在这三股势力威压之下的永嘉皇帝陛下，又是否甘心永远充当吉祥物和傀儡呢？
    “呵呵，虽然我和这位号称‘黄金狮子’的陛下，并没有太多接触，但我却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位陛下是绝不愿意受任何人——无论雷成虎还是金玉言还是他的母亲厉灵海摆布的。
    “更妙的是，这位陛下似乎对原教旨主义的修仙大道并不热衷，在革新之路上，极有可能走得比厉灵海更远。
    “那么，联邦有没有可能和陛下在暗中达成协议，令陛下成为‘亲联邦派系’最重要的成员，再暗中帮陛下压制雷成虎、金玉言和厉灵海等等派系，推进陛下理想中的革新大业呢？
    “反正，黑风王李耀原本就是陛下最信任的重臣，而身为一名合格的皇帝，在臣子之间制造矛盾，保持平衡，玩‘狗咬狗’的把戏，原本就是最基本的常识，如果陛下能够认识到，星耀联邦完全可以成为一条最优秀的猎犬，去帮他撕咬雷成虎、金玉言和厉灵海等等，压在他头顶上的人，以便他腾出手脚来大展宏图的话，相信我，陛下一定会对联邦另眼相看，非但保住联邦的安全，更有可能将大量资源朝联邦倾斜，放任联邦坐大的。”
    第2879章 以战养战！
    “狄将军是要整个联邦都变成真人类帝国的‘帝党’，甚至连自己出身的万界商盟都算计进去？”
    白开心冷笑道，“你这算不算是背叛万界商盟呢？”
    “是又如何？”
    狄飞文看着自己白白胖胖的双手，笑眯眯道，“背叛在我们修仙者而言，原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而联邦也并非因为我赤胆忠心，才收留我和麾下的残兵败将，不是吗？”
    白开心一时语塞。
    “对于帝国政局的变化，特别是新皇帝的情报分析和性格素描，我们一直在做。”
    联邦老牌的情报头子过春风干咳一声，不徐不疾地接上话茬，“狄将军所言，未必不是我们所想，但此事终究太过危险——以小国的实力去干涉大国的政局变幻，不吝于在深渊上玩火，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啊！”
    “是玩火，又如何，星耀联邦从一诞生到今天，不是一直都在玩火吗？”
    狄飞文道，“你们在妖魔环伺的恶劣环境中建立‘九派同盟’，是在玩火；剿灭东极妖国之后，天元界和血妖界每一天的战争，也是在玩火；李耀在飞星界击败萧玄策，是在玩火；人族和妖族达成媾和，天元、血妖和飞星三界组建新联邦，是在玩火；新联邦迎战黑风舰队，亦是在玩火——联邦六百年的崛起之路，便是在刀山火海和剑戟丛林之间，用钢铁、鲜血和火焰一路冲杀出来的，哪有十拿九稳的胜利，哪有轻轻松松的崛起，哪有不冒半点风险的天下太平？
    “联邦、帝国和圣盟之间的实力对比，诸君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联邦本来就是星海边陲一个仅仅占有九大贫瘠世界，以及一两个先进洪荒遗迹的小国，这样的小国想要和囊括数百个大千世界的超级大国去竞争，不玩火，不冒险，不看准时间赌上全部家当的话，我不知道，你们还在期待什么样的‘机会’？
    “总而言之，以联邦这样的边陲小国，要想和帝国这样的星海大国保持战略平衡，必须插手帝国内部的局势，确保帝国处在派系林立，互相争斗的状态，再拉一派打一派，让自己成为各方忌惮，各方都不得不争取，而又超脱于局势之外的‘第三股势力’——这不是联邦上百年来的基本国策吗？
    “无论具体怎么实现，但首先，联邦的绝强武力要先投放到帝国去，修仙者信仰的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法则，不先彰显联邦的强横，什么话都不管用，什么交易都无法达成的！”
    狄飞文的话，令众多联邦强者陷入短暂的沉默。
    沉默之后，便是更加激烈的争论。
    有了狄飞文的话打底，古圣界的诸多强者总算能滔滔不绝发表意见——他们的意见未必多么有条理，但至少让联邦高层都知道，在联邦，“主战派”的论调还是很有市场的。
    想想也是，过去整整百年，联邦在黑风舰队的威胁之下，战争机器一直维持着较高功率的运转，整个社会建设和文明前进，一直以军队和武力为重点，军人和强者的地位极高，社会上的武风也极盛。
    那时候，几乎没有多少人相信，黑风舰队的侵袭会轻而易举解决，整整三五代人都做好了战至一兵一卒，整个联邦都打成一片焦土，人们钻到地壳深处再坚持战斗五百年的准备！
    现在，黑风舰队的威胁，被李耀和无数联邦人的牺牲彻底化解。
    但长达百年的准战争状态，以及整整数代人被战争阴影塑造出来的铁血人格，却不是那么容易，恢复到和平状态。
    别的都不说，就说联邦远远高于正常水平数倍的军队数量和军费开支，包括各种星舰的炼制和维持费用，就是天文数字。
    这些为了“总体战，焦土战，最后的战争”准备的军队和星舰，究竟要不要继续维持下去？
    如果不打算维持这么大规模的军队，那军人的退伍安置，以及星舰的封存和报废，就会酿成极大的经济、社会甚至政治问题，古往今来的王朝兴灭中，不知多少动乱，都是因为军人退伍安置问题处理不好，矛盾激化，才酿成惨剧的。
    如果要继续维持，钱又从哪里来？要知道，非但每一艘星舰都是吞金巨兽，就连每一个修真者也是吞噬资源的无底洞，光是全体武者和修真者每天的伙食开支，就足以让联邦军总参谋长白开心，愁白每一根头发了。
    战争机器这种东西，一旦隆隆运转到极限，想要让它慢慢停下来是不可能的，足有把足够多的血肉和骸骨填进去，才能让它彻底刹车。
    在联邦保卫战中，填进去的血肉和骸骨还不够多，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打仗就是烧钱，烧自己的钱是输家，烧别人的钱是赢家。”
    古圣界草原上的雄鹰，或者干脆说吧，草原上的强盗头子韩拔陵振振有词，“为了联邦的长治久安，目前的军队规模必须保持甚至扩大，绝不可能裁军的。
    “而联邦的财政又维持不了如此大规模的军队——早几年，面临生死存亡的威胁，民众自然心甘情愿贡献出自己全部的资源，咬牙撑过最艰苦的岁月，但现在，还有什么理由让他们这样做？
    “没有足够的经费，又要维持这么大规模的军队，除了对外扩张，不断胜利胜利再胜利之外，还有什么选择？
    “事不宜迟，现在就远征星海中央，一方面能得到新帝国的物资和技术支持，一方面能大肆劫掠四大选帝侯家族余孽的财富，甚至还有机会夺取四大家族和圣盟掌控的大千世界，大发战争财——而依靠不可估量的战争财，又能在联邦内部发行战争债券，各大宗派和集团的股票，也有了新的炒作话题，能让所有民众心甘情愿掏出压箱底的本钱，帮联邦政府度过最困难的时期。
    “还有什么买卖，能比这更划算？”
    “发战争财的前提是，胜利胜利再胜利！”
    白开心反驳道，“我们能保证一定胜利吗？”
    “当然不能。”
    韩拔陵满不在乎地说，“如果战败，联邦就毁灭了，无论什么战争债券或者天花乱坠的承诺，都不需要兑现，亦无人关心了，对不对？”
    这样不负责任的言论，自然引发了新一轮的反驳，“主战派”和“缓战派”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眼看气氛越来越紧张，而双方的重点也早不知漂移到哪儿去了。
    这时候，从会议桌的末尾，传来了钢铁拐杖重重敲击甲板的声音。
    “唰唰唰唰！”
    众人的争论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那位浑身上下长满青苔，如同岩石般的老人。
    联邦最著名的长寿老人，归虽寿。
    是否“德高望重”不知道，但归虽寿的确是迄今为止，全联邦范围内活得最久远的人，更是修炼境界最高的高手之一，几乎和蒙赤心、巫随云这两位化神鬼修相仿。
    只不过，他将全部的神通，都凝聚到“健康长寿”这项技能上。
    饶是如此，漫长的生命亦足够让他度过无数惊心动魄、诡谲叵测的岁月，积累无比丰富的人生经验，来指点眼前这些小辈了。
    归虽寿是有资格参加这场联邦强者会议，并且将所有联邦强者都当成小辈的。
    他的年纪甚至比星耀联邦的“年纪”更长，早在六百年前，星耀联邦的前身，天元星上的九派联盟尚未成立之前，归虽寿就已经见惯了风云变幻，大风大浪了。